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對靈蟾使美人計本來不在和尚的考慮範圍。隻是人家橄欖枝都伸出來了, 總得有所回應、麵子上才能過得去。畢竟靈蟾的目的是想要她母親,水溶這會子又不能放出來——贖金還沒拿到。遂讓天上人間派個有演技的姑娘, 要能睜著眼睛把女人當男人忽悠的那種。老鴇子沒看懂這個要求, 幹脆派了業務骨幹紅嫣過來。
薛蟠一瞧也行,正色道:“這位是個女兒身男兒心, 真心實意想當男人,各種層麵上。”
紅嫣道:“這個容易。就當她是男人便好。”
遂去了碧雲觀。
靈蟾看見和尚身後跟了位美人,挑起眉頭。薛蟠道:“這位是我們鋪子裏的夥計。既然林大哥已走了, 論理說應該讓你自由離開。昨天我也說了, 放心不下和水溶在一起的那位。不如這樣。水公子可以自由離開;在事情徹底解決之前,你得帶上我們這位俞姑娘。”
紅嫣上前翩然萬福:“水公子安好。”
靈蟾打量了紅嫣半日道:“我還以為是送給我的。”
“當然不是,想的美。”薛蟠道, “準確的說是幹監視的。你要泡妞逛窯子隨便。不過你區區一個道士能有多少錢?在揚州逛窯子可貴的很。”
靈蟾歎道:“說的是。幸而我手中還有點子銀兩, 不然連窯子都逛不起了。”
“行了。”薛蟠拍手, “貧僧方才已經跟觀主打過招呼, 你隨時可以離開。”拿起腳便走。
紅嫣揮手:“東家再見~~”
眼看他人都已出了院門, 靈蟾詫然道:“咦?那個和尚, 你真的走啊。”
薛蟠轉回身:“水公子還有事嗎?”
“沒事了,你走吧。”
“拜拜。”薛蟠徑直走了。
靈蟾側頭看紅嫣笑容可掬, 有點兒啼笑皆非。遂喊她坐下隨便說話。
紅嫣取帕子擦擦額頭道:“我是被上司急調過來的,還以為有什麽要緊差事,早知道就不這麽趕路了。”
靈蟾含笑道:“今天才到的?”
“嗯, 剛入揚州城門。”紅嫣抱怨道, “真倒黴遇到個渣男, 差點跑不脫。”
“怎麽回事?”
“就是前男友嘛。那時候夠傻,被他的皮相哄騙,他說什麽都信。”紅嫣托著腮幫子懶洋洋道,“東家說我可以放棄治療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東家多黑?早就查出那渣男非但訂了親、還有個通房丫頭,居然沒告訴我!突然有一日說做團建活動,大夥兒同去揚州大玩三天。然後把我單獨哄到街口,親眼看著他接了花轎進門。”她口裏隨便嚷嚷,臉上滿是抱怨。“還假惺惺的說,哎呀會不會是雙胞胎兄弟啊。那會子我還真驚喜了一瞬,心想:他是二郎、新郎官許是他哥哥。鬼扯!若同胞兄弟成親,他哪能不去做儐相?”
靈蟾不知說什麽好,隻默然給她倒了杯茶。
紅嫣甜甜一笑:“沒事沒事,早都過去多少年了。我隻怨東家沒溫和點兒提醒。哎,水公子,你這個姓好少見,真的假的啊。”
靈蟾看著她:“從沒聽說過?”
“沒有啊,頭一回聽說。”
靈蟾知道她說的是實話。這位大概壓根不知道北靜王府,更不用提自家姓什麽。揚州人都聽說過王兄的大名,薛蟠是故意從金陵弄了個人來。“確實惹眼。嗯,咱們出去就別說我姓水了。”
“好,公子姓什麽?”
“姓翟吧。”
“翟公子好。翟公子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靈蟾想了想:“先去買兩身衣裳,再尋個客棧……哎?我沒有路引子。”
“我知道哪兒有賣。”紅嫣道,“開明橋那邊有位姓金的屠夫,認得本省做假路引子最逼真之人。咱們跟他買去。”
靈蟾怔了半晌,苦笑道:“原來賣假路引子之人這麽有名,想必生意不錯。”
“聽客人說,那位石先生有正經生計,隻閑暇時分做幾個玩兒罷了,賣不賣給你還得看你有沒有運氣。東西真的好,價錢也是真的貴。”
靈蟾點頭。收拾好了包袱先暫存碧雲觀,取身道袍給紅嫣換上,二人一同出門。觀主果然沒有攔阻,還滿麵堆笑打招呼。
到了開明橋打聽金屠夫,人家笑說:“哪有什麽金屠夫。是錢屠夫,娶了金寡婦。”乃指點去處。
她倆便找到錢家豬肉鋪子。錢屠夫正忙著剁豬蹄,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挽著袖子幫忙。紅嫣嘴快,上前就跟人家打聽買路引子,聲音還不小。高點兒的少年直往這邊看,矮點兒的猶如沒聽見。
錢屠夫是爽快人,刀都沒放下就喊:“大米,帶客人去買東西。”矮點兒的少年開始解圍裙,高點兒的喊“我也去。”錢屠夫道,“去那麽多人作甚,你又不認識路。”
大米道:“爹,這會子客人不多,粽子一道去認認路也好。”
高點兒的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錢屠夫想了想:“也罷。你倆隻管帶路,不許多說話。”
紅嫣哈哈大笑:“大叔你這倆小子太好玩兒了,一個大米一個粽子。”
高點兒的皺皺鼻子脫下圍裙,把他兄弟手裏那個抓過來團在一起揉吧揉吧往身後丟:“走、走!”
兩條圍裙穩穩的砸在竹椅背上彈落於地,爺仨都沒留意。紅嫣趴在靈蟾耳邊悄聲道:“等他們娘親回來,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挨罵。”靈蟾微微一笑,並沒提醒。
大米遂拉著兄弟領著客人穿街過巷。路倒不遠,隻是彎子多,約莫一刻鍾工夫便到了。
此處是條極短的小巷,比尋常巷子要寬些。巷中多高樹。一株大楊樹下有個破舊的小鋪麵,破舊的招牌上寫著“石家老婆餅”。鋪子裏坐著位牛高馬大的大嬸,趴在破舊的木桌上打瞌睡。
大米進去打招呼:“趙嬸下午好。”
趙嬸打了個哈欠抬起頭:“小大米你又來啦?”
大米指道:“這是我兄弟粽子。這兩位是買東西的客人。”
趙嬸忙站起來,笑得春風拂麵:“二位客人好。客人請坐。”
嫣然毫不見外的從牆邊提了兩把竹椅回來。大米才剛轉身,粽子忙不迭喊:“我來我來!”兩步躥到椅子旁一手抓一把。
四個人坐下,趙嬸乃問客人買什麽。紅嫣道:“買路引子。”
“實不相瞞,我們東家前陣子成親,帶著新老板娘回鄉祭祖去了。若要定製,少說得等兩個月。如今我們尚有些現成的,隻看你們合不合用。想買什麽地方、什麽姓氏、什麽歲數的?”
紅嫣道:“翟公子,十……六歲。什麽地方看著辦吧。”
“地方是極要緊的。”趙嬸道,“各位稍等,我查查。”遂取出極厚的一疊冊子翻看半日,嘀咕道,“你們運氣倒好。敢問,那位翟公子是哪兒的人?”
靈蟾道:“本地人。”
“那不成。”趙嬸闔上冊子,“我這兒碰巧有姓翟的一家四口的路引子,公子可巧十五歲。”
紅嫣喜道:“那正好!十五十六差不多。”
趙嬸搖頭:“籍貫在天津。天津話與咱們這邊的話半點沾不上。你們縱拿了這路引子,官差一遇上就得露餡。”
紅嫣張口就說:“我們又不違法,與官差什麽相幹。”
趙嬸溜了眼靈蟾不言語。靈蟾淡然道:“嘛,介話嗦的,天津話誰不會。”趙嬸一哆嗦,大米直笑噴了。
趙嬸點頭:“成,這位客官好口條。你們留神別露餡,露餡了我們家可不認的。”遂進去屋裏,不多時取了張路引子出來。
紅嫣拿在手裏嘀咕道:“可真不真啊。”
趙嬸得意道:“連字跡都是仿著天津府辦事的文吏先生所寫呢。我們東家做的東西,比真的還真。”紅嫣不禁吐了下舌頭。
靈蟾接過一看,果然與真物一般無二,暗自心驚。民間居然隨意可以買到如此逼真的假路引子。那個叫粽子的少年也探頭過來,嘖嘖道:“我的個乖乖!能做成這樣……”
買完路引子,四個人告別趙嬸走到巷口,紅嫣問大米要不要給他們家中介費。大米道:“你們不用。趙嬸會給的。”
紅嫣道:“你們這生意做得倒容易。”
大米道:“並不容易。我們要查客人是否可靠。你們兩位一看就是預備私奔的小姐和丫鬟,沒有半點翅子窯鷹爪孫氣質,才這麽容易過來。”
靈蟾和紅嫣互視半晌,笑而不語。
二人遂尋了家鋪子買兩身衣裳,返回碧雲觀取包袱,辭別觀主老道姑走了。揚州城中客棧極多,靈蟾問紅嫣可知道哪家好。紅嫣說她不是揚州人,早知道方才就問問錢屠夫了。靈蟾一想,這個錢屠夫乃是揚州地界的能人,問他委實比隨便進一家好。乃又跑回豬肉鋪子,跟錢屠夫打聽客棧。
錢屠夫摸摸後腦勺:“我乃本地人,從沒住過客棧。依我看,那邊路口的老王客棧便挺好。”
粽子道:“老王客棧那破的,哪兒合適她們住。橫豎二位客官富裕。我曾陪著蕭大哥住過南門那邊的新龍門客棧,又大又安全。”
紅嫣拱拱手:“多謝舉薦。可否借你們鋪子換個衣裳?”
“沒問題!”
二女遂就在他們裏屋更衣,出來時靈蟾已經變成翟公子。錢屠夫不禁拍手:“真真像個小子!就是矮了點兒。”靈蟾才剛笑到一半,僵住了。大米趕緊推了推他爹,粽子打個哈哈,錢屠夫尷尬的假笑兩聲。二女告辭。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城中四處是匆匆行人,小販們一聲比一聲吆喝長。二人倒不著急,悠悠然走在大路上。看見路邊有買香囊的,紅嫣忍不住停下來瞧,瞧著瞧著還討價還價。靈蟾也不催她,靠在牆邊等著。
忽聽有人喊了聲“俞姑娘”。紅嫣抬頭一看,登時撂下臉子來。隻見一個媳婦子從隔壁綢緞鋪子走出來到跟前:“是俞姑娘不是?”
紅嫣翻了個白眼:“不是,你認錯人了。”
媳婦子拉了她的手道:“俞姑娘分明記得我。我是香蘭啊!張公子跟前的。”
紅嫣撲哧笑了:“我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名字這麽俗,真真爛大街了。”乃掙脫她的手,“這位大嫂,我認識不止一個香蘭。所以我不記得你是誰。”轉身要走。
誰知那攤主大媽居然一把拉扯上她了:“哎,你還了這麽久的價、我也答應你了,不買東西就走?合著方才耍我玩兒呢?”牆根兒靈蟾忍不住笑出聲。
紅嫣望天:“行、行,我錯了。”隻得從懷內掏出銅錢來買了兩個香囊。攤主還嘀嘀咕咕的“磨了半日嘴皮子才買兩個。”
紅嫣香囊都還沒揣好,又有人喊了一聲“俞姑娘”。隻見綢緞鋪子裏款款走出位少奶奶,手裏扶著個小丫鬟。紅嫣全當沒聽見,再次轉身。“俞姑娘請留步。”
紅嫣無奈轉回來,擺了擺手:“張二奶奶你好,張二奶奶再見。”又轉回去。
張二奶奶正色道:“我們家二爺一直惦記俞姑娘。”
紅嫣後腦勺朝著她:“你們家二爺是誰啊,我不認識。再見。”
張二奶奶哽咽道:“我隻不明白,我究竟哪裏比不上你。”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無法比較。再見。”
“他當年娶我本是迫不得已。”
“二奶奶和二爺的愛情故事我沒興趣,再見。”
“我知道俞姑娘怨他哄了你。可俞姑娘難道就沒錯麽?”張二奶奶忽然收了淚,立起眉眼,“你的身份自己清楚,如何能嫁得了他這樣的男人,做正、經、奶~~奶。”
紅嫣終於轉回了身,微微側頭。張二奶奶嘴角上翹。
“沒錯,我的身份必嫁不了張二爺。”紅嫣頓了頓,“可當年我還不到十四歲!誰不是慢慢認識人情世故、明白市井規矩的?誰沒有不知天高地厚、誤以為自己能鬥敗全世界的時候?二奶奶十四歲時比我明白事理嗎?張二爺那時候已經二十三了。我不明白,他也不明白?他分明就是惡意欺哄我!”紅嫣咬牙道,“我呸!要不是看他長得好,我早給他牙齒打爛了。”
隻聽四周一片哈哈哈的笑聲,合著不知何時已圍攏了一圈看熱鬧的揚州百姓。攤主大媽拍手道:“姑娘,說的好!欺哄小女娃他還有臉了?那個少奶奶,實話告訴你吧,你顯見不如這俞姑娘漂亮。男人哪兒會在乎別的,還不是看容貌。”
眼看張二奶奶深深吸氣、似笑非笑,靈蟾走了出來。“香囊買好沒?”
“買好啦~~”紅嫣蹦到她身旁。“勞公子久等。”
“怪晚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