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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陳三姑娘說有人打王熙鳳腹中胎兒主意, 趙林二人大驚。林黛玉急問:“什麽人!”


  “我的人隻偷聽到一耳朵。早三個月賈大人就在衙門裏說兒子要投胎了,後來賈太太果真有孕。十來天前, 不知什麽人到我們家, 跟我伯父商議可有法子弄掉此子。”


  趙茵娘深吸幾口氣:“女人?”


  “女人,其餘不知。”陳三姑娘垂頭道, “求林家看小女通風報信之功,搭救小女出苦海。”


  黛玉尚小,不知如何應對, 看著茵娘。茵娘輕輕點頭, “這倒不難。”又問,“陳家想把你嫁給什麽人?”


  陳三姑娘咬牙:“一個老太監的殘廢侄子。”


  “咳咳咳……”趙茵娘望天。“你知道那太監姓什麽?”


  陳三姑娘搖頭。“我們家都還不知道呢。中人沒說。”


  黛玉問道:“茵娘姐姐知道?”


  “可能別的太監也有殘疾侄子,我隻知道一個。如果是他, 九成看不上你。”趙茵娘似笑非笑道, “費心往他跟前送女人的, 大概就是那位了。”


  “想害璉二嫂子的也是?”


  “那倒未必。朝女人下手是另一家的風格。”茵娘嘀咕道, “他們怎麽還不死。”


  陳三姑娘道:“讓女人滑胎的手段我知道許多, 可羅列出來給林賈兩家參看防範。求幫我尋個千裏之外的安生人家出嫁, 再不與陳家相幹。”


  茵娘挑眉:“陳家也是讀書人家,你身為內宅小姐從哪裏學來的手段。”


  陳三姑娘漠然道:“我拜了時常來府裏診病的大夫為師。繼母和她兩個陪嫁丫鬟六次小產皆我所為。”


  黛玉念了聲佛:“何至於。人家不過是個續弦, 又做錯了什麽?”


  陳三姑娘冷笑兩聲:“我母親便是她買通產婆害死的,還捂死了我剛出世的弟弟。我弟弟又做錯了什麽。”臉上雖竭力繃著,眼中卻滾下淚來。


  林黛玉頭一回直麵這般慘烈事, 既懵且怵, 悄悄拉住茵娘的衣襟。茵娘皺眉:“此事你父親可知道?”


  “自然不知。終究死了男丁。”陳三姑娘淡然道, “然趁我母親有孕與姨媽私通的是誰?我母親才剛過熱孝便急著迎娶小姨子的是誰?”林黛玉心中發寒,不覺拭淚。


  趙茵娘也紅了眼圈兒。隻是她歲數大,得鎮場子,遂強忍了淚。斟酌良久道:“幫你嫁人不難,不過我得有個底。你可曾與教你手段的大夫有私。”


  陳三姑娘微驚,隨即承認。“有。”


  “可曾失身。”


  “幸而年紀小。”


  “那你還是扮作望門寡更方便些。”趙茵娘道,“一則有些男人看得出,二則我不想欺哄無辜。”


  陳三姑娘呆了許久,苦笑道:“難不成我平白無故的能變成望門寡?”


  “那個倒方便。”趙茵娘道,“上城郊尋位才剛病死的姑娘,拿她的身份。陳家花轎出城後,請鏢師假扮劫匪劫走便是。”


  陳三姑娘不禁驚喜:“如此陳家便找不著我了!”


  “可你並沒好生報複你繼母和父親,我覺得你將來未必能安生過日子。”


  陳三姑娘森然笑道:“我已經報複妥帖他二人,隻等著瞧。若林家方便,能幫著勸陳家分家就更好了。”


  “那好。你報信之功,我們會安排你豐厚嫁妝。隻是——”趙茵娘頓了頓,“你丈夫也未必肯一心一意。你大概是容不下侍妾的。屆時煩勞對付男人,別對付被你男人花銀子買進府裏的女人。”


  陳三姑娘道:“多謝提醒。然若是她們先對付我,就怪不得了。”


  “行。”


  趙茵娘遠遠的招水亭中兩個小丫鬟過來,讓她們一個去喊平兒、一個去請大爺。林黛玉還愣愣的。


  不多時平兒回到王熙鳳那兒,輕聲且清晰道:“奶奶,趙姑娘方才跟我說了經過。近些日子,陳府中有下人嚼舌頭,說因陳三姑娘母親死得早、不吉利,才害得太太和兩位姨太太總也坐不穩胎。前幾天在吳府,她想著,分明林小姐的母親也死的早、為何沒人嫌棄她不吉利。便說了些尖酸刻薄的話。這會子已賠了禮,大姑娘說罷了。”


  王熙鳳長歎:“終究是小孩子。”又看了眼陳大奶奶,“隻是貴府的下人怕須整治整治。”陳大奶奶連聲答應,又誇讚林小姐懂事明理。


  平兒接著說:“趙姑娘說,陳三姑娘性子犀利、戾氣衝天,倒真的……真的……不大吉利。勸陳家早些給她說人家。若上有長姐不方便先嫁她,分個家也值得。”


  陳家二位大驚,互視幾眼。陳二姑娘問道:“這位趙姑娘是?”


  平兒搶先道:“是我們府裏趙先生的侄女,素日在金陵不明師父跟前學習。”


  陳大奶奶立時說:“可是那位早早算出莉大姑娘是個女孩兒的和尚?”


  “正是。”平兒笑道,“我們大姑娘才剛一投胎,不明師父便說準了出生的日子,分毫不差。”又看著王熙鳳,“這回也早早說了是男孩兒。”


  王熙鳳眉飛色舞,假意道:“還沒個指甲蓋兒大呢。誰知道長大了如何。”


  陳家二位忙說了半日恭喜的話,把王熙鳳捧得合不攏嘴。隨即不著痕跡打聽薛蟠。王熙鳳隻管照使勁兒損她表哥,半點麵子不留。


  另一頭林皖趕到花園小明軒。黛玉才剛喊了聲“大哥哥”,茵娘便豎起一跟手指頭極簡短的說:“這位陳姑娘報了個要緊消息,咱們欠她人情。她想另換望門寡身份遠遠嫁去外省。”


  林皖看了陳三姑娘一眼,點頭:“我來安排。”


  陳三姑娘撲哧笑了。“我還當二位姑娘自己有本事安排。”


  茵娘得意洋洋:“我們隻管出主意,勞心勞力之事自然歸男人做。”陳三姑娘忽然紅了眼圈子,倒什麽都沒說。


  林皖問還有事麽,茵娘說沒了、林大哥好走不送。林皖拱拱手,從袖內摸出一小盒糖遞給黛玉,轉身離去。隨即陳三姑娘向黛玉行禮賠罪,告辭了。


  看著她的身影,林黛玉許久才悶悶的道:“我還是惱她罵我母親。”


  茵娘挑眉道:“你放心,我沒忘呢。”


  黛玉抿嘴:“別人家的後院都如此亂的?”打開糖盒子給了茵娘一顆、自己吃一顆。


  趙茵娘含著糖說:“有幹淨的、有亂的、也有一塌糊塗的。像你家這樣,鰥夫老子成親前、準後媽跟女兒談妥帖的,大概舉世獨一份。”


  “難怪你那回說,大周後可能是被丈夫和小周後活活氣死的。她們都不要臉的麽?”


  “連親姐姐親外甥的命都害了,臉是個什麽東西?”


  “沒人主持公道?”


  “嗯——兩個家族都要臉。”


  林黛玉啞然。無以泄憤,把糖粒咬得咯吱響,含糊道:“大和尚說的對,族權須得連根除去才是。”


  茵娘道:“不止族權。為了報仇,陳三姑娘小小年紀、差不多能付的都付了。這本是官府的活計。律法裏頭窟窿太大。”


  黛玉眼神動了動,輕聲道:“也是。”


  趙茵娘不過隨口一言,沒想到竟由此替林黛玉指了事業方向。此為後話。


  不多時陳家三位回府,林皖悄然貼在馬車底下。


  三姑娘不吉利,陳家幾個爺們不免商議如何應付,趙生也在座。既是與太監家聯姻的事兒不方便用正經小姐,陳大老爺提議送她出家。陳老太爺覺得出家不見得幹淨,還是嫁去別家的好。陳三少爺拍手說正好挑個看不順眼的人家。大少爺說還是嫁遠些、沒法子回來的好。陳三老爺因自己妻妾常年不添丁,今兒可算得了原委,亦說寧可把這個掃把星女兒嫁遠些。唯獨二少爺於心不忍,道:“她早早沒了親娘,若嫁得遠,遇事連個撐腰的都沒有。”沒人接話。陳二少爺長歎一聲,起身出去了。


  沒過多久便議定。家暫且不分,尋個男方家裏祖母病重的借口把人送走;婆家不論如何得過黃河以北,最好是西北一帶。


  又提起賈太太。忽然有個一直沒言語的女人道:“此事本來在吳遜家下手最便宜,奈何吳太太也姓郝,廚房裏都是明白人。”


  陳大老爺捋了捋胡須道:“不能在自家。”


  那女人思忖道:“賈王氏最愛趕熱鬧不過。如今還不足兩個月,隻需擇定她必會去的人家,倒不難。橫豎不是藥。宴會上菜品多,仆婦記錯了也是常事。一次不成還有下次。”


  陳老太爺皺眉道:“金陵和尚仿佛能通鬼神,可莫要惹來災禍。”


  女人冷笑道:“他也是肉.體凡胎,又不是真身羅漢,且親口說過不會掐算。事在人為。若懼他,同他一道投靠太子倒好。隻是太子跟前怕沒有陳大人說話的分。”


  屋內寂然許久,陳老太爺拍案:“也罷。”


  女人撫掌:“老爺子好氣魄!非常人也。”


  遂商議著,過幾天有戶人家老太太賀壽,王熙鳳多半會去。陳家女眷走動核實,女人給她弄一盅孕婦不宜的老鱉湯。


  散場後,那女人告辭出來,林皖一路跟著她返回住處。此女居於城郊極僻靜的一座宅子,有兩個兒子。其長子說,方才叔父曾來替他們批作業、又留下新題目才走。林皖查看了他們家的書房,連姓氏也尋不著。


  另一頭,陳二少爺打發丫鬟給三妹送去一封信。信中隻有一張白紙,信封上寫著自家地址和二少爺的名字。三姑娘一看便知,意思是出嫁後但有委屈可寫信回來。乃拭淚告訴丫鬟:“我知道哥哥的意思。我老子不是東西,數年內必損陳家名聲。大伯二伯若不想被他連累,還是設法分家的好。”丫鬟答應著去了。


  當天下午金陵便收到了揚州的信鴿。薛蟠看得不寒而栗:簡直防不勝防。王熙鳳又是低調不下來的性子。裏頭附上那女人的畫像,薛蟠大呼“臥槽!”


  小朱隨口問道:“你認識?”


  薛蟠齜牙道:“揚州、二子、有個讀書的小叔子。長得非常像前金陵名妓謝嬌嬌、和、畢千戶前任謝千戶書房中偷偷掛起的那副司徒暄親媽的畫像。”


  “魏慎那個小老婆?”


  薛蟠點頭:“馮四娘子,被魏慎的大老婆丟進過府衙大牢。我早把她忽略不計了。難不成她是郝家安置在魏慎身邊的?”


  小朱想了半日,撲哧笑了。“那才有趣呢,坐實了郝家和錦衣衛互相傾軋。魏太太不是想替兒子娶王子騰的小女兒麽?”


  薛蟠吸了口氣。“這個馮四與賈璉王熙鳳兩口子無冤無仇,卻想弄掉他們的兒子。”磨了磨牙,“遷怒加公報私仇。”


  “魏慎大老婆有幾個兒子?”


  “就一個。”


  “她有兩個。”小朱道,“若王家的女兒無子又容不下小老婆,魏慎就能逼著裘夫人把馮四的兒子迎進魏家。”


  “嗬嗬,她想都別想。魏德遠老頭才是魏家說了算之人。他和魏三太爺差不多‘相逢一笑泯恩仇’了。”薛蟠立時寫了張隱語帖子命人送去留香樓,意思是晚上有要緊事求見魏老爺子和夏婆婆。


  因知道徽姨對防範奇奇怪怪的後宅手段有高招,少不得過去請教。徽姨道:“這些事哪裏說的清楚?”直喊個嬤嬤出來,讓她跟著璉二奶奶。


  這嬤嬤道:“不明師父放心,不妥當的東西老奴聞聞便知道。”當即收拾東西啟程,就說是薛家重金從別處挖來的。


  用過晚飯,薛蟠換好衣裳預備出門,揚州又來一隻鴿子。馮四和她小叔子有私情,並見了另外一個男人。因那男人像是個武藝高強之輩,二人又遠遠的避在田埂上說話,林皖沒法子偷聽。薛蟠吹了聲口哨:“錦衣衛的內奸在此。”美人計對單身狗最管用,馮四套了小叔子的話。


  乃直奔留香樓見魏家叔侄倆。坐下吃了口茶,擺出凝重的神色,話到口邊薛蟠忽然咽下去一大半。沒提馮四攛掇陳家欲害王熙鳳,也沒提郝家。“魏慎小老婆馮四娘子,與他堂弟、就是揚州錦衣衛那位教書先生魏大人,私通。貧僧想著,這是魏家的私事,得告訴您倆一聲。”


  夏婆婆脫口而出:“賤人!”


  魏德遠也厲聲道:“家法不容。”


  “是不是跟魏慎大人打個招呼,讓他自己處置。”


  “胡扯!”夏婆婆道,“告訴他作甚?”


  “那兩個外室子沒了母親如何是好?”


  “你不用管。”夏婆婆臉都黑了。“還有事沒?”


  “沒了。”


  “回去念兩卷經文吧。”


  “阿彌陀佛。”小和尚遂老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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