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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婉太嬪的閨蜜段才人家中曾夭折一名女童,年歲與如今的阮貴人相仿。去段家查訪的兄弟說, 那孩子是隨父親遷任、從船上落入江中沒的。屍骨無存。


  張子非聞言立時道:“都可以操作。孩子的父親遷任途經江河之處, 派人混入船上把孩子撞下水中, 水鬼潛入江底盜走孩子。這必是袁公公給婉太嬪下的套無疑了。”


  忠順王妃道:“我記得袁公公和聞嬤嬤是對食?深宮之中無天無日,對食互相扶持、情深義重,比許多正經夫妻恩愛得多。”


  “阮貴人既然送入了聞家,可知他二人已經假戲真做。”張子非思忖道, “袁聞索李。袁是首領,袁家子弟進入錦衣衛;聞次之, 聞嬤嬤的兄弟為官斂財;索公公不過是袁公公的徒弟,死了連屍首都拿來利用;李公公雖身在錦衣衛, 情感上倒算是婉太嬪的人。因想與婉太嬪結盟, 袁聞盜走段家的女兒,打小精心教導調理。縱然聞家轟然倒塌, 依然設法將姑娘送入宮中。直至阮貴人懷上胎兒, 才告訴婉太嬪她其實是段才人的另一個侄女。以此誘逼婉太嬪與他們聯手,捧阮貴人及其腹中孩子上位。”


  忠順王妃哂笑道:“隻怕李公公也被利用了一把。侄女進宮,聞嬤嬤身在書庫不方便,自然會去求同僚李公公托其主婉太嬪照看一二。阮貴人聰明乖巧, 頗會討婉太嬪的好。阮貴人懷了胎,李公公少不得恭喜聞嬤嬤、說來日皇子也許長得像姨婆。拜不明和尚所賜,整個紫禁城都知道阮貴人早已身入錦衣衛。聞嬤嬤借機在李公公跟前言語不大謹慎也不可疑。乃隨口說不可能。自家侄女其實不是親生、而是弟媳婦偷偷跟人牙子買來的。聽人牙子說, 孩子是從某條江上撈到的。”


  張子非接著說:“李公公轉頭將此事告訴婉太嬪。段家之狀婉太嬪最清楚不過。故此她瞬間聯想到那個小女娃。查查胎記, 問問小時候殘餘記憶, 說不定還能從阮貴人臉上找到段才人、段小姐的模子。她在宮中十幾年殫精竭慮的報仇,不敢有半刻放鬆,其辛苦可想而知;憶及阮貴人的姑媽和姐姐,豈能不老淚縱橫?就算疑心這裏頭有坑,總不可能真的袖手不管。至此婉太嬪才和錦衣衛四人組正式成為同夥。來日若十皇子真能成事,台麵上最得好處的依然是聞家。而袁家隱身錦衣衛,可謂立於不敗之地。”


  忠順王妃點頭:“大抵如此。”想想又搖頭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婉太嬪做了多少大事的推手,終究敵不過袁公公老謀深算。”


  張子非歎道:“因為她有弱點。比起袁公公這種單純為了謀權而謀權的,段家姑侄就是婉太嬪的軟肋。”


  又感慨了會子,忠順王妃悠然道:“依你看下一步如何行事?”


  張子非道:“我們東家的習慣,替敵人拆夥。先去查阮貴人的養母究竟是不是病死的。”


  “時隔多年,怕是難查。”


  “開棺驗骨。”張子非道,“白骨上保不齊有痕跡,若沒有就給她塗點兒焦黑。要不幹脆辛苦十六大哥辦這趟差事。”


  忠順王妃笑道:“段家在滁州,離揚州近得很,順道還能憑吊名相歐陽修。”又道,“就算婉太嬪疑心袁聞兩家給她下套,奈何十皇子已經生下來了。”


  “生了就生了。皇子裏頭都排到二位數,還覬覦什麽龍椅?做個小王爺挺好。”


  “也是。”


  張子非又道:“婉太嬪竟然不怕替身被德太妃弄死、自己回不了宮?”


  忠順王妃挑眉:“在外頭溜達一圈兒野了心?”


  “她這趟離宮本為著兩件事。揚州。借黃美人之手陰死皇後,替段家姑侄報仇;替十皇子預備太子.黨。”因知道對方把自家兒子也算了進去,王妃哼了一聲。張子非接著說,“膠州。攛掇成家送嫡長孫女進宮,謀奪膠澳海盜,都是為了悄悄的替十皇子預備兵權;泄露慶王母子的底細,給女兒女婿報仇;攛掇榮國府世交孫紹宏假扮海盜傷民,惹起皇帝對賈璉的疑心,趁勢把她自己藏在山東水師的釘子送去摻和鬆江肥差。”


  王妃嘖嘖道:“這一節我倒欽佩。那釘子如今可好?”


  “依然小卒。”


  “總埋在膠州也不是個事兒。”忠順王妃捏著茶盅子想了想,“他是因為剛直不阿、不願意說舊上司的壞話、被新上司收拾的吧。”


  “對。”


  “王子騰侄子是他的?”


  “非直屬上司。”


  王妃點頭。“王家小子偶然路過他打雜之處,做一回好人,調他離開山東去遠些的地方管府兵。再讓他得罪一回新上司,脫掉軍籍歸入平民,也算對得起他剛直不阿。”


  “娘娘英明。”張子非抿嘴一笑,接前頭的話題。“人算不如天算,兩處皆落空。婉太嬪難免不服氣,還想弄點事出來挽回。再有,不明和尚送了她一大堆洗腦的評話故事,讓她漸漸感知宮外比宮內舒坦得多。”


  忠順王妃含笑道:“偏德太妃遲遲不動手,她會不會挺著急的。”


  “大概會。”


  “不用等太久,德太妃快要下手了。”


  張子非看著她。


  “德太妃極擅探知老聖人心情。”王妃道,“四皇子明兒就成親。”


  張子非了然:“婉太嬪大抵是回不來了。”忠順王妃點頭。“也算求仁得仁。如今索公公已死,索三也大半離心、在膠州郭家混著。阮貴人雖長於聞家,養母已死、身上流著段家的血,連姓氏都改了。深宮困鎖日久天長,不知還能記聞家多少恩。”逼得阮貴人改姓的正是山東水災案。那案子雖是薛蟠和司徒暄在幕後使力氣,卻借了吳貴妃親爹之手揭出來。


  忠順王妃歎道:“聞嬤嬤的大哥貪墨得實在太過,聖人極為惱怒。如今阮貴人身邊如鐵桶一般,不許聞家近身。”


  “若如此,袁公公近二十年的謀劃豈非要成泡影?可會狗急跳牆?”


  “這個就難猜了。最要緊的還是你們東家親戚。”


  “嗯?”


  “王子騰的準親家、魏家。”王妃微笑道,“魏家與袁家錦衣衛之奪才是中軍大戰。”


  “袁家隻怕不是魏家對手。”魏老爺子和夏婆婆兩員主將都已回了京城,雖然這二位都是欽犯。張子非猛然想起紅香堂的袁掌櫃。此人在錦衣衛司職監視同僚和清理門戶,不知魏家可清楚。念及於此,她忙向王妃告辭。


  張子非遂扮成管事大丫鬟的模樣直奔端王府後門。乃塞給門子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門子接在手裏掂量兩下,甚是滿意,問她何事。


  張子非滿臉堆笑說:“求大爺幫個忙。我們家大爺舊年在揚州認識了一位京都夏公子,說是府中三爺外祖家的親戚。夏公子借了大爺一本閑書去瞧,本沒什麽大不了的。偏我們家出了急事,大爺走得匆忙,沒來得及要回那本書。近日才想起來,有封極要緊的書信夾在書裏……”說著又塞給門子一個荷包。“可否煩請三爺跟前的小哥兒出來,奴才打聽打聽。”


  門子啼笑皆非。這等雞毛蒜皮天外飛仙的事兒,來找王府爺們簡直搞笑!可架不住錢多啊……門子兩手各抓一個荷包拋向空中又接住,道:“幸而三爺今兒沒出門,我也不知道跟前人方不方便出來。你且等等。”


  “是是,多謝大爺!”張子非行了個禮。


  門子一溜煙兒進去,找到司徒暄書房,招呼他的書童如此這般嘀咕了半日。書童一聽:舊年、揚州、夏公子!嘴角抽了抽:“你等等,我回三爺一聲。”


  乃返回書房依著門子的話複述了。主仆二人對了個眼神,都猜到是薛家的人。司徒暄隨口道:“姓夏的能是誰?安定門的那家?”


  書童道:“那家仿佛是姓夏。”


  “你讓她去碰碰運氣吧。”


  “是。三爺果真好心。誰家爺們多這種閑事。”


  “舉手之勞罷了。”


  書童遂同門子出了後門,一眼認出張子非,心下咯噔一聲:他知道張掌櫃乃是薛家極要緊的人物,非大事不出麵。張子非迎上前行禮問好;書童也裝模作樣擺架子,捏住荷包在手、才信口說了條安定門左近的巷子。張子非忙說:“奴才這就去!”書童明白,這是要盡快碰頭的意思。


  過了會子,司徒暄換身便服出門閑逛,直奔安定門。張子非已改扮男裝坐在巷口的茶攤子上。


  交接完情報,司徒暄又馬不停蹄去見夏婆婆。夏婆婆大驚!那事兒魏家真不知道。他們隻當紅香堂脂粉鋪子是錦衣衛一個尋常暗樁,甚至沒怎麽把袁掌櫃放在眼裏。


  張子非忽悠司徒暄,說消息是蕭四虎從綠林道上得來、告訴石管家、石管家又告訴不明和尚、和尚命她連夜快馬進京。魏家派人核實後,司徒暄對賊道實力的誤解又上了一檔,且暗暗惦記起石管家。


  當晚,張子非溜去王家麵見王子騰,托他侄兒弄走婉太嬪留在膠州的釘子。忠順王府則放飛信鴿,命林皖去滁州逛逛。


  二月初六,四皇子大婚,京城熱鬧如重新過了一回大年。不知多少人打心底盼著出點事兒。然而從新娘子早起裝扮直至送入洞房,愣是什麽麻煩都沒有。


  北靜王府卻出了點子小事。婚宴上世子妃不大舒服,提前回府。夜晚,水溶喝得醉醺醺的。才剛進裏屋,忽見世子妃跟前的貼身大丫鬟忙不迭藏起東西。水溶納罕,問藏什麽;丫鬟隻管搪塞遮掩。又問世子妃如何;丫鬟說世子妃打從回來便在炕上睡了,哪兒也沒去、什麽也沒做。水溶總覺得有點奇怪。因他喝多了頭疼,也沒精神多想,便往姬妾屋中歇下。


  次日,水溶大早上被他母親使人拎起來。這哥們宿醉未醒、頭疼欲裂,揉著眉眼迷迷瞪瞪來到王妃跟前。隻見太子妃正坐在他母親身邊,母親還拉著兒媳婦的手含笑安慰。地下跪了兩個人,一個是太子妃陪嫁的婆子、另一個正是昨兒那個慌慌張張的大丫鬟,額頭都已磕破。


  北靜王妃正色道:“前兩個月有人告訴我,咱們家被盯上了。我尋思著,盯北靜王府的人多了去了,他們算老幾。便稍稍安排。”


  水溶霎時酒醒,大略猜出幾分意思。看看老婆看看兩個奴才,不由得後怕:這兩位出了幺蛾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有個嬤嬤上前回話。昨兒四皇子婚宴上,那婆子往湯中下了東西,才致世子妃半途退場,回府後一直昏睡沒動彈。昨兒闔府別的主子都不在。大丫鬟聽見水溶回來,便假裝藏東西。若王妃沒早做防備,今兒水溶少不得想起那事。人人皆有好奇心,那東西也少不得被搜出來。世子妃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水溶愕然片刻問道:“什麽東西。”


  北靜王妃輕歎道:“他們倒真有點子本事。溶兒你記著,眼見不一定為實。”


  另一個嬤嬤捧出一疊箋子。水溶隻看一眼便認出是世子妃筆跡。有的是情書、有的是情詩,字字句句皆指世子妃與野男人私通。要命的是,連遣詞造句都仿著世子妃素日習慣。正經應了蕭瑛那句話:假的做得比真的還真。


  “她們二人已招供了。”北靜王妃道,“都是家人被抓、受奸賊挾持。我已打發人順藤摸瓜,你就不必管了。”


  水溶想了想道:“母妃,此事兒子想自己查。”


  “你?你還真沒這個本事。”


  “求母妃派人教導。”水溶苦笑道,“兒子舊年去揚州和膠州,雖吃了些虧,也著實長了些世麵。我竟然連不明和尚家一個小姑娘都不如!她和司徒暄見我一回笑話一回。”


  北靜王妃驚喜道:“倒進益了,沒白出去一趟。”乃喊出兩個心腹讓她們輔佐世子徹查。


  當中一個道:“既然世子要查,這是她二人的口供,請世子過目。”


  水溶接過來看罷,渾身已不知不覺滿是冷汗:這計策環環相扣。若非母妃早有準備,世子妃非但要背定汙名,九成會被自己親手殺死。而且他們想把南安王府那個刁橫郡主塞進來。牙關緊咬:“賊子爾敢!”


  北靜王妃微微一笑,讓人領他出去,自己再跟兒媳婦說會子話。


  安慰罷世子妃,王妃命人喊來舊年跟世子出去的人,打聽“不明和尚家的小姑娘”是個什麽人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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