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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郭良誌射出袖箭救下孫掌櫃走入屋中, 朝老郭和郭鏢師抱拳道:“我方才看見此人暗算賢弟,便跟了來。”乃看著灰衣男人嗤了一聲。


  灰衣男人“嗖嗖嗖”打出三枚飛蝗石,皆擦著郭良誌脖子從同一處,擦出一條血痕來。郭良誌負手道:“武藝再強也不過是卑鄙小人。”


  孫掌櫃也豁出去了, 冷冷的道:“咱們這就回去見爺,問問他是個什麽意思。我孫某人的性命也不是那麽好拿的。”


  灰衣男人道:“你算個什麽東西。爺已睡下了,明兒早上要東西。你若給不出, 性命自然不保。”


  孫掌櫃哼道:“無礙, 黃泉路上有大人作陪。”


  灰衣男人眼光掃過屋中每個人, 最後看著郭總鏢頭道:“爺今兒本來是命閹了你這兒子以示懲戒。你自己想想, 是獻出孫女還是閹了兒子。”


  孫掌櫃道:“爺是讓嚇唬他, 並非讓真的動手,壓根沒提過郭小姐。”


  “雖是嚇唬,動手亦容易。”灰衣男人盯著郭鏢師肚臍下方某處, “不信,郭總鏢頭可以試試。”乃轉身大步出去。


  郭家爺倆有些驚惶、麵麵相覷。郭良誌眉頭緊皺,耳聽灰衣男人腳步聲遠, 輕聲問道:“總鏢頭, 可要我出去?”


  郭總鏢頭臉色極難看,半晌才點頭,示意兒子和他一道出去。


  孫掌櫃長歎一聲道:“爺當真半個字不曾提郭小姐。”


  過了老半天,郭總鏢頭道:“那些都是我們家中長輩的舊事, 我不想提。”


  “可如今那個蕭白雄的兒子在明府做事, 爺得搞清楚他的底細。我不是早都告訴過你?”孫掌櫃急得團團轉, 手指門口,“這個太監心腸極壞。明兒早上若爺沒聽到想聽的,他再攛掇幾句,說不定爺真的會讓咱們送孫女侄女。你都不知道那些小姑娘慘成什麽樣兒!”


  郭總鏢頭看了他一眼:“他讓送你就送?”


  孫掌櫃跌足:“人家本事比咱們大、權勢遮天!咱們不送,他會去強搶!咱們兩家都不在膠州,哪兒有人家的馬快!就是跑得快也藏不住。”


  “他不怕把人都逼反了?”


  “不聽話的人要來何用?”


  郭總鏢頭冷笑道:“孫掌櫃方才也說了,咱們不是奴才。我家的事不會告訴外人,我孫女也不會給他。要殺要剮隻管來!”抬起腳走出門去,忽然轉回頭道,“明大官人來頭不小。”幾步走到院中。“孫掌櫃,此處是大德鏢局,您請回。”


  孫掌櫃再長歎,走到郭總鏢頭身後停了半晌,沒言語走了。


  院中遂隻剩下三個姓郭的。郭鏢師急問:“爹,怎麽回事?”


  郭總鏢頭沉思片刻道:“去把大丫頭接來。”


  郭鏢師猛然抬頭:“爹這是何意!”


  郭總鏢頭轉身回屋。“防患未然。倘或有個萬一,就厚著臉皮送她去明府。”


  郭良誌忍不住低聲問道:“那個‘爺’是什麽人?總鏢頭何故聽他的?”


  郭鏢師搖頭不語,緊緊捏住雙拳站立會子,轉身往馬棚而去。遂連夜奔回濟南。


  明府眾人聽罷經過,齊刷刷看著陶嘯。


  陶嘯咳嗽兩聲:“看我作甚?濟南那麽遠,這是故意把兒子弄走。”


  “誰不知道。”小朱道,“他若真送孫女來,你管不管。算你師……孫女吧。”


  陶嘯道:“縱然不是師孫女也得暫收著,好探聽小師母下落。”


  “也是。”


  趙茵娘皺眉道:“興隆票號那個變態的太監,宰了吧。”


  “急性子。”小朱瞥了她一眼,“這會子宰了,他後頭的人呢?他不過是個奴才。”


  “又不是每個太監都變態。你都說他是奴才了。宰了他、他主子自然另換個奴才來。他多活一日、那些姑娘沉於水火。”茵娘理直氣壯道,“把他愉快的人道毀滅就是積德行善。”


  “他主子還在京城。我們不快點查明假海盜,他們趁過年再出來傷人,死的數目可比那些姑娘多得多。”


  趙茵娘啞巴了。


  陶嘯道:“上了年歲之人禿子極多,難以定出可疑之人。終究還是得順著他們這條線。”


  茵娘忽然說:“還記不記得有個李將軍和晁老刀是同夥?他哪派的?”


  “那位獨善其身不曾入派係。”十三道,“他和王三愣子不合乃是私怨。”


  “兩個人誰本事大?”


  “王三愣子比李將軍差遠了,不過仗著族叔叫王子騰才跟人家勉強平手。”


  小朱思忖道:“成大貴在等著升遷,下頭的也多半會調動,李將軍是枚好棋子。”


  趙茵娘靈機一動:“他們起先想攛掇王三愣子,該不會是想幫李將軍踢走絆腳石吧!這麽大的罪名,揭出來就瓜完。還有!”她瞧了一眼十三,“李將軍很平凡哎,連李這個姓都平平無奇。我記得十三大哥說,十六大哥當年殺的那個——就是懷裏揣著興隆票號和大德鏢局信物的那個打手,也是哪兒哪兒都平平。諸位護衛大哥也都長得平平。這個李將軍……”


  三位當家眉頭一動。小朱道:“你覺得李將軍是哪家安置在山東水師的釘子?”


  “或是海盜安置在官兵中的釘子。”茵娘興致勃勃道,“要不咱們讓他惹上點麻煩、看誰跳出來救他吧。”


  “也行。”小朱道,“不留神得罪個惹不起的人。橫豎如今耗子老虎都橫行霸道。”他遂回屋想計策,眾人散去。


  次日,郭總鏢頭大早上若無其事領著人練功,郭良誌看著他心裏不自在。


  一時眾鏢師散了,郭良誌悄聲道:“總鏢頭,那個爺那邊?”


  郭總鏢頭皺眉:“不與你相幹。”


  “您總不能就讓孫掌櫃一個人去對付,那賊子說可能會沒命。”


  郭總鏢頭瞥了他一眼:“難不成我送肉上砧板?”轉身甩袖子走了。


  郭良誌衝其背影大喊:“你不仗義!你連夜派郭賢弟去接自家姑娘,竟不提醒人家一聲。”


  郭總鏢頭嗤道:“你仗義,你去?”


  “我去。哪裏?”郭良誌沉著臉。


  “作甚告訴你。”郭總鏢頭拿起腳走沒影了。


  郭良誌咬牙暗想:原來他是這麽個人。虧我認得他這麽多年,半分察覺不出。因又想著,昨兒小郭曾提起孫掌櫃的身份,如今也唯有先去他做事之處打聽打聽。遂往興隆票號而去。


  還沒到地方,遠遠望見孫掌櫃騎著小毛驢慢悠悠的過來,忙迎上前。孫掌櫃大驚:“郭鏢頭,你如何在此?”


  郭良誌抱拳道:“我有點兒不放心,特來瞧瞧。孫掌櫃既是上工了,大抵無事?”


  孫掌櫃登時猜到他過來與郭總鏢頭無關,笑點頭道:“已無事了。承蒙郭鏢頭掛念,請回吧。”拱拱手,牽著毛驢往鋪子走。


  郭良誌亦含笑回禮。待孫掌櫃已過了他跟前,猛然覺得不大對——怎麽這位仁兄匆匆忙忙的、連話都不說就走?莫非還有什麽麻煩?乃轉身追了過去,說口渴了想到你們鋪子討口水喝。


  孫掌櫃臉色僵了一瞬,搖搖晃晃跳下驢:“我們那小鋪子,連個便宜客人吃茶的座位都沒有。我請郭鏢頭到那邊茶樓喝壺茶如何?”


  郭良誌登時明白了。“有歹人在鋪子裏?”


  “不是。”


  “孫掌櫃,好賴我會點子武藝。”


  他倆立在興隆票號門口糾纏不清,裏頭忽然出來一個人,似笑非笑道:“二位,不如進去吃茶?”二人扭頭一看,正是昨晚那個灰衣男人。


  孫掌櫃霎時絕望,向郭良誌歎道:“我實在不想把郭鏢頭拉扯進來,對不住。”


  郭良誌淡然:“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三人遂同走入興隆票號,往內院而去。


  隻見堂前設了兩張大楠木交椅,上坐兩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個布衣、一個錦袍,架勢皆倨傲。孫掌櫃朝那個穿錦袍行禮稱“爺”。穿布衣的含笑望了一眼道:“看來你這‘爺’當得挺滋潤。”


  那位也笑道:“比李大人不得。李大人才是威風八麵。”


  郭良誌看二人都是尖嗓子沒胡子,遂知道是一對太監。把好好的女孩兒送給太監糟蹋,天理都沒了。昨兒他和小郭在廊下略聽到幾個詞兒,灰衣男人也是太監。宮裏頭居然出來許多閹人跑到膠州這小地方,必有古怪。


  錦袍太監道:“昨晚之事我已知道了。小三子稍莽撞了些,道理卻沒錯。”孫掌櫃低聲應“是”。


  郭良誌朗聲道:“這位爺,昨晚那位正是道理錯了,如何沒錯?平民百姓養家糊口,孫掌櫃和我們總鏢頭都沒賣身給您老。就算他們自己賣了,家小兒女都不曾賣。哪有讓人送出孩子的道理。風裏來雨裏去的做事,不就是為了孩子麽?”


  錦袍太監登時沉了臉,把茶盞子一撂。旁邊那個李大人卻笑了。“我方才說什麽來著?外頭跟裏頭全然不同。這些人都是念著自己多、念著主子少。我們在揚州吃了那麽大的虧,便是不懂外頭人心之故。我勸你莫這麽張揚。”乃看著郭良誌道,“郭鏢頭,我瞧你順眼。你可要跟著我?”


  郭良誌抱拳:“多謝大人眼青。小人眷戀家小,不敢投靠。”


  錦袍太監冷笑道:“你家在淄博吧。不遠。”


  郭良誌立時道:“那小人唯有去大成橋投靠明府了。”


  兩個太監同時怔了一瞬,孫掌櫃眼中閃了閃。


  李大人斟酌片刻,忽然話鋒一轉:“你可知道沈五娘子是什麽人。”


  郭良誌一愣:“近些日子才聽說的。在南邊做了樁大案,從知府老爺家裏綁走了個貴人的小老婆,訛了好大一筆銀錢。”


  “羨慕麽?”


  “不羨慕。人家有本事。”


  李大人微微一笑:“原來如此。你都沒想過此事有違律法麽?”


  郭良誌看看他看看旁邊的太監:“二位就沒違律法麽?”


  李大人啞然失笑:“倒也是。”乃吃了口茶,“你的地方,你處置。”錦袍太監做了個殺人的手勢。


  孫掌櫃急喊:“爺,我再勸勸他!”


  錦袍太監笑道:“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想救旁人?”


  灰衣男人朝郭良誌走來打了個千兒:“我也敬郭鏢頭是條漢子。黃泉路上走好,來世投個好胎。”言罷亮出長劍。


  郭良誌早已知道這幾位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左不過拚命罷了,也拔出佩刀。二人戰在一處,隻五六招便分出高下。灰衣男人比郭良誌強出去不少,打得他步步後退,不多會子退到門邊。灰衣男人一劍刺向郭良誌胸口,郭良誌再退一步出了門檻,閃身避往門柱後。郭良誌腳底轉動,緊接著虛晃兩招就想朝旁邊溜。脖項旁忽然一涼,劍鋒已經劃破皮肉。


  灰衣男人笑道:“知道你擅使暗器,恐怕誤傷了二位爺,才任你出來。你當在裏頭宰不了你?”郭良誌心底一翻。“臨死前還有什麽想說的?”


  郭良誌大聲道:“我姓郭的對得天地良心。”


  灰衣男人點頭,從他脖子旁撤開劍,翻手捅向心窩。郭良誌趁機昂首挺胸。


  忽聽“嗖嗖嗖”三聲響,三枚飛蝗石破空而來。一枚擊落長劍,一枚打中灰衣男人的右手,一枚砸中他的腦門子。


  灰衣男人被打得眼冒金星,半晌才定住神,喝問:“誰!”


  隻見不遠處的柱子旁靠了個男人,悠然擺了擺手:“對不起啊打擾了。哎,問一聲,你們這裏有個太監,是誰?”


  灰衣男人見他四平八穩的,抱拳道:“敢問朋友是什麽人物,找太監作甚。”


  那人朝後頭指了指:“我方才路過,見三個十五六歲水靈靈的小姑娘在花園子裏上吊,就問她們為何要挑大冬天的死。春天死不好麽?還能牡丹花下風流一回。她們說日夜被一個太監欺負,比死還不如。你說一個太監,連那東西都沒有,巴巴兒占了那麽多女人。這不是坑我們正常男人麽?我告訴姑娘們別尋死,我幫她們把太監宰了。這位朋友,你指給我太監在哪兒就行,我不打擾你殺男人。”


  灰衣男人額頭青筋直跳:“你有那個本事,隻管試試。”


  “哎?該不會你就是那太監吧。不對啊,姑娘們說是個老頭子。裏頭還有個老的?”這人大步流星走了過來,朝郭良誌使個眼色。


  郭良誌會意,在他走近時猛然揮刀朝灰衣男人攻去。灰衣男人也看到他二人眉來眼去,自知難以應付夾擊,縱身朝後躍開。遂將大門暴露出來。


  耳聽繃簧聲響,一支袖箭釘住了錦衣太監的咽喉。“殺人也講效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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