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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話說忠順王府庶妃竇氏抵達金陵。薛家早替竇氏預備好了辦公桌。折騰完亂七八糟的事兒都三更了, 實驗室眾人早已下班。偏竇氏興奮得了不得,非要看看。薛蟠和十三兩個便領她過去。


  有兩處屋子依然亮著燈, 薛蟠低聲道:“竇娘娘, 基礎理科這行,因時常有東西到點兒做不完, 加班猶如家常便飯,通宵達旦亦多得很。”


  竇氏點頭:“我明白。我若想到了什麽點子,也曾連夜開工的。”


  乃走入材料組辦公室。這屋子窗戶開得極高。“吱呀”兩聲推開, 月光悠然撒入, 靜謐清涼。十三高舉燭台,照見靠窗一張桌上擺了塊牌子,寫著“材料、結構工程師竇”。


  薛蟠道:“請問竇工大名?”


  竇氏喜不自禁, 輕聲道:“我叫龍妞。”


  薛蟠豎起大拇指:“牛!這名字誰取的?”


  “我爹啊!”竇氏道, “我爹最羨慕古時候的龍泉劍。說若還有個孩子, 男的叫泉寶, 女的叫泉妞。”


  “令尊大人好大的氣魄!”


  十三說:“我來寫!”


  薛蟠少不得幫忙研墨, 十三挽起袖子在桌牌的“竇”字後頭添上了“龍妞”二字。寫完擺上還挺氣派, 薛蟠率先鼓掌,十三跟上。


  竇氏忙看起旁邊桌上的名牌, 明兒她便要認識這些人的。十三不知何故竟頗熟絡,指著空桌子一個個的介紹。“這位是李工,二十六歲, 鎮江人, 本為茅山上的道士。性情節儉, 最看不得人浪費材料。他若不是最後一個離開,必要叮囑加班的同事關好門窗。且絮叨,與法靜師父有一拚。這位梅工,四十三歲,宣州梅家子弟,是你們材料組的組長。很靦腆,剛來時跟女人說不到五句話就臉紅,如今已習慣許多。這位申工,十九歲,是位姑娘。金陵本地人,家裏也是做鐵匠的。暴脾氣,耐心都花在專業上。出了實驗室便如一隻行走的炮仗,罵人能罵三天三夜不帶重樣。奈何吳人說話細聲細氣,沒聽見的壓根不知道她在罵人……”


  竇氏一壁聽一壁取紙筆記下。薛蟠在旁呲牙:他怎麽這麽清楚!


  次日竇龍妞便正式來實驗室報道。頭兩天熟悉環境兼興奮,第三天她才想起元春讓她告訴不明和尚一件事。


  賈寶玉的朋友柳湘蓮因沒見過江南,這趟跟著湊熱鬧。既有他,他哥哥柳湘芝又是寶玉的武師父、又是錦衣衛細作,豈能不跟著?帶了三條狗。除了大黑狗的盧,還有從薛家莊子上拐走的朵朵。朵朵生了條小花狗取名追風,身上有黑白黃三種顏色,好看的緊。重到揚州,瞧這意思柳湘芝還想跟親家敘敘舊。


  薛蟠聞訊腦門子都灰了。當年他和十三沒事就在柳湘芝跟前晃蕩。這趟婚禮百分百掉馬甲,而且是掉得嘎嘣脆那種。貧僧當然不能等著被人拆穿,搶先給他忽悠瘸了才是正道。乃直奔揚州。


  柳家哥倆自然是隨賈家姐弟住著。這日清晨,門外有人遞了張帖子給柳大爺。


  柳湘蓮一愣:“咱們二人皆是客,從不曾到過揚州,哪兒來的帖子?”


  柳湘芝微笑道:“我有朋友在此。”拿起帖子瞧,見上頭寫著:日上柳梢頭,人約大明寺。他也不知這是同僚還是親家,橫豎走一趟無礙。遂起身換衣裳。


  大明寺在揚州西北,地方不小。人家也沒說哪個菩薩跟前會麵,廟裏景致也不錯,柳湘芝遂胡亂閑逛。逛了小半個寺廟,拐入一條長廊。廊下坐了個年輕的僧人,抬目看見他便立起合十誦佛。柳湘芝登時認出來了,微微一笑。


  和尚亦微笑,輕聲道:“貧僧不明。”


  “我知道。”柳湘芝道,“師父說過。”


  薛蟠挑眉:“貧僧記得當時說的是另一個法號阿寶。”


  “師父告訴的盧你法號不明,柳某碰巧在旁。”


  薛蟠還真記不得此事了。“怎麽柳施主全然不像知道貧僧身份似的?”


  “我不大出京,沒聽說過師父的法號。”柳湘芝道,“回京後查了查榮國府,偏又拿不準師父當日說的究竟是真話,還是信口借不明和尚的名頭。”


  “……你們聰明人果然想的多。”


  柳湘芝臉上微微動了兩下。“當年,那位神都龍王曾隔門發了一聲,頗為耳熟,偏我死活想不出何處聽過。”


  薛蟠頓時幸災樂禍:“哈哈你現在想到了?”


  柳湘芝苦笑。薛蟠打了個響指。“如此說來——”柳湘芝道,“不明師父在替那位做事。”


  “非也,乃貧僧借神都龍王的勢力。”薛蟠悠然道,“當年貧僧就說過,看渺渺真人不順眼、誠心壞他的事。那是真話,隻不過柳施主這般身份不肯信。”他兩手一攤,“那位主子也不肯信,非覺得貧僧想替國家保住將才。關北靜王爺屁事!他又不打仗了。”


  柳湘芝啞然失笑。“賈珍——”


  “這個柳施主不要知道的好。”


  “師父做的?”


  “貧僧再修行七世許能有這本事。”薛蟠掐掐手指頭,“運氣好的話六世就夠了。”柳湘芝看他說得隨意,實在不知該不該信。薛蟠正色道,“運道並非不可改。修行亦非沒有捷徑。”


  柳湘芝皺眉。“敢問師父,修行有何捷徑。”


  薛蟠苦笑指天:“你以為那兒和……”又指地,“有什麽區別。算了,既然利用你一回,就告訴你吧。”他假笑道,“貧僧攪了渺渺真人的局,也算一種捷徑。救下北靜王爺和尤三姐性命便是功德。令弟慧根極深,渺渺道兄失了個好徒弟。此消彼長。”


  柳湘芝點頭,不自覺抬頭看了眼天。


  “如今這世道我就不說了,柳施主最明白不過。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者的免死令。所以總得有人以相對不怎麽高尚的手段去對付卑鄙者。不然,高尚者死絕了,天下也完蛋了。”薛蟠長長吐了口氣,“貧僧守著林海、吳遜,幫過杜禹、戴青鬆。位高權重的好官但凡能多話幾年、多占幾個位置,百姓便能多活一大片。貧僧還救過南安王爺。救他比救北靜王爺劃算。有他守著南海,倭寇便不敢輕易上岸殺掠。這些都是貧僧的功德。”


  柳湘芝始料未及,瞠目結舌。許久才問:“天子呢?”


  “動天子太過於費力,且這位與那位差別不大,不劃算。”


  柳湘芝又呆了半日,忽然笑道:“竟是如此麽?倒跟做買賣似的。”


  “阿彌陀佛。積沙成塔,積水成流,累善成功。”


  “不為善念,隻成善果,也算功德?”


  “與空有善念、不成善果比,那個算功德?”薛蟠垂目道,“昔見傷者奄奄一息,良善村民帶之回家中救治。殊不知那人乃惡匪,傷養好後領同夥劫殺整個村莊,連恩公在內雞犬不留。”


  “嘶……”


  “善念令人感動,善果救人性命。二者可以得兼當然好;隻能取其一時,柳施主想留善念還是善果。”


  柳湘芝毫不猶豫道:“善果。”


  “柳施主果然明白人。”和尚長誦了聲佛,笑道,“咱們倆算談完了吧。貧僧要去見賈寶玉,柳施主是留著多逛會子、還是陪貧僧同去?”


  柳湘芝含笑道:“師父見我那劣徒作甚?”


  “神瑛侍者聰明有餘,隻略缺點化。”薛蟠道,“貧僧與其師赤瑕宮主也算有兩麵之緣。”乃看了眼柳湘芝,“不是你。”


  “知道不是我。”柳湘芝思忖片刻,“柳某與師父同去。”


  “多謝。”薛蟠愁眉,“賈寶玉的性子,若置之不理,早晚還是該會坑死人的。”


  柳湘芝一愣:“坑死人?”


  薛蟠輕歎道:“蝴蝶效應啊。今年夏天貧僧實在忙的緊,金陵這邊破事太多了。待回過神來,原本會死的一位沒死。不知這份功算不算在貧僧頭上。賈府的丫鬟,本該跟寶玉說幾句話被他母親看見、丟掉性命。其實,貧僧那姨媽就在跟前午睡,誰敢說什麽?那丫鬟冤的很。”


  柳湘芝思忖片刻哂笑道:“令姨媽最懼有妖精勾搭他兒子。”


  “然寶玉如今不是上忠順王府陪小世子讀書、就是被你拎著耍兩下子花槍,已不得那許多閑工夫尋標致丫鬟磕牙了。”金釧兒活得好好的。因王熙鳳早已來了揚州,趙姨娘也並未作妖。


  柳湘芝點頭:“原來如此。榮國府那些大丫鬟本也該整治整治。”


  “哈?他們家還有那許多二主子?珠大嫂子不糊塗啊!”


  “然心慈。”


  “這倒是。家裏沒什麽可供勾搭的爺們,她們也不得不安生些。”


  柳湘芝撲哧笑了。


  “嗯?”


  “倒是有勾搭我們哥倆的。”


  薛蟠齜牙:“這個不與榮國府相幹。好色之心不拘男女。你們長得好看,去理國府鎮國府、市井茶樓、花街柳巷也一樣。”


  二人當即起身離了大明寺,返回柳湘芝他們的住所。


  才剛進門,耳聽汪汪汪的響,一條狗兒撒歡似的跑過來。


  薛蟠驚喜:“朵朵!”忙蹲下.身張開胳膊,朵朵撲了過來。“哎呦我們朵朵還是這麽漂亮!乖孩子。在京裏頭如何?可有狗欺負你?可有人欺負你?哎,你怎麽胖了這麽多?你還沒到中年發福的年齡呢。”朵朵“嗷嗚”兩聲,腦袋紮進他懷裏。“不是哄你,真的胖了哎~~減個肥行不行啊小美人?”朵朵舔他一腦門哈喇子。“哎呦你都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了,還撒嬌……算了,誰規定孩子他媽非得穩重不可。我們朵朵就是好命!愛怎樣就怎樣!”


  柳湘芝在旁滿臉黑線:“橫豎正話反話都是你說了。”


  此時的盧爺倆也已過來。薛蟠半晌才留意到他們。無視大黑狗,先朝那條漂亮的小花狗伸手:“朵朵這是你兒子?”


  小花狗正好奇呢。朵朵喊了兩聲,小花狗湊上前。柳湘芝道:“他叫追風。”


  “不愧是朵朵的兒子,長得和媽媽一樣好看。”


  薛蟠兩手同擼兩隻狗,眼角餘光都沒分半點給孩子的爹。柳湘芝哭笑不得,招招手把的盧喊到他自己身邊去。好在的盧大度,沒跟這光頭兩腳獸一般計較。


  二人擼了半日的狗,柳湘芝忽然輕聲說:“朵朵這是第二胎。頭胎兩條小狗都生下來就沒了。”


  薛蟠心裏一疼,雙手把朵朵摟住。朵朵仿佛能聽懂人言,聲如嗚咽。許久,薛蟠盤膝坐下,誦念起了超度經文。柳湘芝亦合十而立。


  會完狗兒,薛蟠先到裏頭見賈元春。元春聞報忙迎了出來。薛蟠一瞧,她雖喜不自禁,卻肉眼可見的緊張。乃哈哈大笑。元春瞪他。薛蟠安慰道:“林大哥也慌的很。婚前恐懼很正常。這個哥哥幫不了你,自己找點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二人進屋。迎麵瞥見一個俏麗的丫鬟,冷眼兒有幾分林黛玉的品格,大抵就是晴雯了。隻是這會子也不得閑搭理她。元春努嘴,低聲抱怨:“老太太和太太各派了兩個自以為是的婆子,這也罷了,我又不是不會收拾。最煩人的,太太居然替我預備了兩個通房!什麽親娘……”


  薛蟠望天。“一共六個是吧。你若嫌煩我待會兒悉數帶走。好端端的成親,還要度蜜月呢,哪來那麽些破事。”


  元春登時笑了:“謝謝表哥!”乃喊晴雯,“讓那六個收拾一下,說薛家表哥有要緊事煩勞她們做。”晴雯脆生生答應著拔腿就跑。


  元春心裏舒坦些。才說幾句話,晴雯笑嘻嘻進來,滿臉的唯恐天下不亂:“張嬤嬤問何事。”


  薛蟠道:“主子若覺得用得著告訴她自然會告訴,讓她少打聽。”


  晴雯答應著出去,須臾又回來了。“呂嬤嬤說,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不給她臉、也得給老太太臉。”


  薛蟠隨口道:“要收拾便收拾,不收拾便罷。橫豎待會兒貧僧帶她走。”


  晴雯又蹦躂著出去了。隨即聽外頭有人喊:“早先紫鵑一家子壓根沒留在林姑娘跟前!薛大爺不過是哄我們罷了!”


  薛蟠嗬嗬兩聲。“晴雯你進來。”晴雯忙不迭跑進來。“去外頭喊個人,這會子就帶她們幾個上金陵去。交給管莊子的管事,看合適安排做什麽差事。若都不合適就放出去吧。”


  那兩個婆子都聽見了。一個喊:“憑什麽帶我們去莊子上?我們哪兒有錯?”


  “誰說非要有錯才要派去莊子上的?”薛蟠莫名道,“派你們去哪裏難道不是憑主子高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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