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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閑在金陵沒事做, 除了偶爾騷擾畢得閑,杜萱大小姐也時常溜達去大小賭坊玩兩把。淩波水舫的賭局她大出風頭, 許多人都認識, “杜爺”的名頭又響了起來。


  因忠順王府傳出王爺與蕭大俠不合的八卦,賭坊裏頭也少不得議論紛紛。有個外地人模樣的漢子道:“他們府裏那位管家我認識, 叫石三,綽號立地成佛。早年在西路川陝線上安窯立櫃。新上跳板不識規矩,四川那邊一位總瓢把子踩了小半年盤子的羊牯他先剪了。遂混不下去, 逃往京城一帶挑竿, 不知怎麽又來了江南。”


  旁人有聽得懂的、也有聽不懂的,都裝作聽得懂,拿腔拿調點頭:“原來是這麽個來曆。”“蕭四虎仿佛是重慶府人氏?大概他們那時候便認識了。”


  杜萱自然是每個字都認識、連在一塊兒不知道他說了什麽。


  遂去找畢得閑。畢得閑聽完隨口翻譯。“忠順王爺如今那位管家石三, 早年在西邊四川陝西一帶做賊。新出道時不知規矩, 四川一位匪盜頭子踩點了小半年的富戶, 還沒來得及下手, 被他先偷了。遂混不下去, 逃到京城做保鏢, 不知怎麽來了江南。”


  杜萱失笑:“這……這竟跟外國話似的。”


  畢得閑皺眉。自打鬆江知府於大人被送進京去,那群盜賊便停了作案。隻是於大人連他曾以砒.霜毒殺第一位太太這等沒人知道事兒都招供了, 愣是不肯承認跟綠林有瓜葛。錦衣衛也上他太太老家查過,亦不過尋常百姓罷了。


  正說著,薛蟠領著薛蝌來了。薛蝌是來做用戶回訪的, 問畢得閑輪椅可有哪兒用著不方便。畢得閑表示這輪椅實在得用, 他最滿意不過。杜萱在旁甚是歡喜, 向薛蝌道謝。薛蝌又讓老畢也想想何處改動能更方便,畢竟使用者比外人更知道需求。杜萱來勁兒了,圍著輪椅轉了幾圈,開始胡亂提建議。眾人哭笑不得,薛蝌倒正兒八經同她討論。


  趁杜萱腦洞大開的工夫,有個丫鬟悄悄拉了拉仆人大叔的衣襟,二人溜去門外。丫鬟低聲說了件事。昨兒那個容嬪的弟弟又來了,說明日就起身回廬州,想見見杜萱。杜萱依然連客棧的樓梯都沒讓他上。那位絮叨說把梅翰林家的奴才丟了,得跟人解釋。許久才走。


  丫鬟道:“我們姑娘聽得莫名不已,不知他說這些什麽意思。”


  仆人大叔想了想道:“原來那奴才是梅翰林的人。你們不知道。這幾日,為了找個奴才,他手下的狗腿子險些把應天府衙門給拆了。他是怕杜姑娘誤將他當成蠻橫無禮的外戚。”


  丫鬟迷糊了。“就算奴才是梅翰林家的,他就能把官府給拆了麽?這不是無禮外戚是什麽?”


  “他自己覺得蠻橫得情有可原。”仆人大叔微笑道,“因丟的是人家的奴才,他恐怕對人家不住,才著急的。”


  丫鬟又想了半日,還是想不明白。“這就是賈大姑娘說的,天下之大,大不過他缺的那塊心眼兒。”仆人大叔啞然失笑。


  他二人都沒留意貼在門邊的薛大和尚,將對話聽了個清楚。樊叔是五皇子的幕僚,奉命假扮長隨跟梅翰林南下,此事他已告訴過趙生了;看起來趙生並沒告訴梅小哥。不知是不想他過於自責,還是不想他摻合進皇子裏頭。依著這兩位的德行,容嬪派若單獨拎出來,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


  屋內忽聽薛蝌一陣鼓掌。薛蟠把注意力挪進來,才知道杜萱竟然當真出了個好主意:安全帶!薛家哥倆都沒這個意識。薛蟠跟著鼓掌:“絕妙且必要!難為你想的出。”


  杜萱霎時尾巴翹上天:“我來做!”


  “額,杜小姐預備用什麽材料?”


  “自然是挑上好的緞子。”


  “淺灰深黑方格的棉布配上華麗麗的緞子安全帶,整個不搭,就算不醜死也能醜個半死。”薛蟠語調異樣道,“朋友,東西並非越貴越好,當是越合適越好。比如這坐墊,用綢緞就容易打滑。且老畢為人低調,縱有華麗麗的緞子他也用在裏頭,外頭素來罩著布衣。”


  杜萱抿嘴:“這些我都知道。我就興致上來了隨口一說。”


  “哦,貧僧怎麽覺得你有點兒心虛呢?”


  杜萱扭頭不搭理他,指著靠背道:“這個太直了些,若朝後頭斜點兒更舒服,可以墊個引枕。”


  薛蝌道:“這已經斜後十度了。”


  薛蟠也來湊熱鬧:“減震彈簧是不是可以做小些、多幾個。”


  薛蝌犯愁:“我們一直都想縮小彈簧,材料總也試驗不好,要麽脆要麽硬。”


  杜萱問:“彈簧是什麽?”


  三人議論上了。畢得閑坐著由他們轉來轉去;仆人大叔非但袖手旁觀,看天氣愈熱還去切個了西瓜。


  蹭完午飯,杜萱和二薛告辭離去。仆人大叔送他們到門口,再謝了薛蝌。薛蝌麵上強裝淡定,內裏早已得意洋洋心花怒放。


  薛蟠聲音不大不小的告訴杜萱:“老畢素來鎮定。你若能設法誘得他變臉,流露出喜怒哀樂等各種情緒來,就能更靠近他一點兒。”仆人大叔自然聽見了,不知說什麽好。杜萱得計,回去盤算去了。


  兩天後,有個人來到金陵總兵衙門投遞帖子。陶老將軍一瞧,來者竟是顧之明!老頭腦中猛然起老四那個臭小子曾說,倘若這小顧來了,務必登時派人避開耳目通知不明和尚;若遲了就告訴莉兒今天的太姥爺是狼外婆變的。老頭揍他他還敢跑!生氣歸生氣,陶老頭依然寫了張小紙條,吩咐親兵快些送到隔壁陶家大宅的鬆月館去。鬆月館乃陶府替陶嘯留的院子,裏頭安置了忠順王府的人。


  不多時有兵卒領顧之明入外書房。他與老陶也有日子沒見了,行晚輩禮甚是親密。陶遠威頗能胡扯,跟顧之明聊起了遼東與江南風土人情之不同。這玩意是個沒底的話題,夠扯好幾天的。


  一時門子來回到:“大人,不明師父求見。”


  陶遠威不高興道:“老夫沒空搭理他。老二,你把他隨便領到哪間屋子去。”顧之明還沒來得及開口,他老人家又打開話匣子。


  約莫兩盞茶的工夫,陶二將軍進來道:“父親,不明師父說他要化緣。”


  陶遠威撣撣手:“給他二百五十文錢,再讓廚房包兩個饅頭。”


  “他要化老四去當和尚。”


  “老四愛當和尚道士隨他便。”


  耳聽門外有人長誦一聲“阿彌陀佛。”少年僧人笑眯眯跨入門檻,“原來傳聞不假,陶四將軍是您老買燒雞送的添頭。”


  陶遠威瞪眼:“誰放他進來的?”


  “進都進來了,還追究這個作甚?”薛蟠看了眼旁邊長幾上放的西洋棋盤,還是昨天的模樣。“莫覺得沒麵子,這玩意您剛學呢。”


  陶遠威哼道:“待會兒咱們下象棋。”


  “不下。”薛蟠徑直拉把椅子坐下,“明知道棋力被您碾壓,我又不傻,去找輸。”不待老頭耍性子,先看著顧之明喊,“咦?長得一點兒都不像老太君的種。您老該不會在外頭偷吃了吧。”


  陶遠威拍案:“小禿驢你找死啊!”


  顧之明趕忙道:“晚生姓顧,與陶老將軍結識於遼東。”


  薛蟠猛然睜大了眼:“顧芝敏?”顧之明身子一顫。那和尚連氣兒都不帶喘的,連珠炮般問道,“你媳婦是郝家老五麽?你知道她真實身份麽?她還在監視你麽?”


  顧之明懵了,陶遠威心想這和尚怎麽比我家小子還棒槌。顧之明強笑道:“師父說什麽呢?”


  薛蟠開始掰扯郝家母女姐妹長得半分不像那通詞兒。乃拍手:“李太後駕鶴西歸後發生了什麽,大家都是消息靈通之人,咱們盡在不言中。”


  顧之明驚愕道:“師父從何處想來?”


  “我也見不著啊。”薛蟠道,“女眷想到的。”


  顧之明挑眉:“拙荊和各位大姨子們天南海北,難為貴眷都能見著。”


  “她隻見了幾個,覺得奇怪罷了。其餘都是貧僧詐唬忠順王府去查的。你大姨子不是他們郡主的小三……額,郡主前夫的小老婆麽?”


  “原來如此。”


  陶遠威問道:“小顧,你媳婦是朝廷探子?”


  顧之明有些尷尬,心想哪有這麽問的。“我瞧著不像。”


  薛蟠攤手:“既然老大、老二、老三都是,憑什麽你媳婦不是?”


  “誰說她們是探子。”


  “她們自己。郝家瓜完後跟各自的丈夫承認了。”這個是貧僧瞎掰的。“都不姓郝。”


  “……”顧之明微窘。


  “哦~~”薛蟠拉長聲調道,“你媳婦也跟你承認了。所以你已決定原諒她了?”


  顧之明硬著頭皮道:“我媳婦年幼,諸事不知。”


  薛蟠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他半日。“郝五這趟來了沒?”


  “我先啟程。遼東還有些事要處置,她隨後就到。”


  “有件事貧僧得問清楚。”薛蟠正色道,“陶老將軍去年年底得聖旨後,曾請過顧先生。因尊夫人反對,你沒答應。其實江南得消息比陶家還早些。”


  陶遠威插話道:“為何江南還早些?”


  “調令下來禮部得派正經官吏送聖旨。快過年了,各位大人推脫一陣子,收拾收拾衣裳,路上也走不快。我舅舅才剛得了消息就派人快馬送去揚州給你外孫了。”陶遠威點頭。薛蟠接著說,“大概是二月底吧,陶瑛忽然想起顧先生,就寫了封信送到遼東。”


  顧之明道:“那信折疊細密,當是鴿信。”


  陶遠威問:“誰家的信鴿?”


  薛蟠隨口說:“我家。”陶遠威與顧之明同時若有所思。薛蟠又道,“鴿子飛得快,你三月初就收到信了吧。”顧之明點頭。薛蟠看著他皮笑肉不笑道,“然後你就來了。貧僧想知道,尊夫人為何不給老陶將軍麵子、竟然給了陶瑛那二貨麵子。再有,敢問顧先生這趟是何時啟程的。”


  顧之明自然是挑容易的先答。思忖片刻後道:“四月我便動身了。”


  薛蟠點頭:“也算趕路。不過還是得核實一下。端王府的暄三爺好巧不巧正在金陵,回頭貧僧哄他幫個忙。”


  顧之明納罕道:“師父何至於如此忌憚顧某?”


  “假如顧先生是我,聽了你對顧夫人的批語,會怎麽想。”


  顧之明嘴角勾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恐怕我是朝廷探子?”


  “恐怕你是郝家那派的朝廷探子。”薛蟠伸出兩跟手指頭,“朝廷探子分兩派,分別是郝家和錦衣衛。貧僧認識數位錦衣衛。人家職業幹翅子窯鷹爪孫這行當,公私分明。貧僧非但不忌憚他們,反而很是敬重。但凡他們想知道的,若來問、貧僧直接告訴;需要幫忙也便宜。但是郝家,嗬嗬,從頭到尾使的都是下三濫手段,沒底線程度超出正常人類想象。朝廷要想了解陶家動向,可以派位錦衣衛過來,郝家及其餘黨就免了。”


  顧之明倒吸一口涼氣。


  薛蟠又嗤道:“郝家其實還在做事吧。他們也不想想,錦衣衛從前朝就開始了,章程何等細密,焉能是他們能隨便搬倒的。尼采說,上帝欲使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說的就是他們。”


  旁邊的陶二將軍聽懂了。“師父的意思是,朝廷兩派探子在相爭,把火燒到我們陶家來了?”


  “對。”


  顧之明啼笑皆非:“哪有此事。師父想多了。”


  “哦。”薛蟠滿臉寫著不信。“不是就不是吧。所以尊夫人為何忽然又同意你來金陵了?”顧之明想了半日。薛蟠落井下石,“你事先竟連個借口都沒編排好?根本沒想到有人會問是不?”


  “委實沒想到。”顧之明道,“實話實說你們肯定不信。”


  “實話是?”


  “江南有她二姐夫,官兒也不低,算個靠山。我們熟知陶老將軍為人,再公允不過。”顧之明歎道,“我在沈陽衛遭人排擠了。”


  好急才!薛蟠暗豎大拇指。這借口掰的,這馬屁拍的。皮球踢回。和尚幹脆丟掉臉皮,笑眯眯站起來,走到西洋棋盤旁拿起黑皇後:“這樣啊,那好吧。先跟顧先生打個招呼。尊夫人我們都會當成掛明了招牌的郝派探子來對待。”


  顧之明果然神色大變。可他區區文弱書生,四周都是陶家的兵將,就算翻臉也打不過。斟酌良久,朝薛蟠拱手道:“不明師父,借一步說話。”


  “阿彌陀佛。”嗬嗬,貧僧等的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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