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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話說陳三姑娘下跪苦求趙茵娘助她複仇。茵娘還真沒經曆過這個, 隻須臾功夫便心軟了,道:“我得斟酌斟酌如何動手。”扭頭看了吃茶看戲的兩位一眼。


  薛蟠端著茶盞子道:“你自己答應的事自己解決。我提醒一聲, 陳施主原先替她繼母預備的劇本可以用上。”


  茵娘想了半日道:“人說出來不見得是真, 冤魂說出來必然是真,對吧。”


  “不止。”薛蟠道, “陳家去查證據可以是假的,因為他們自家直接做主;然吳大人依著冤魂提供的信息去查證據,就是真的了。官府老爺最有權威, 仆婦之口、坊間謠傳則毫無權威。”說著站了起來, “老徐咱們走吧。”


  林黛玉揮手:“好走不送。”


  那乳母見兩個男人真的走了,急得直跌足,又不敢說話。


  趙茵娘遂取出紙筆詢問細節, 黛玉旁聽。問完後她倆也走了。


  二人剛出門, 乳母急道:“姑娘, 你方才怎麽不說話!”


  陳三姑娘反問道:“我和二姐姐誰好看些。”


  乳母遲疑片刻, 不甘心道:“二姑娘好看。”


  “我和趙姑娘誰好看些。”


  半晌。“趙姑娘好看。”


  “原本我便是以報信為功跟林家換命。”陳三姑娘道, “不明和尚默許趙姑娘幫我, 隻為著磨練她罷了,莫想些有的沒的。”


  乳母急道:“可佘先生說……”


  陳三姑娘笑了。“你就那麽相信他?”


  乳母抹淚道:“姑娘, 打從太太沒了,獨他一個肯幫你,還……還……”


  “可不是。”陳三姑娘定定的說, “平白無故幫我出主意, 還什麽都不要。他為何能進內宅。有個女人攛掇陳家害賈太太腹中胎兒, 他是怎麽知道的。”


  “不是讓他說中了麽?”


  “他讓我賠禮時以典故暗示林姑娘,偏人家趙姑娘直揭開蓋子、他教的那些話壓根沒使上。可知佘先生並非無所不知。”陳三姑娘回頭望著幾個奴才,“若佘先生尋不到咱們便罷了;若尋到了,半個字不許透露給他。”


  乳母一懵,愈發急了:“姑娘……”


  “他想利用我。”陳三姑娘淡然道,“比金大夫還狠些。金大夫隻貪我的身,他還想利用我做事。十成十是什麽皇子王爺跟前的人。”幾步走到窗前朝外望,“佘先生這種男人不是我拿捏得住的,亦不是女人能依靠的。我之前一直沒跟媽媽說這些話,不過是怕你露餡罷了。我若和他想要的不一樣、有時明白有時蠢,焉能值得他利用,他焉能幫我出主意脫身。他字字句句都在攛掇我借機勾引不明和尚。他若喜歡我,焉能讓我去勾搭旁的男人。嬤嬤想想是這個道理不是。”


  乳母呆若木雞,仆人丫鬟麵麵相覷。


  “我也不會去見他。”說完陳三姑娘便進去了。


  這地方是薛家的,她們自然都不知道隔牆有耳,薛蟠和徐大爺從頭聽到尾。


  薛蟠拍手道:“原來如此!我說麽,她在陳家勢力為負,手下人竟能偷聽得到陳家密事。原來是有人告訴她的。”


  徐大爺好笑道:“人家可算把主意打到四當家頭上來了。這個佘先生又是誰。”


  “待會兒弄張畫像試探一下。”薛蟠道,“八成和馮四娘子是一夥的。嘶……”


  他疑心“佘先生”就是青蛇。


  魏慎的小老婆馮四娘子因私心想害王熙鳳,青蛇讚成。隻是王熙鳳的和尚表哥太邪門了,青蛇有點兒沒底。所以才把陳家拖下水,免得日後賈王林薛四家追究起來沒人背黑鍋。陳家那群光有野心沒有實力的讀書人,馮四哄他們一哄一個準。青蛇一麵讓陳三姑娘向林家報信,一麵親自給王熙鳳換老鱉湯。趁機試試可能塞個人進薛家。


  遂趕到林家跟十六商議,並托他現場畫張青蛇的儒生裝畫像。十六提起筆片刻功夫就畫好了。


  薛蟠看了半日道:“貧僧說句實話林大哥別惱。你的畫太匠氣,就是個畫影圖形。三當家的畫兒就是藝術類的。”


  十六道:“我本是為著畫影圖形才學的這門手藝。”


  “也是。”薛蟠眨眨眼,“那個……上回阿玉在金陵見過徽姨,回來有沒有把林大人怎麽樣?”


  十六不覺失笑:“我竟不知她嘴皮子那麽厲害,把父親好一頓刻薄,老爺子頭都抬不起來。”


  “嗯哼可以想象。”這是人家的天生技能。“對了——你知道吧。”


  十六輕聲道:“我知道。”


  前兩日收到京中的來信,榮國府諸事完備。嫁妝船因行得慢些已經啟程。賈元春定了過完中秋節、八月十六日動身,賈寶玉小朋友會來送嫁。忠順王府的竇娘娘碰巧與她同行。


  “采訪一下。這位先生,快要成親了是個什麽感覺。”


  十六想了半日,老實道:“有點兒慌。”和尚撫掌大笑。遂拿著畫像回莊子。


  薛蟠徑直去見陳三姑娘,行禮道:“打擾了。煩勞姑娘認認這張畫像。”


  陳三姑娘脫口而出:“佘先生!”


  嗬嗬,果然是他。“陳家的什麽人。”


  “不是陳家的什麽人……”


  薛蟠正色道:“姑娘所說的、想害貧僧表侄兒的那個女人,是他手下。”


  陳三姑娘嚇著了,尖叫道:“不可能!”


  “而且他們假扮成了五皇子的人,其實根本不是。”薛蟠冷笑道,“打聽我表妹行跡是他們做、下手害人也是他們做,那還拉扯上陳家作甚?因為事情萬一敗露,需要有人頂缸。”


  陳三姑娘麵如金紙,隻須臾工夫便成了淚人。可知她雖清楚青蛇並非良人,依然不知不覺動了情。許久咬牙道:“他與我約定,但得脫身,便去瘦西湖旁太白樓給他留話。”


  薛蟠翻了個白眼。太白樓是吳太太郝氏的產業。“暫且等等。過些日子煩勞你走一趟。”


  “全憑師父做主。”


  重新回到林府,薛蟠拉了徐大爺去問小姑娘們商議得如何。


  茵娘咳嗽兩聲道:“我們略有了點子章程。隻是既為冤魂打官司,總得有個原告。這個人選得煩勞熊貓會幫忙篩選。”


  “嗯。”薛蟠道,“這個人應該具有什麽特點。”


  “正直、迷信、固執。”


  “或愛出風頭。”薛蟠道,“莫找與陳家結怨之人。”


  林黛玉托著下巴說:“我方才想到了一個,就是與茵娘姐姐同姓、與我同鄉的那位。”


  話音剛落,薛徐二人同時撫掌。徐大爺讚道:“素日倒瞧不出來,林小姐好不通透。”


  茵娘道:“他們是同夥,萬一互相庇護呢?”


  “你看,你政治敏感度就比阿玉低些。”薛蟠道,“趙生和陳家並非同夥,他們是結夥。趙生算小九皇子的人且一直都想攛掇五九拆夥。不過他臉皮薄,大抵會讓陳家內部私了,這個阿玉預備怎麽解決。”


  黛玉想了想:“鬼魂也找上吳大人?”


  “吳太太是行家,哄不過。”


  茵娘道:“既然夜黑風高看不清鬼臉,找個模樣與陳姑娘相似的女子同時求梅公子。”


  和尚點頭:“可以一試。梅公子人在廬州。”


  “那就廬州吧。”茵娘聳肩,取出一疊畫稿。


  薛蟠眼角抽了抽。合著方才這麽長的時間,她倆光用來做舞台設計了。畫了許多裝神弄鬼的場景、服裝。“二位,細枝末節的小事、你們不覺得應該交給手下人去做麽?”


  二人齊聲道:“有趣啊!”


  徐大爺笑道:“四當家由著她們做吧。我看靠譜。”


  “那貧僧就不管了,你們自己解決。”


  兩個小姑娘同時喊:“沒問題!”


  和尚當真走了。


  回到金陵,少不得講述經過給大夥兒聽。徽姨沉思良久拍案道:“冤魂向梅趙二人求助是阿玉茵娘的主意?”


  “是啊。”


  小朱失笑道:“隻怕她倆自己都不知道這事兒會牽連出什麽結果。”


  “什麽?”


  “玉成了一件原本極艱難的美事。”


  “啊?”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嗬嗬,貧僧才不問你呢。”話雖如此,薛蟠依然想了半日。因裏頭就沒搭上情侶,毫無頭緒。


  倒是小朱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尋思道:“得想法子讓他倆都吃點兒醋,不然太無聊了。”


  次日,甄瑁心急火燎來找薛蟠,要他幫著查一個人。薛蟠問什麽人,他諸事不知,隻取出了張畫像。畫上是位姑娘托著腮坐於棲霞寺後山大石頭上,眼中似有萬丈情絲。


  甄瑁道:“不知什麽人,用什麽法子把這玩意送到我妹子手裏。”薛蟠說這上哪兒查去,敷衍幾句打發他走了。


  其實這畫的筆觸薛蟠認識,三當家的。遂猜到“玉成美事”的當事人是誰。


  饒是已得了答案,他依然猜不出梅趙二人替冤魂出頭與這個什麽相幹。


  三天後,日落西山。陳三姑娘一身素衣、素麵無妝、騎著頭小黑驢來到太白樓,說有件極要緊之事求見佘先生;夥計讓她過三天再來。陳三姑娘跌足說等不及三天。夥計亦愁,因為佘先生這會子不在揚州。陳三姑娘遲疑良久,神色淒然,終什麽都沒說走了。夥計總覺得哪裏不對,後頸窩涼颼颼的。


  再過三天,佘先生巴巴兒從日出等到月落,陳三姑娘沒去太白樓。


  次日,容嬪之弟梅公子快馬趕到揚州,直奔趙生的客棧。


  趙生驚得半晌沒回過神來,脫口而出:“莫非你也夢見了陳小姐!”


  梅公子肅然點頭:“正是。我已答應了陳小姐替她和她弟弟、母親申冤。”


  趙生遲疑道:“隻是如此一來,陳家顏麵皆無,隻怕梅翰林會不高興。”


  梅公子大義凜然道:“為冤魂昭雪,替陳家除去奸婦,豈能顧忌些許小事。你可告訴了陳家?”


  趙生苦笑道:“陳小姐之魂特特叮囑等你來再議。”


  梅公子點頭,思忖道:“你可知道陳小姐衣冠塚在何處?”


  “昨兒已打聽到了。”


  二人遂動身前往衣冠塚。半道上遇見農具鋪子,梅公子命手下人買了幾把鋤頭。趙生雖不明所以,並沒詢問。


  來到墳前燒些香燭紙馬祭拜罷,梅公子四顧喃喃道:“果然與陳小姐托夢中所言一模一樣。”乃往東走七步,再往南走十步,迎麵便是一株大楊柳樹。抬頭一看,樹上有個鳥窩。他指著鳥窩正下方果斷道,“來人,挖!”


  幾個護衛掄起鋤頭便挖,不久便挖出一個木箱子。箱子沒鎖。揭開蓋子一望,裏頭擱了兩個紅漆首飾匣子。取出匣子,眾人大驚。箱子下頭齊齊整整排著一層銀元寶。匣子裏則盛著滿滿當當的兩匣珠寶首飾。


  梅公子大喜,回到墳前行禮道:“陳小姐放心。梅某不才,定替你沉冤昭雪!”乃翻身上馬,意氣風發喝到:“走!”


  一夥人來到揚州城西一條小街,打聽當年替先陳三太太接生的“八腳婆”。指路的街坊大嫂道:“八腳婆前兒晚上遇了鬼,嚇病了,躺了兩日沒動彈呢。”


  梅公子冷笑道:“既做虧心事,焉能不遭冤鬼纏身!”抖抖韁繩直往那穩婆門前去。


  八腳婆門口橫七豎八貼了好幾張驅邪靈符。兩個護衛同時出腳,大門“砰”的一聲直拍在地上。梅公子領著人如狼似虎闖了進去。隻見房門窗欞到處是符。梅公子一把撕下帳子。


  八腳婆麵如金紙在床上躺著,見來了許多氣勢洶洶的男人,殺豬似的叫起來:“不與我相幹!是她妹子給錢讓我做的!”


  梅公子道:“既是你已招供,便好辦了,省下大刑的功夫。”


  兩個護衛一人探一隻胳膊,拎起八腳婆就走。八腳婆連鞋都沒穿讓他們抓出去,橫著丟上馬背。梅公子揮揮手:“去揚州府衙!”眾人趾高氣昂殺奔知府衙門。


  吳遜這兒眼看日色偏西,琢磨著過會子該下衙了。兩個衙役急跑進來喊道:“老爺老爺不好了。”


  吳遜皺眉:“怎麽又不好了。”


  一個道:“有人來告狀。”


  “告就告唄。”吳遜淡定道,“老爺不就是吃這碗飯的。”


  另一個道:“告狀之人已死。”


  “什麽?”吳遜挑眉眉頭。


  “她托夢給貴人求人家幫著打官司。”


  吳遜好懸栽倒。剛得的消息,天津那位王總兵十幾日前暴斃,官府全然查不出死因。“什麽貴人。”


  衙役臉色有點兒奇怪:“這位公子姓梅,宣州人氏,他姐姐是宮中的容嬪。”


  “嘶……”吳遜眉頭擰起。這位的身份還真不大好辦。“也罷。他都來了,總得去見見。”遂整頓衣冠出門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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