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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南安世子平安歸來, 領著人到揚州府衙銷案。吳遜聞報直從太師椅上蹦了起來。此時他們正審翟道姑呢。


  方才先審過了青衣儒生。這位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騙過去的。說門縫裏收到了書信、讓他上雲山觀找翟仙長占卜、能得他們家世子下落。吳遜等人暫看不出真假,將之收押。


  而後提了翟道姑過堂。翟道姑精神恍惚。起先死死的閉著嘴, 讓高師爺激了幾句話後便開始怨恨北靜王爺薄情無義。吳遜等多次想改換話題, 奈何她壓根不聽人說話、隻管自顧自哭訴。非但沒問出什麽來,連耳朵都吵得嗡嗡作響。換做旁的人犯少說五十大板喂下去了。偏她是北靜王爺的女人, 貌似還生了位郡主,吳遜還真不敢打她。


  正束手無策之際,霍耀來了。翟道姑直接閉嘴, 呆若木雞。


  霍耀依然穿著破舊衣裳, 笑盈盈向吳遜招手道:“吳大人,我來銷案兼投案。”


  吳遜又驚又喜,全然沒聽他說了什麽。“世子平安乃揚州之福也。”乃讓出主位。


  霍耀擺擺手:“很不必, 我又不會審案。”


  吳遜遂命人在客座上首安排了座位。霍耀坐下一半又站起來, 走到翟道姑跟前。“翟娘娘, 我與你可有冤麽?”


  翟道姑深吸幾口氣。“無冤。”


  “可有仇?”


  “無仇。”


  “可認得?”


  “不認得。”


  “無冤無仇且不認得, 翟娘娘何故害我。”


  翟道姑扭頭不語。


  霍耀返身坐下, 說起他引開水鬼、逃至枯荷葉中, 而後趁水渾追兵尋不著人遊遠了。乃笑道:“他們人雖多,實不如我遊得快。”


  吳遜等人連聲道:“萬幸萬幸。”


  “因我不認得你們那湖, 也不知道自己遊到了何處。看四下裏無人,從岸邊解下一條小漁船在湖上瞎轉悠,臨近日落時分才將將遇到我的人。隻是……”霍耀眨眨眼, “已尋不著那船原先係著的楊柳樹了, 故此沒法子還回去。當了回偷船賊, 特前來投案。船乃漁人生計之用,還望吳大人能幫著還回去。我另有些銀兩相贈。”


  吳遜笑道:“這個容易。世子既然給錢便不算偷,隻算租他的船使便是。”


  “多謝吳大人。”霍耀微微眯眼看著翟道姑,“娘娘還不說實話?”翟道姑幹脆閉目養神。


  吳遜低聲訴苦:“打不得罵不得,實在不知如何下手。”


  林皖忽然說:“喊不明和尚來。”


  賈璉拍手道:“極好,他擅詐唬!”


  吳遜想著,那和尚縱有事也該辦完了。遂打發人往他住處喊人。


  不多時薛蟠趕到,假裝驚喜同霍耀演了出戲。乃笑嘻嘻望著翟道姑:“又輸了吧。”翟道姑隻不搭理他。薛蟠想了想,“這樣吧。吳大人,弄間淨室貧僧單獨跟她說話。畢竟有些事出家人說方便些照顧顏麵。煩請林大哥在屋門外守著。”


  賈璉詫然看了眼林皖:“這是何故?”


  “林大哥是老實人,有時候需要他幫著回答幾個正常人的問題。比如為什麽不娶小老婆。”薛蟠笑得極不懷好意。


  眾人都猜這和尚要戳翟道姑的心肝子。不能湊熱鬧當然可惜,若不留神聽到北靜王府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也不大好。


  吳遜便安排了一間套房。翟道姑徑直走入裏屋,薛蟠緊跟其後。中間的槅門開著,林皖立在門口朝薛蟠比了個手勢、示意這會子沒有偷聽的。


  薛蟠抓緊時間,不待翟道姑坐下便說:“其實貧僧不過是做了個猜測,想說給翟娘娘聽,驗證一下。畢竟你演技為零。”


  翟道姑撚了個天師訣閉目不動。


  “靈蟾郡主沒事。”


  翟道姑睜開眼。


  “最初她確實很忐忑。依著前天報上來的消息,她現在非常高興。雖明麵上還時常裝一裝驕傲,其實已是巴不得你和其他人這輩子找不到她了。”


  翟道姑冷笑一聲。


  薛蟠合十誦佛。“我們佛門最願意成人之美。既是水公子想做男人,就讓她做、做一輩子。”


  翟道姑驟然失色,怒喝:“你們敢!”


  薛蟠攤手:“她現在穿男人的衣裳、做男人的事,人人都稱呼她‘大爺’、‘公子’,還有漂亮丫鬟服侍起居、標致粉頭陪著吃酒。哦對了,她前兒吃醉了,還跟粉頭說想考科舉。給她弄個男人的身份真不是什麽難事。貧僧考慮過了,明年讓她下場考個秀才試試。我們薛家滿門就沒一個能讀書的。要不就姓薛、做貧僧族弟如何?應該能中吧,翟娘娘覺得呢?”


  翟道姑麵色已難看得不像活人。偏這會子林皖做了個手勢,示意窗外來人了。半晌翟道姑咬牙道:“你想做什麽。”


  薛蟠歎道:“貧僧隻想好生替林大哥和大表妹辦個婚禮。如今是你們想利用我們家的婚禮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見過哪家成親跟個諜戰片似的、日防夜防防搗亂?我們才是受害者,麻煩翟娘娘不要一副‘我的計謀被破壞、我很慘’的樣子好麽?”


  林皖又打了個手勢,示意後窗也來了人。


  默然良久,翟道姑道:“此事本來不與你們相幹的。你們成你們的親便是。”


  “多新鮮呐。你們設計的第一場戲就是讓水溶和小柳在林府偶遇吧。”


  翟道姑大驚。


  “誰知小柳沒去。嗯……京城有家胭脂鋪子叫紅香堂,裏頭的袁掌櫃是你手下吧。”


  翟道姑臉色一變。


  薛蟠滿臉堆砌著誇張的了然:“嗬嗬,貧僧猜就是。有兩把刷子啊翟娘娘,低估了你。沒想到你從那麽早就給王妃挖坑了。”


  翟道姑眼珠子轉了轉,沒否認。“師父怎麽知道袁掌櫃。”


  “水溶試探時提過。還有他跟前那位被你收買的青衣幕僚,昨天陪長史官來過府衙。他家世子失蹤了,他居然對賈寶玉買胭脂這麽敏感。”薛蟠攤手,“肯定準備了很多說辭,勸說水溶‘隻有女人喜歡胭脂、男人買胭脂不正常’之類的。他就沒想到男人也可以喜歡脂粉,一如女人也可以喜歡刀劍。”


  翟道姑一副遇到豬隊友的樣子。


  “貧僧猜是這樣的。水溶白龍魚服逛街,你的人把他引到袁掌櫃那兒。袁掌櫃跟水溶說了個王府秘聞——唱小旦的小柳和北靜王妃私通多年。他倆看不上尋常胭脂,我便給他們特製了一種香味與眾不同的。然後藉由這回揚州偶遇,你想讓王爺派在水溶跟前的人確認此事。至於靈蟾,則是用來栽贓王妃的。”


  翟道姑冷笑:“栽贓?”


  薛蟠重重一歎。“庶女發現在嫡母與人私通,母女二人悉數被丟出王府。本來在道觀裏平安無事,偏庶女因年幼不諳世事、不肯認命,仗著自己道姑的身份偷偷調查。沒想到居然讓她查到了要緊的證據。奈何她回不來家,在王府門口被王妃手下抓住。王妃命殺了她滅口。辦事的奴才愛財如命,舍不得一個大活人,偷偷把郡主賣給人牙子貪墨些銀錢。郡主被賣到了榮國府二太太王夫人手裏。王夫人看她又守規矩、模樣又平平,想到女兒即將出嫁、姑爺不可能不收小老婆,便安排了郡主做賈大姑娘的陪嫁通房。嘖嘖,可憐千金郡主,淪落為侍妾奴婢,好慘啊。翟娘娘,你居然舍得?不怕女兒失身麽?”


  翟道姑一直凝神聽他敘述。忽聞問話,脫口而出:“舉世皆知林大爺對賈大姑娘癡情一片,並非酒色中人。”


  薛蟠搖頭:“那你有沒有想過意外。奴婢不是人、就是個物件,沒有自主權。京城到江南途中兩個多月,這還是快的。來揚州後還要安排婚禮,還要等各種親戚朋友陸續抵達,這又將近個把月。誰不是主子?靈蟾那麽聰明,隨便哪個來拜訪的客人不留神看到她,當場就能要了去,不用征求本人同意。身不由己四個字的意思,翟娘娘在教坊司是嚐過的。”


  翟道姑渾身一顫搖搖欲墜。“胡說!新娘子的大丫鬟外客哪兒見得著。”


  “那水溶就能見著了?”薛蟠嗤道,“想讓哥哥英雄救妹吧。有沒有想過靈蟾幼年離府,水溶壓根不認識她?不會聽她說話,隻會把她當作想攀高枝的賤人命手下踢遠些。那位世子殺良民都不眨眼,遑論殺奴婢。大不了陪林皖一個標致丫鬟,林皖還不見得敢收。”


  翟道姑懵了。她是真沒想到這一節。


  “南安世子的事,是你們想利用水溶當幌子吧。”等她緩了半日,薛蟠托著腮幫子懶洋洋道,“你一個無子庶妃,哪來這麽大野心?”


  閉目沉思良久,翟道姑睜開眼。“師父怎麽猜?”


  “小霍的差事實在太肥了,誰都想揩一把油。借由道姑身份和王府經曆,你遊走京城豪門之間,偶然查到一條與南安王府有關的機密消息。做了那麽多年寵妃,北靜王爺什麽性子你早一清二楚,遂派人將此事泄漏給他。那位豈能放過機會?和你預料的一樣,他讓水溶假扮南下遊玩、其實是來偶遇小霍敲竹杠的——畢竟小霍是世子,有些事你這個算卦的道姑說了人家不信,水溶那個和小霍平級的世子說了他才會相信。過程中你們母女合力、讓小霍當見證人、把王妃偷人的事兒板上釘釘。”


  翟道姑冷笑一聲。


  “萬萬沒想到,水溶被滿大街衙役擾得走投無路,幹脆玩金蟬脫殼、失蹤了。你心裏著急,沒有多考量便通知同夥朝他此行的目標——小霍下手,想把水溶逼出來。可你低估了小霍的遊泳速度。沒抓到人不說,還把自己暴露了。翟娘娘你可真倒黴。”


  翟道姑倒有了幾分底氣似的,嘴角含笑。“我閑著沒事,何苦拉扯上人家南安王府?”


  “這一節我是剛剛才想通的。因為你野心大。就算正妃倒了,又不是沒有側妃,還輪不到你一個教坊司出身的庶妃上馬。你需要功勞。比如說,從小霍那裏敲詐錢財。”


  “敲詐?”


  薛蟠齜了齜牙:“倘若小霍的大哥有兒子,原則上世子就輪不到他來當,對吧。”


  翟道姑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似的,連窗外都傳來站立不穩的聲音。


  薛蟠比了個“V”。確認成功。他方才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提這茬兒。轉念一想,跟朝廷比工作效率,自家穩贏。往廣州的鴿子已放了出去。不論吳遜或魏大人,都得先送信進京城、京城再派人動作。等他們摸到惠州,自家早就把小霍的大嫂侄兒藏起來了。而且他們都會以為是對方或翟道姑藏的。


  京城錦衣衛這趟差事,主事之人還沒露麵。翟道姑必有其緊急聯絡方式。底牌揭開,看上去像是歪打正著。翟道姑自然不願意接受自己那麽倒黴,會通知主事者趕緊補救。尤其是方才窗外的聲音她也聽見了。若被魏家搶了先,袁家便無牌可打。


  “貧僧若沒猜錯,你還打了另一個主意。借誰的手害死北靜世子妃,把小霍那個刁橫任性的小姑媽嫁過去。”薛蟠沉著臉道,“如此方更便宜你摻和兩府事宜。”


  翟道姑眼神一亮,隨即淡然道:“我可沒這般想過。”


  “是麽?”薛蟠心想:貧僧當然知道你沒這麽想過啊,貧僧這不是提醒你麽。你們必還有人手藏在北靜王府。隻要勾起這個心思,少不得有所動作。貧僧回去就通知北靜王妃,讓她支好羅網等著捕鼠。袁家損則魏家興,魏家可是貧僧親戚。乃站了起來,“貧僧提醒翟娘娘一件事。今天下午,瘦西湖畔,有一支神秘的飛鏢從樹叢直奔你咽喉。要不是捕頭們武藝夠高,你現在已經死了。”說著拿起腳便走。


  出門探頭張望了眼窗外,竟是高師爺本尊扶牆而立。薛蟠笑眯眯朝他揮揮手:“貧僧沒看見你哈~~請自便。”


  遂拉著林皖一路直奔前堂,進來就朝霍耀使眼色:“小世子今兒辛苦了,要不你就先回客棧歇息?”


  霍耀剛要說話,護衛首領輕聲道:“世子,隻怕不明師父和吳大人賈大人有公務要商議,咱們還是避開的好。”霍耀從善如流,當即告辭。和尚遂猜後窗大概是他們的人。


  霍耀走後高師爺才從後頭溜進來,朝吳遜使眼色。賈璉忙說:“天色已晚,世子也已找到,下官告辭。”


  高師爺思忖道:“賈大人先留一留。不明師父和新郎官回去歇息吧。”


  林皖點頭:“也好。”他想了想,“放虎歸山或可引蛇出洞。”乃拱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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