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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話說小朱提醒原瑁大奶奶的身份不妥當。因甄老太君偷偷摸摸幫義忠親王餘部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大夥兒起先皆沒想過此事。


  薛蟠捏捏下巴:“貧僧想起一個故事。有個富豪拐走了一位農夫的漂亮老婆,大家都以為他是見色起意。其實是農夫家有藏寶圖, 他想刺探消息。沒想到藏寶圖就在老婆頭上一個農夫親手打造、相當難看的釵子裏, 老婆自己都不知道。”


  “你覺得瑁大奶奶與寶藏相幹?”


  “甄老太君是條老狐狸。能讓她冒著巨大的風險去圖謀的必為大利。”他看看小朱、看看徽姨、看看二位舅舅,又重頭看一遍。


  小朱道:“作甚。”


  薛蟠右手捂嘴離他遠點兒, 想想又溜到忠順王爺身後探出個腦袋:“內什麽。我要說你們太子的八卦。”


  徽姨歎道:“人都死了這麽多年,八卦無礙。”


  “三當家心裏太子地位極高、近乎完美。”薛蟠道,“我怕他不爽。”


  小朱站起來往旁邊的貴妃榻上麵朝裏躺下。


  薛蟠這才小心坐在明二舅身旁道:“京中消息回來, 夏婆婆那個老閨蜜的丈夫是韓禦史, 救顧七的韓先生大概出自這家。經各位大佬多方確認,韓老頭真是個不黨不群的孤臣,絕對非義忠親王手下。太上皇苦尋魏柔兒多年, 不惜設下天大的圈套。韓老夫人隻需去錦衣衛鎮撫司衙門化個緣, 兒孫們就可以回京了。然而她卻告訴了顧四。”


  小朱翻了個身。“少賣關子!”


  “韓老夫人無意坑害老閨蜜, 大概隻隨口一言, 並不知顧四野心巨大。那韓家跟顧家的交情為何沒人察覺?”


  小朱坐了起來。


  “各位, 什麽情形下能讓一個滄桑曆盡的老太太對一個欽犯毫無戒心?韓先生還舍得讓兒子替顧七死, 他家地位又不比顧家低。”


  這下連忠順王爺都沒耐性了。“你哪來那麽多廢話。”


  “我疑心先太子、顧侯爺、韓先生、甚至瑁大奶奶的長輩這幾個人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狗男男關係。韓先生和顧候嗯大概那個啥,韓老夫人誤以為兒子和顧候乃靈魂好友、因為身份不便隻能暗中往來。”


  全場瞠目結舌, 鴉雀無聲。


  許久,盧慧安忽然說:“韓先生之子是親生的麽?”薛蟠輕輕拍案。她又說,“韓先生也許是顧七父親的相好, 非顧侯爺。”


  薛蟠腦子一動:“埋梅花雪烹茶這麽做作的習慣不太像直男思路。我還特意去問過林大人, 他說從沒想過、好不有趣、冬天可以試試。”


  徽姨皺眉:“你莫攛掇他做些古怪事。”


  “您老放心, 我解釋了這玩意埋兩年會臭的。您猜怎麽著?他老人家十分納罕,說烹茶之水從來都需新取、陳水必腐,滿臉都是你這小和尚怎麽毫無常識。”


  “那也罷了。”


  “可知妙玉爹的做法不靠譜。然而這又和他擅茶道的人設相矛盾。若他知道陳水必腐,為何還要深埋梅花雪?從心理學角度分析,會不會有隱藏心思之意。顧七他爹是庶子吧。通常家族要藏人難道不該藏嫡支的?主張藏起妙玉的會不會是韓先生?他用兒子換下顧七,卻對顧四的態度不怎麽樣。”


  這番話信息量太大,眾人又陷入沉默。


  許久十三道:“且等等,我明兒套出瑁大奶奶本姓再說。”


  “也好。”


  此時夜深。大夥兒巴不得緩緩,遂各自歇息。


  第二天,十三親自去庵堂忽悠前瑁大奶奶。說這個孩子眼下暫不能姓顧,讓她先給定個臨時姓氏。那位沒怎麽猶豫便說了“韓”。十三趁勢取出寶藏信物荷包的顏色給她瞧,人家壓根瞧不出這種靛藍與尋常靛藍有何不同。


  她是韓家女兒的身份算坐實了,韓家與寶藏相關也已坐實——樣樣不出挑,甄家擇她做嫡長孫媳總要有個緣故。


  眾人重新聚齊商議。


  薛蟠幹脆鋪開一張紙列圖表。“已知,先太子有心腹甲顧候,闔族投靠,關係曖昧。心腹乙韓先生,與顧候庶弟曖昧,獨身投靠,可能是為了相好才入的局。”


  “韓老夫人信任顧四,韓先生不待見顧四。韓先生和顧四同屬先太子的機密部門。顧四搜羅了大量從前的同事。韓先生常外出數月,但與顧四的人絕緣。我猜,他們內部曾發生一場權力糾葛。韓先生方落敗,顧四方得勝。韓先生賭氣離開京城到蘇州去找妙玉爹。非但躲過了發配,還提前察覺到危險、安排妙玉藏入庵堂。韓老夫人並不知道兒子已經跟顧家鬧翻,依然當顧四是無公害晚輩,臉長得好真占便宜。”


  “先瑁大奶奶韓氏暫假設為韓先生的侄女。韓氏從小欽慕顧四,側麵佐證顧四經常出入韓家。”


  “取先太子留下的寶藏需三方到場。顧四知道地址,永嘉郡主掌握信物,韓氏肯定還有某樣東西、但她自己不知那有什麽意義。顧四永嘉既然已經成功取出了五六十萬的銀子,說明韓氏早被他們利用過。不久前永嘉和顧四的私生子祥哥兒改姓了孫,假樊家眾人也紛紛撤離,顧四馬上讓韓氏懷上他的孩子。這個銜接不會是碰巧吧。”


  張子非道:“顧四已拿不住永嘉,務必拿住韓氏。”


  薛蟠拍手:“十三大哥麻煩你查查韓氏的私人物件。”


  張子非道:“我去查。女人藏東西之處男人未必知道。”


  “行。”


  事不遲疑,張子非當即前往韓氏所居的庵堂。丫鬟把韓氏哄出去散步,張子非沒費吹灰之力便尋到了她藏在妝奩夾層的八張詩稿。六張被裁剪去了署名,兩張完好。署名是赤鬆居士。遂推斷赤鬆居士即韓先生,他時常偷偷跑去看侄女,取寶藏用得著他的簽名。張子非拿了一張有署名的,其餘放回。


  眾人看著詩稿有些感慨。韓先生本機敏之士,偏攔不住侄女胳膊肘往外拐。隻怕當年先太子吩咐顧四永嘉將此事告訴韓先生,被他二人瞞下。非但韓氏、連韓先生自己也不知情。


  張子非道:“韓氏既好騙,就不用讓她再見顧四了。孩子生下來姓韓很妥當。”


  薛蟠拍手:“英雄所見略同。”又說,“他們不是有人擅仿書麽?”


  盧慧安指道:“讓十六大哥仿個試試,我覺得他仿不出。這筆力和字架子都別具一格。縱然形似,也難神似。”


  薛蟠本是外行,看古人寫的字都差不多。仔細看了半日,依然沒看出來。乃道:“術業有專攻。”作罷。


  次日,薛蝌告訴他哥,給畢得閑的輪椅升級到2.0版本,可以送過去了。薛蟠大喜。哥倆遂帶著新輪椅去給千戶大人行賄。


  薛蝌曾說東西將會改進,老畢以為還要很久,沒放在心上;誰知這麽快就有了,喜不自禁。新輪椅除了根據畢得閑的身高重新調整些尺寸外,還弄出了可手動調節的靠背,彈簧和輪胎都改進了些、坐著更舒服,並添置了一塊木板可以隨時取出來墊著寫字。仆人大叔歡喜得不知誇薛蝌什麽好,薛蝌倒正經請他們再提意見。


  稀罕了半日,薛蝌先回去,他哥留著吃茶。畢得閑感慨道:“難怪你們家做的軍車好。”


  薛蟠道:“不是我們做的好,是人家做的差。工匠精神誰都有。”


  畢得閑點頭,隨口問道:“杜萱如何?”


  薛蟠聳肩:“聽說正在愉快的刷馬桶。”仆人大叔撲哧笑了。


  “就隻刷馬桶麽?”


  “還因為添柴添慢了些,被另一個丫鬟揭發,又餓了兩頓。如今又在守夜。大抵做奴才最艱難的差事都得混一遍。顧念祖還挺齊全。”仆人大叔半分不遮掩幸災樂禍,哈哈直笑。


  畢得閑歎道:“也好。當奴才的誰不是這樣?吃過虧才能學乖,免得日日有什麽說什麽。”


  “管不管?”


  “不管。她母親是郡主,忠順王府不會讓她吃多大虧的。”


  “你說了算。”薛蟠覷了他一眼、又一眼、又一眼。畢得閑挑眉。薛蟠走到仆人大叔身邊低聲問道,“大叔,你們家大人有沒有假公濟私、給胡家送個人過去?”


  畢得閑道:“我做什麽要給胡家送人?”


  “就算送人也不是為了某個小丫鬟,是吧。王將軍詛咒案疑點眾多,官府毫無頭緒。目前已經牽扯到了天津總兵和當朝皇後,還不知道慶王世子和暄三爺賴在金陵不走有沒有什麽緣故。錦衣衛欲查明白也正常。你說對不大叔?”


  畢得閑強繃著臉,略帶了絲笑意:“再說吧。”


  薛蟠知道他已答應、忠順王府可以撒手不管了。“成。”


  那頭派去見十六的人回來了。十六一看就說筆力深厚,仿不像。硬著頭皮仿了一張,假的悄悄送回韓氏妝奩中。韓氏全然不察。


  這日金陵總兵府派人給各家軍需商送去了質檢標準,連米糧都有一長串的規範。來人說了,驗貨時誰檢的還要蓋上印章。來日但凡有兵士發覺東西不合格,連驗貨的一道收拾。軍需商們不敢再閑耗了。胡老太爺下帖子請大夥兒吃茶,薛蟠也得了一張。


  小朱探頭看了眼說:“鴻門宴。”


  薛蟠道:“不去。”


  “不去?”


  “當然不去,貧僧又不傻。”


  次日,有個年輕的和尚穿著半舊袈裟、拿著薛蟠的帖子來到胡家開的茶樓。眾人一看,並非不明和尚。座中有個人站起來合十:“法靜師父。”


  “阿彌陀佛。”來者正是法靜。“趙施主好。你又來湊熱鬧啦?你倒閑的厲害。得空做些功課倒好。”


  趙生充耳不聞,問道:“不明師父怎麽沒來?”


  法靜是真和尚,不打誑語。“貧僧那二貨師侄方才在家門口讓忠順王府的管家拎走了。聽說王爺跟郡主吵架吵得厲害。”王爺打牌抽老千被他姐抓個正著,百般抵賴。


  眾人麵麵相覷。趙生向眾人道:“既如此也沒法子。”遂請法靜落座。法靜闔目而坐,雙手結禪定印、微微動口默誦佛經。商賈們瞧著連脾氣都沒法子發。


  胡老太爺咳嗽兩聲清清嗓子,道:“今兒請各位來,緣故都心中有數。陶總兵送來的那東西還如何對付。法靜師父,你看呢?”


  法靜睜眼道:“貧僧臨來之前師侄已猜到諸位施主恐怕有此一問。他道,不對付。能做便做,不能做便罷。難不成誰還敢跟正二品的大員鬥?信不信人家直派兵把你宰了,貼出告示說你死於匪盜之手。陶將軍此來金陵乃聖人老聖人爺倆同時定下的,於朝廷有大用。漫說他如今還頗講道理,縱然他明日不高興講道理了,送到禦前亦無人會管。一個雞蛋砸石頭,雞蛋碎;一筐雞蛋咂石頭,雞蛋碎;一車雞蛋砸石頭,還是雞蛋碎。何況那石頭並非花園子裏的太湖石,而是高山巨岩。”


  眾人又麵麵相覷。趙生咳嗽兩聲道:“隻是此事來得突然,陶總兵總得給大夥兒些時日應對。”


  法靜道:“既如此,為何不將陶大人請來?趙先生啊,你如今是跟著梅公子的吧。這等事兒他摻和什麽呀。他又沒在朝為官,還是外戚。古話說後宮不得幹政,梅娘娘可別因為兄弟淘氣、讓閑的沒事做之人參上一本,後悔藥都沒處買去。”


  趙生有點尷尬,無言以答。兩個商賈相對咳嗽,心想哪有這麽說話的。誰知法靜望著人家道:“這兩位施主莫非喉嚨發炎了?這才初秋的天兒已有些幹燥。可煮些去燥火之湯水,如綠豆、雪梨、幹柚子皮之類皆好。或飲陳皮水、吃冬瓜燒苦瓜……”


  趙生知道不能任他跑題下去,忙打斷道:“法靜師父,咱們還是說正經事吧。”


  “阿彌陀佛。”法靜又闔了目,結手印默誦經文。


  眾人再次麵麵相覷。這和尚要麽使勁兒掰扯,要麽一聲不吭,根本沒法子商議。因趙生認得他,遂齊刷刷望著趙生。


  趙生無奈,道:“法靜師父,不明師父可還說了別的什麽?”


  法靜道:“陶將軍不缺錢。”


  滿堂肅靜。


  胡老爺子冷笑道:“既如此,早先欠下老夫的銀兩想必能還了?”


  法靜愕然:“早先還欠了你們錢?幸而王將軍家還沒搬走呢。趕緊去告官,他家到處是金子。”


  座中一個商賈嗤道:“師父以為去告官就能從王家搬金子?”


  法靜道:“咱們江南綠林最興旺不過,請幾個賊寇出手。忠順王爺那個相好就是綠林人,官府管不著。”再次闔目默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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