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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趙茵娘讓小三子還人情, 來日從顧先生等人手上保護郭良誌。小三子沒答應也沒拒絕,趙二姑娘遂當他默認、拱手進屋。小三子隻在外頭站著。


  郭良誌輕歎道:“三公公並非惡人。”


  “知道。”趙茵娘道, “分明是個有腦子的, 卻做著打手的活計,有點可惜。郭鏢頭, 您若能絆住他不去執行命令,裏外裏還不定救下多少人性命。”


  郭良誌想了想道:“我覺得能行。”


  “哎呀我就喜歡跟你這種自信的人說話!”


  “方才……三公公可是也跟去了鏢局?”


  “咦?你看見他了?”


  “不曾。”郭良誌思忖道,“蕭護衛將顧先生比作獵犬, 還說那些話是給旁人聽的。”


  “夠敏銳。沒錯, 是說給三公公聽的。他們主子不會給索公公燒一張紙掉一滴淚。”


  郭良誌微笑道:“我明白蕭護衛之意。不過三公公此人,說道理無用。”


  “嗯嗯,他是感知派。”趙茵娘點頭, “反正這個人交給你啦~~”她不由分說把差事丟出去, 朝屋中照看的婆子打個手勢, 袖著手溜了。


  那婆子會意, 不一會子便說要去燒熱水, 也跑了。郭良誌遂自己掙紮著爬起來倒茶。三公公瞬間閃入拿過茶壺。


  沒過多久, 陶嘯他們從縣衙回來了。


  顧芝雋自己的幾個人被攔阻在門外進不去,郭總鏢頭倒是領著一眾鏢師跟入大堂瞧熱鬧。


  縣令是個聰明的, 知道這位先生必有身份,否則不能給人上老虎凳。若得罪了他,保不齊會遭殃。然蕭護衛的意思也清楚, 要給他朋友報仇。遂胡亂問了一通, 還給顧芝雋使眼色, 一壁命打五十大板一壁示意衙役意思意思得了。衙役持杖上前。


  陶嘯負手溜達到衙役跟前拍拍肩膀道:“不敢打吧。”


  衙役擠出個笑來:“本是差事,哪有不敢打的。”


  “得了,還是我們幫你吧,免得你們大人難做。”


  陶嘯做了個手勢,兩位護衛索要笞杖。衙役不敢不給,縣令不敢攔阻。顧芝雋知道這些人今兒不會放過自己,幹脆閉了眼。陶嘯並不想趁機要他性命,隻是少不得給郭鏢頭出氣,打得皮開肉綻。乃領著人耀武揚威回來了。


  不多時有人特特來向郭鏢頭講述經過,小三子聽罷便悄悄的要走。趙茵娘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大叔,可否請教貴姓大名?”


  小三子沉聲道:“不必了。”徑直離去。


  此時出去打聽孫掌櫃的兄弟也回來了。此人果然是登州孫承將軍的族弟,已經在興隆票號幹了十幾年。婉太嬪那夥人大概循著他找上的孫承,想把慶王府和榮國府一道串了。


  話分兩頭。今兒早上司徒暄離開明府回到住處,寫了封信。他知道慶王府在登州有個暗樁,打發人快馬走一趟。


  那暗樁是個賭坊,送信的進去尋著掌櫃的亮出端王府令牌,驚得那位立時占了起來。乃請客人稍候,他進去請示。不多時,有個夥計請送信的到裏頭說話。


  管事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頷下留著好長的胡須、頗有點兒美髯公的意思。此人看罷書信渾身發涼,朝送信的深施一禮:“多謝兄弟,多謝令主。”


  送信的口裏說“辦差罷了,何勞相謝”,手裏做了個手勢。管事會意,命人取來十兩銀子。送信的笑嘻嘻揣上銀子道:“主子讓我提醒你們家一句,留神移花接木、李代桃僵。”遂走了。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那長須管事親自領了十幾個人起快馬上路。司徒暄的人遠遠的綴在後頭。


  他們抵達膠州已是夜裏。派個人翻過城牆給守門的送了幾個錢、說是有急事來見東家的商賈管事,那位就開城門了。大冷天的馬蹄聲踏在街頭格外震耳。這群人舉著火把飛奔到興隆票號,咚咚咚砸開門闖進去。


  不多時,索公公披著衣裳跑出來。長須管事見之一愣,腦中翻出數個念頭。索公公咳嗽兩聲,眯著眼挺起胸脯:“夜半三更滿街亂跑,二老爺有事麽。”


  那長須管事二老爺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他半日,捋了捋胡須:“三公公呢?”


  索公公一愣。“我派出去辦事了。”


  “去哪兒,辦什麽事。”


  “這個不與尊駕相幹。”


  長須管事架起二郎腿:“如今膠州不太平。三公公還是跟著你的好。去請來吧。”


  “他去得遠,兩三個月回不來。”


  “請來。”


  索公公滿臉通紅,甩袖子便走。


  他卻是去了後堂,將這些事急急的說給一個人聽。那人聽罷當即起身從後門出去了。


  今冬的雪格外多,隻是依然不大且不久。山神廟外又飄起了星星點點的雪片子。棺材依然擺在大殿前,小三子呆愣愣的看著火盆燒紙。


  二十幾個人冒雪闖入廟中。領頭的拱手道:“三公公,如今須煩勞你做件事,這會子就去。”


  小三子全無要看他之意。“不去。”


  領頭的歎道:“卑職知道三公公對索公公的情誼,可終究主子的大事要緊。還請三公公看在索公公的顏麵上辦差。”


  小三子不答話。


  “卑職實在不想逼迫三公公。”


  小三子冷冷的說:“你且試試。”


  領頭的做了個手勢,手下兩個人走到棺材前。小三子抬起頭來。隻見那二人一手持鋼鞭,一個舉著鋼刀。領頭的柔聲道:“三公公想來不願意索公公屍首不寧靜。”


  “你們想做什麽。”


  “不知三公公可聽說過‘鞭屍’和‘分屍’。”領頭的道,“還請三公公好生替主子辦差,卑職保索公公的屍首平安無事、靈前不斷香火。”


  小三子怒道:“卑鄙!”


  領頭的含笑拱手:“不敢不敢。論卑鄙,卑職比索公公差得太遠了,堪為高山仰止。”


  小三子環視一圈。他打得過這些人。但他們個個功底不錯且人多,自己攔不住他們害屍首。半晌沉聲道:“何事。”


  領頭的登時笑若花開:“我就知道三公公是明白人。識時務者為俊傑。”


  遂引著他去了隔壁偏殿,嘀嘀咕咕說了半日,又拍胸脯又打包票。


  小三子一言不發聽完,皺眉道:“頭七日我要回來。”


  “你把那位瘟神哄走了,想替索公公守孝三年都行。”


  “爺作孽委實多,之前的道場太小。替他結結實實做七場大道場。”


  “這些都好辦。”


  小三子點頭:“我何時回去。”


  “越快越好,全看三公公安排。”


  小三子回到靈前,咚咚咚磕了三個重頭,轉身大步而去。


  靈前眾人鬆了口氣。一個道:“頭兒,他若不答應還真鞭屍啊。”


  另一個道:“你傻啊,他不會不答應的。”


  領頭的摸了把冷汗,拽個蒲團坐下:“歇息會子。這活兒真不是人幹的。”乃向手下人道,“方才那位主兒真發起橫來,能把咱們全宰了!虧的有個人質……屍質。”


  有個漢子跑到靈前磕了三個頭,低聲禱告幾句爬起來道:“哪個娼婦養的爛了舌頭的東西,出這麽狠的主意。”


  領頭的嗬嗬兩聲,擺擺手:“我倒不服他能出這個主意,我隻服他張口就是這個主意、連個稿子都不打。這位若真跟了主子,咱們往後三輩子都得還這輩子的孽。唯願主子看不上他才好。”


  “咦!”有人輕呼一聲。


  “嗯?”


  “沒什麽。”那人道,“天寒地凍的,眼花了。”偏過了會子他又低聲說,“我方才仿佛瞄見窗外有道影子一晃而過。”


  滿屋子人登時看著棺材渾身發抖,齊刷刷湧到火盆前燒紙,還有搶在靈前磕頭的。口裏念叨:“索公公休怪,不幹我等的事。”“我等不過奉命而行。”“我等隻嚇唬嚇唬三公公罷了,毫無對索公公無禮之意。”


  方才那位並未眼花。窗外的人影正是去而複返的小三子。此人立在山神廟外沉思良久,撤身離去。


  更夫“邦邦邦邦”敲了四聲,已是四更天了。小三子來到明府門外,徑直翻上了正門旁的圍牆,“騰”的跳了下來立在門內。


  守夜的護衛打了個呼哨:“那位朋友請了,大冷天的什麽意思?”


  小三子抱拳道:“護衛大人請了。在下有急事找郭良誌鏢頭。”


  護衛已認出了他,坐在門梁上沒動彈。“郭鏢頭傷的厲害,吃了藥,二更不到便已入睡。若想喊醒他得費點神。”說話間,門房裏門子聽到呼哨聲爬了起來,護衛便讓他領小三子上客房去。


  郭良誌果然睡得沉。門子進屋點起燭台,喊了兩聲不見他動彈,便說“我還有事呢,三公公自便”,一溜煙兒蹦出門去。無奈,小三子隻能自己喊。聲音略小些,郭良誌毫無反應;遂越喊越大聲。門口傳來竊竊低笑。合著門子壓根沒走,特留下來瞧熱鬧。


  足喊了半盞茶的工夫,郭良誌終於悠悠醒來。迷迷瞪瞪睜開眼,見屋中燈火通明、小三子立在炕前,忙一咕嚕坐起來,牽動傷口齜牙咧嘴。


  小三子微微皺眉,道:“我想托郭鏢頭一件事。”


  郭良誌還沒全醒,眼神迷糊著。半晌才說:“啊?”


  小三子看屋內有個小茶爐,幾塊點兒大的炭火上溫著水,便替他倒了一碗。喝罷水,郭良誌可算略微清醒。“三公公何事?”


  “托郭鏢頭——幫我托明大官人幫個忙。”


  “你托我、托明大官人幫忙。”


  “除了明大官人,這膠州城怕沒人能做得到。”小三子攥緊拳頭。“我欠郭鏢頭一個人情。”


  郭良誌忍俊不禁:“你是不敢再托蕭護衛幫忙、恐怕又被趙二姑娘坑了是吧。”


  小三子默認。


  郭良誌想了想,大聲道:“門口那位,煩勞你請蕭護衛來一趟。”


  門子喊道:“郭鏢頭饒命!剛剛敲的四更天,我有十萬個膽子也不敢這個點兒去喊蕭護衛,大官人不宰了我才怪呢!”


  郭良誌啞然失笑:“說的也是。那就請趙二姑娘吧。”又向小三子道,“既是旁人做不成之事,想來不簡單。他們必有些問題要問三公公。”小三子點頭。


  門子遂跑去喊趙茵娘了。


  趙茵娘正做夢呢。夢裏自己立在一座大橋之上,雙手捧一把奇怪的西洋火.槍打橋外來船,一女當關萬夫莫開。忽聞炮聲咚咚直響,她還想著,這些船上沒有火.炮啊!然後她就醒了。原來那咚咚聲是有人敲門。爬起來聽門子說明原委,二話不說打著哈欠趕到客房。


  乃先跟郭良誌打個招呼,向小三子道:“三公公,算我麻煩您老了。隨便怎樣都好,給個正常點兒的稱呼行麽?我一看見您,腦子裏首先跳出名字——小三子!您看大叔您這歲數……多別扭啊是吧。給個姓氏也好啊。”


  三公公遲疑片刻道:“就當我姓索吧。”


  “行,索三大叔。”趙茵娘撇脫道,“索三大叔有什麽事,請說。”


  索三又略遲疑。


  “人情算給郭鏢頭。”茵娘道,“橫豎你隻欠他的情,他欠我們的。”


  索三遂說:“我想托貴府幫我取回爺的屍身。”


  趙茵娘一愣:“什麽意思?取回?索公公屍身被他們弄走了?弄去哪兒了?”


  “還在山神廟,他們守著。”


  “……他們以屍體為質、逼你做事?”


  索三點頭。


  郭良誌脫口而出罵了兩句。趙茵娘半晌才說:“原來人的沒底線是沒底線的。”頓了頓,“不過索三叔得說明白些,我們不能貿然過去。”


  “如今廟裏那些人手數目雖多,本事皆不算強。”


  趙茵娘攤手:“所以我們逼問他們些話,他們都會招供吧。還不如您自己說,我們省事、他們也不會疑你。”


  索三又躊躇不定。


  郭良誌道:“索大哥,你是跟著你們爺,還是跟著他上司。”


  “我跟著爺。”索三眼睛猛然睜大。趙茵娘跟郭良誌對了個眼神:他想通了。誰知他又說,“爺對主子忠心耿耿。”


  茵娘道:“索公公若知道他死後連屍首都被拿來利用、頭七沒過就擾得他難以安生,還會那麽癡傻麽?縱然他主子曾救過他性命,他已以命相還、不欠什麽了。再說,若不是跟了那個滿手血債累累的女人,索公公不見得會這麽變態、害死那麽多人命。如今到了陰曹地府,還不知判官怎麽判呢。”


  索三抬頭:“趙姑娘知道他主子是誰?”


  “知道啊。婉太嬪嘛。”


  索三大驚:“你們怎麽知道!”


  趙茵娘茫然:“哈?怎麽知道?一開始就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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