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揚州知府吳遜調動了二十幾位官差挨個畫鋪詢問黃美人的畫, 隻半天工夫便尋到另外四幅。同時派人快馬趕去鎮江碼頭,得知昨天傍晚有個秀秀氣氣的小少年在賣畫!又從鎮江尋到幾幅。消息傳回已是次日, 吳遜親陪著李千戶趕過去。婉太嬪莫名覺得他們查不到什麽。
下午, 薛蟠帶了套粉紅係列小言故事前往法海寺拜訪,說這個是女性讀者比較喜歡的, 輕鬆愉快不費腦子,您老瞧著休閑休閑。很抱歉莎婆精選沒有了,下回再版時幫夫人留一套送進京城去, 敢問托誰帶比較合適?婉太嬪拿不準他幾個意思。思忖片刻, 留了個地址,居然是脂粉鋪子紅香堂。
收起地址,薛蟠準備告辭。婉太嬪忽然說:“不明師父當真覺得, 性命比貞潔要緊?”
薛蟠想了想道:“你們老太爺的侄女、侄孫女, 有姘頭的不少。許多廟宇給闊綽的女香客提供特殊服務, 人家還挑年輕力壯模樣好的師父。飲食男女, 人之大欲。貴府遍地女人沒有男人, 日久天長的就給忘了。靈夫人和那兩位, 你們覺得特別不可思議吧。其實……貧僧覺得天經地義。他們之前憋得太久,驟然開了個口子, 猶如洪水決堤。這可能是府裏府外最大差異。貞潔是規矩的一種,隻能約束無力反抗之人。您老摸著良心說,若能長雙翅膀, 您飛不飛?”
婉太嬪道:“不飛。”
薛蟠聳肩:“人各有誌。”遂走了。
婉太嬪喃喃道:“區區老嫗, 飛出去不得餓死。”
隨即翻看那些書。果然輕鬆不費神, 且新鮮有趣。隻是哪裏能給宮中女人看?婉太嬪啼笑皆非。橫豎如今隻坐等消息,便看書做消遣。
朱大爺一通常規套路,官府和婉太嬪的視線都被吸引去了鎮江,別處基本安生。薛蟠遂跟林海打個招呼、啟程回金陵。林海因兒子娶妻積累下許多公務,不得空去吃小林子的喜酒,隻備下份厚禮讓他帶去。
張子非暫留揚州守著黃美人,以防意外。自打柳湘芝當上靈吉的師父之後,靈吉日子就難過了。和管賈寶玉完全不一樣,柳湘芝對靈吉要求極其嚴格,靈吉敢鬧他直接上腳踢。黃美人讓什麽雙修三修嚇著了,一點都不心疼。靈吉沒想到姓柳的真敢借這名頭管他。跑又跑不掉、躲又躲不過,度日如年。偏他心知肚明,不會有人來救他的。硬抗了三天,從第四天開始老實。黃美人歡喜得吃了三天齋。當然,隻她自己一個人吃齋。那兩位教學辛苦,扛不住全素。
生病的老婦人死了。薛家派個人跟老神仙認識了一下。不刺探什麽消息,隻混個臉熟。並勾畫出其模樣,送到京城去查身份。萬沒想到,他竟是皇後做康王妃時的總管大太監。後不知什麽緣故,大雪天的被掃地出門了。小朱聞聽,加派了個人去混臉熟,並派了第三個搬到同村。別人的棋子,握在手裏就能變成自己的。
李千戶等人把鎮江翻個底朝天,再沒尋著賣畫少年半點蹤跡。裘家和李千戶商議再三,終放出消息說送二姑娘進京。他們自然不敢明言,不過是下人口耳相傳罷了。李千戶遂護送假公主一道走。婉太嬪不知何時悄然離開法海寺、去向不明。
陶嘯亦動身赴膠澳查看海勢地形,順便查哪個王八孫子裝海盜殺戮國人;明二舅去膠澳遊玩,小朱跟著遊玩。
他們離開揚州後第三天,北靜世子水溶及其護衛、還有無辜被拖下水的顧念祖,出現在揚州城外幾間破草棚中。這群人是凍醒的,畢竟眼下天兒太冷了。醒來後水溶從懷內尋到了一張紙條,上頭寫著:京城已入北靜王爺銀票五十萬兩,錢貨兩訖。
王爺收到第一封綁票信,以為有人涮他玩兒。誰知人家綁匪第二天送來第二封信,詳細描述了他兒子身上哪裏有黑痣、哪裏有紅痣、哪裏有胎記、頭頂有幾個旋,還問要不要送隻耳朵進京。王爺不覺提起一顆心。
北靜王妃得知兒子落入綁匪之手,頭一個便疑心當年綁架柳湘芝的那群人。想起自己那三十萬銀子退回來時,有賈家兩位姑娘摻和,便找到賈迎春問她。迎春是個老實人,直言那回乃大姐姐之命。元春已經嫁去揚州了。她兒子碰巧在揚州落入賊手。且她知道兒子這趟出去是奉了丈夫之命。爺倆沒告訴她究竟、她也就沒多管。事既至此,不得不問。
王爺這才說出先南安世子還有個遺孤的事兒。北靜王妃出了一身冷汗。“王爺糊塗……鬆江府那差事乃是聖人老聖人爺倆的庫房,旁人誰敢沾惹。”乃掐算日子,這消息隻能是用信鴿送到京城來的。能使信鴿的人家並不多。
兩口子正焦頭爛額呢,王妃的姘頭蔣二郎悄悄送來一封信。此信顯見是從鴿筒中取出的,紙片兒薄、字跡小、還有折痕。
信最前頭便說,托蔣二郎轉給相好。乃曰,令郎非我所困。我知是誰幹的,可不知人關在何處。就算知道也救不出,因為打不過。對方是海盜,老巢在山東沿海,朝中有王爺級別的後台。真的想求財,給錢必放人。不給錢他們不會撕票,但也不會放人,看誰熬得過誰。還綁架南安世子未果。
數天後蔣二郎又送來另一封鴿信,說揚州城被尊夫那個姓翟的小老婆攪和得一塌糊塗。短短書信描繪不全,還請貴府派人過來調查。順便告訴你們一聲,幫忙哄騙令郎的是位叫西江月的清倌人,真實身份乃禮部楊侍郎家二小姐,嫁給過仇都尉家的二爺。因要給其幹妹妹讓位,被全家聯手坑得假死。不知何故到揚州做了粉頭。守身如玉,幫賊盜做線人。
王妃看完一聲長歎。蔣二郎不知道究竟,問給幹妹妹讓位是何意。王妃便解釋了。蔣二郎目瞪口呆,許久才罵道:“我們綠林道上絕無這般黑心無恥之事!”
斟酌再三,畢竟兒子在人家手裏。王妃唯有先勸說丈夫把兒子贖出來,並謄抄修改了兩封鴿信、說是妙容道長之舊友送來的。王爺還是不信。混來混去的工夫,水溶身邊的兩個護衛已快馬進京,這才信了。
綁匪要求交付贖金的法子極其複雜。半夜往他們府裏丟了隻竹篾編的大蟈蟈籠子,籠中有張油紙片。讓把銀票包在油紙中放進籠子。明日某時派個認得字的女人送到某處樹洞。王爺當即在那樹洞左近布滿人手。誰知送錢的女人依著時辰過去,來了個送信的,讓她再去別處。這女人跑遍小半個京城,到了一處年貨集市,人多貓多狗多。綁匪送來最後一封信:放下東西往後退,會有非人之物來取。女人放下籠子,一條黑狗不知從何處竄出,叼起籠子就跑。
北靜王爺雖生氣,倒覺得綁匪有兩把刷子,父子倆都輸得不冤枉。論起來五十萬對他而言倒也不算什麽。隻是不免猜疑起山東那邊。
他雖是騎兵將帥,並非不清楚水軍行情。本朝最好的水師南邊是瓊州南安郡王麾下,北邊就是山東水師。山東離鬆江府近,偏那打劫的肥差落到瓊州。可笑山東眾將為了誰得這筆大油水都打過架。再說,那邊的海盜必然跟官兵有瓜葛。人家想對付之人保不齊是小霍。
又恨兒子手無縛雞之力,遇上匪盜唯有束手就擒。
北靜王妃就坐在他身旁,心中卻是遷怒上了弄出個西江月的楊仇兩家。
兩天後馮紫英趕到京城進宮請罪,實實在在描述了揚州經過。然他沒把薛蟠扯進來,隻說自己猜疑幕後之人是無子妃嬪的娘家、想讓女兒收養靈吉。盜走黃美人母子的大概是別家。
好巧不巧的,阮貴人剛剛生下皇十子。聖人登時起了疑心,是不是有了親的不要幹的。
阮貴人的來曆他心中有數。早幾年的山東河北水災大案,便是由她伯父聞大人私吞治河銀兩過多而起,貪得連邊兒都沒了。偏阮貴人本身是個良善明事理的女子,被家族當做傀儡、舉手抬足皆受控製,反倒是進了宮才勉強掙脫幾分。如今看來並沒有掙脫,她依然在其掌控之下。
奈何聞家是老不死的心腹,犯了潑天大罪也不過如此。皇帝怒不可遏,抬手砸了隻茶碗。乃命再篩查一遍阮貴人身邊的閑雜人等,凡可疑者速速清除,再不可讓聞家把爪子伸近十皇子。皇兒是朕的兒子,他母親姓阮,不與別家相幹。
另一頭,薛蟠回金陵略做收拾便趕去了蘇州,小林子和甄英蓮好事將近。到了之後上林家打個招呼,人家忙,薛蟠不便多留。才剛出門轉個彎子,迎麵便看見胡老員外紅著眼睛立在牆根下,忙上前合十頌佛。二人走到僻靜之處。
薛蟠再次頌佛。“凡事皆有定數,胡施主節哀順變。”
胡員外輕輕搖頭,半晌才說:“我想過結果不好,隻沒想到……”眼中墜下兩行濁淚。
“此事蹊蹺,隻是未必查得出來。”薛蟠輕聲道,“沉冤不得昭雪之事多的很。”
“那些都是後事。”胡員外道,“可眼下林大爺要成親,我們小主子得守孝啊。”他皺起眉頭,“又不敢隨便帶走。這些日子刺客就沒停過。有幾回人都殺到院子裏了,不知何故進不去屋子。前兩個月甄士隱仙長送了好大一筆嫁妝錢過來。我們疑心林家的宅邸可是被甄仙長施加了法術,居心不良者無法入內。”
薛蟠忙說:“別亂來,出了事沒地兒悔去。都什麽時候了,還孝不孝的。他好好活著就是孝。再說,你們一舉一動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而且……”他斟酌道,“先天性智力發育不全,遺傳性很高。”
胡員外一愣:“老夫聽不懂師父這話。”
“意思就是,不要強行讓他接觸女人。”薛蟠正色道,“他的孩子有很大可能也是傻子。淩波水舫那位過繼個孩子到郝家,是你們唯一的法子。”
胡員外皺眉:“不成。那位的男人不可靠。”
薛蟠望天:“我就不知道你們怎麽一個個都是榆木腦袋。男人不可靠,應該勸說她換個男人啊!她又有錢又漂亮,換個男人很難嗎?就算不想過繼人家的兒子,你們現在隻剩兩個主子了,還任憑不靠譜的男人留在她身邊?”
胡員外跌足道:“我們勸了她又聽不進去!她是主子。”
“那吳遜太太呢?托她勸啊!下屬管不住、姑媽總能管得住。”薛蟠攤手,“出現問題解決問題!繞著圈子走,繞到天邊也繞不過去。”
胡員外長歎:“那個男人模樣子實在好,她迷上了,誰勸都不頂事。師父也見過,就是顧念祖先生。”
薛蟠一個趔趄好懸沒跌倒,趕忙扶牆,扭頭看胡員外神色古怪。“內什麽……貧僧有句良言勸說一定要講,讓胡員外沒麵子請見諒。”
“師父請說。”
“不管你們還剩下多少忠心的,歸攏起來、低調。要麽幹脆都上你家閑一陣子。”
“何意?”
“你們本來是做情報工作的,消息最靈通不過。可因為主家倒了,你們的信息來源也斷了,偏你們還誤以為自己靈通。如此反而糟糕。”薛蟠靠牆而立,“有件事,貧僧以為盡人皆知。很顯然你不知道。”
胡員外拱手:“請師父賜教。”
“大半年前,顧念祖設下圈套想謀奪淩波水舫。為了哄騙賭神畢得閑幫他賭博、兼哄騙畢得閑的心上人杜萱嫁給他,把人家綁架後打了頓極其狠厲的,傷得那叫一個慘烈。他做夢都沒想到老畢是錦衣衛。錦衣衛能白吃虧嗎?然後老畢就把他閹了。”
胡員外驚喜:“淩波水舫有人說過!大姑娘不信!”隨即後背發涼。“師父從何而知?”
“老畢隨口告訴的。”薛蟠道,“他的來曆你們知道吧。”胡員外點頭。“沒把區區幕僚放在眼裏。甚至沒把他主子皇後娘娘放在眼裏。所以根本不是秘密。”
胡員外深吸了口氣:“不該啊……”
“你們家既然失勢,不免遭懈怠。此非隱瞞,純屬懈怠。”
半晌,胡員外問道:“杜小姐如何?”
“被現實教育得差不多了。”薛蟠道,“老畢拜托貧僧,過年前假裝偶遇她。”
“她的事,畢大人知道?”
“從頭到尾,一直按照畢大人的戲本子走。你們小姐也是他安排好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