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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大和尚這幾日看似在忙畢得閑的事, 其實在忙義忠親王餘部的事。因拉扯上了好幾家子, 故此跟誰也不敢全說實話, 累得跟狗似的。眼看杜萱已經思考人生去了, 畢得閑太太平平的坐在四輪車上喝茶, 薛蟠伸了個懶腰說要告辭。


  畢得閑抬目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這趟想必又是你費了力氣。”


  “知道就好。”薛蟠翻翻眼皮子,“又不能暴露你的官身、又不能當真讓慶二爺暄三爺追著你當幕僚, 又得把人嚇唬住,容易嗎我?主要是心累。老畢你這個人情欠大發了,咱們回頭慢慢算。”


  “淩波水舫怎麽回事?”


  “簡單的說就是,很多人想要那個樓子。王二最熟悉行情,張三先幫王二將樓子拿下來, 轉頭就殺了王二。王二的兒子王小二是個飯桶,肯定做不了那份差事,張三覺得自己假道伐虢之計簡直完美。沒想到李四居然挑撥王小二把樓子拿出去賭博。王小二恨張三殺了父親,情願將樓子給李四。”


  “皇後是?”


  “會利用杜萱的總不可能是旁人。所以貧僧推測,慶王是張三, 端王是李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皇後想拿彈弓打黃雀。等端王拿下樓子之後,利用你和杜萱反殺。但不知他們具體會怎麽做。你看你都放出來了。”薛蟠嗬嗬兩聲,“我表妹說, 顧念祖行事甚為實在。但凡發現半絲兒不對, 縮手特別快。一不會死要麵子, 二不會冒險, 三不會硬碰硬。”


  畢得閑想了半日。“……賈大姑娘是個人才,可惜了。”


  “也還好。”薛蟠道,“可以當個辛憲英。”


  “曾有算命的說她是娘娘命?”


  “對。貧僧替她改命的。”畢得閑眼神一動。薛蟠正色道,“娘娘命並非好命。元兒配林大哥可謂絕配;她要是入了宮,玩後宮手段根本玩不過那些娘娘。鯊魚乃海洋一霸,上岸就得幹死。就像杜萱是賭坊一霸,讓她去繡個花試試?”


  畢得閑抿了下嘴,眼中閃過一瞬無奈。薛蟠望天,知道他有點對杜萱動真心了。原來千裏奔波並非不會感動人。


  “那天貧僧勸說二位爺們別去接那個燙手山芋。不知他們肯不肯聽,也不知敢不敢做王爺們的主。”薛蟠道,“昨兒暄三爺悄悄去了甄家。”


  畢得閑了然,甄家投靠著端王人盡皆知。其實他想錯了。昨兒司徒暄頂著夏暄的馬甲找甄瑁玩兒了整整一個下午,半點正經事沒幹。虧的他二人有良心,晚上吃了個什麽點心覺得極好,讓廚房趕著再做些、順手給薛蟠送去兩盒。薛蟠不在家,都讓小朱給獨吞了,連點心渣子都沒看見。


  畢得閑一歎:“也罷。憑他誰得了去,橫豎我隻是個看戲的。”


  “賭局那日你去不去湊熱鬧?”


  “去。”畢得閑道,“那位顧念祖先生既已出招,晚生不才、總不能不還招。”


  薛蟠吹了聲口哨。


  乃回到薛府。趙茵娘從門房跑出來告訴他,李叔上午來過。這老頭說既然畢先生已經找到,他就安心去揚州了。讓薛蟠看著點畢先生,賭局贏青樓那日別讓畢先生胡來。


  薛蟠誦了聲佛,看著小丫頭:“就為了傳句話,從上午起一直在門房等著?太浪費時間了吧。”


  “沒啊~~”茵娘道,“我一直在念書,剛剛湊巧到跑出來玩兒。你自己也說要張弛有度嘛。”


  “尊重貧僧點兒行不?連扯謊都不認真點扯。”


  “我是在念書啊!”趙茵娘滿臉無辜。“在門房怎麽不能念書了?”


  薛蟠敲了她一下。“茵娘,要不然你明兒也去揚州吧。”


  “作甚?”


  “李叔可能會給林大人帶去一個令他傷心的消息,阿玉也高興不起來,你幫著安慰安慰。”


  “皇帝想讓林大人娶郡主?”


  “皇帝袖手旁觀。”


  “那不就是想讓他娶的意思。”趙茵娘擰起小眉頭,“真討厭!沒有法子麽?”


  “這兩三年隻怕沒有。”


  茵娘眼神一亮,瞧了大和尚兩眼,伸手比了個“V”。“我明白啦~~”歡歡喜喜跑了。


  今兒天氣好,法靜和小朱坐在院子裏玩抽烏龜,也不知玩了多久,兩個人臉上都貼了不少紙條子。薛蟠從進院門便開始笑,像個二傻子。那二人隻當沒看見他,依舊打牌。這局小朱抽中了烏龜,把手裏的牌一丟,拿張紙條蘸上漿糊拍臉上。薛蟠大笑。小朱瞪了他一眼,開始抓下臉上的紙條,取帕子擦臉。法靜先忙著數數。


  小朱沒好氣道:“我八張你五張,還數什麽?”


  法靜道:“貧僧數著高興。”遂將紙條子歪歪扭扭擺成兩行。小朱忍不了,給他排列齊整了。薛蟠又笑。


  兩張臉都收拾完了,小朱問怎麽回事。


  薛蟠伸出左手食指:“暫時不能告訴徽姨。”又伸出右手食指,“暫時不能告訴你姑父。”


  小朱皺眉:“與太子什麽相幹?”


  “你們太子舊部內鬥得太狠厲了。我真是沒想到逃出生天的欽犯們竟能鬥成這樣。”薛蟠搖了搖頭,“那個永嘉郡主,你們離她越遠越好。簡直一點領導能力都沒有。豬隊友坑一個,豬隊長坑一窩。”


  “就是上回你說的甲乙丙三個管事?”


  “對。後來才知道丙管事蒙在鼓裏,被甲管事利用了。而且——”薛蟠看著法靜道,“今天剛得的消息,甲管事在賣完乙管事後準備接著賣丙管事。”


  小朱頓時麵黑如生鐵:“甲管事這樣的害群之馬留著何用?”


  “人家皇後心腹,有本事你殺啊。”


  小朱輕輕敲了兩下桌案,森森然一字一頓念道:“顧、芝、雋。”


  “我忽然起了個奇葩的腦洞。”薛蟠托著下巴,“朱爺你莫不高興啊。”


  “我為何不高興?”


  “我始終認為,十五六年前追殺永嘉之人,最大可能依然是當年的太子妃。一則是因為旁人她用不著躲,太子的女兒能怕誰?二則,那時候永嘉太小了,難以有什麽閱曆,想不出太多天馬行空的謊話。可太子妃為何要追殺一個已經出嫁的庶女呢?皇帝家選太子妃是有標準的。京城那位皇後並沒有按照標準,她本是康王妃。咱們盧慧安道長才依著那個標準選出來的。慧安都跟我混了這麽多年,很多事情還是特別認死理。那麽永嘉一定犯了什麽極大的過錯,讓太子妃覺得她過於損天家顏麵,以至於要下殺手。而永嘉本是陪丈夫回鄉祭祖的,卻因兩口子吵架而獨自上路。所以,那年的蘇州顧家,太子伴讀顧侯爺家,究竟發生了什麽,竟然會導致郡主跟郡馬吵架吵得若般嚴重?”


  小朱深呼吸了幾次。“祥哥兒姓顧。”


  薛蟠點頭。“如果永嘉跟顧四有私情,而且被顧三撞上了……”


  小朱默然。


  “當然,也許還有別的內情。比如太子妃跟永嘉的母親是死對頭,明知道永嘉喜歡顧四、誠心把她嫁給顧三。對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而言,愛情可以是一切,古今中外皆同。那麽永嘉甚至有故意想脫去身份的可能。”


  “怎麽忽然會有這麽奇怪的腦洞。”


  “嗯……大概是因為剛才見了杜萱吧。皇帝家的女兒,受世俗約束要比旁人小,也更任性。北靜王妃、妙容道長、司徒暄他大姐,杜萱其實也算。徽姨不喜歡丈夫就和離,尋常的女人想都不敢想。”


  “還有麽?”


  “顧四往上爬的心思太過明顯,已經不計後果、沒有底線了。拔出蘿卜帶出泥,他就一點都不怕有人扛不住把他招供出來嗎?俗話說,至親至疏夫妻。顧四如果與永嘉是十幾年的姘頭關係,精神上類似夫妻,就可以理解他為何這麽急切的想出人頭地。因為他太憋屈。直到現在都是永嘉獻身做孫知府的外室來保護他。永嘉成為母親之後,像天下許多母親一樣,把注意力從男人轉移到了孩子身上。她的姘頭也不免失落。依著泉州過來的消息,永嘉是個非常漂亮且有魅力的女人。那顧四想娶杜萱的心思就有點微妙了。”


  三人各自思忖片刻,法靜道:“雖然明知道此推測無憑無據,貧僧竟覺得頗有道理。”


  “朱爺,當年太子的後院,你知道多少。”


  小朱搖頭:“一點都不知道。”


  “我奇怪的是,太子藏匿的財產為什麽永嘉會知道下落。一個已、嫁、已、死、的女兒。”


  小朱又搖頭。過了半晌忽然說:“顧芝雋年輕時長得極好看。”


  “現在也好看,比顧芝敏好看。隻是氣質陰鬱。”薛蟠假惺惺道,“這麽帥的帥哥是對手,作為顏控,貧僧很惆悵。”


  小朱與法靜同時往後靠了一下。法靜忙說:“阿彌陀佛,朱施主,貧僧這個師侄不會是雙吧。”


  “不知道,晚生有點害怕。”


  “滾!你們倆二貨。知不知道無差異審美?”薛蟠瞪了他倆各自一眼,忽然發現心裏輕鬆了許多。“師叔,怎麽給姚阿柱發信號、又不被人察覺?”


  “你不是最會打暗號的?”


  小朱挑眉:“姓姚?”


  “就是丙管事,你姑父的書童。”薛蟠道,“我也不敢肯定他有沒有旁的心思,離他遠點。”


  小朱輕輕點頭。


  黃昏時分,有個孩子來到淩波水舫後門,說人家托他給姚阿柱先生送個口信。不多時姚阿柱出來了。孩子說:“那位大叔讓我告訴姚大官人,再過個七八日,全四先生預備連書童一道賣了,讓你仔細著些。”


  姚阿柱秒懂,神色大變,罵了聲“賊子。”


  孩子伸手:“大叔說你會給我十文錢。”


  姚阿柱抓出一把二十多文給了他。孩子笑逐顏開道謝跑走。


  另一頭,李叔趕到揚州。因見天色將晚,便尋了個客棧歇著。


  次日早上起來,李叔磨磨唧唧東折騰西折騰,一會兒茶不好一會兒飯不香。實在磨蹭不下去了,長歎一聲,硬著頭皮往林府而去。


  林海正坐在案頭處置公務。聞聽李叔到來欣喜不已,忙命快請,又喊趙文生同去迎接。一見麵,李叔看林海滿麵期許,有些心虛。林海看李叔眼神飄忽,心裏咯噔一聲。


  乃往外書房坐下,趙文生低調的遠遠坐著。林海試探道:“李公公,聖人可有什麽安排?”


  李叔歎道:“聖人也不過是個空銜天子,能安排出什麽。”


  林海驟然失望。半晌才說:“我都不曾見過那位郡主!好端端……怎麽就招惹她了?”


  “那位素來肆意妄為。可忠順王爺比她還任性。不然,隻怕那府裏的世子都換了。”


  林海不讚成道:“亦是胡來。若外室子能做世子,朝野豈非都得大亂。”


  李叔搖頭:“那一家子,獨瑛小爺之未婚妻還算靠譜,其餘皆不著調。”


  林海也跟著搖頭,正色道:“李公公,我同你說實話。不論如何我不會答應此事的。”


  “雜家明白。雜家隻來告訴你,聖人有聖人的難處,這趟怕是幫你不上,還望林大人莫要心懷怨恨。”


  林海忙說:“微臣不敢。”


  趙文生腹誹: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們大人還敢怎樣?


  李叔遂安慰了林海幾句。偏這會子外人有人來報,說忠順王府又送東西來了。趙文生搶先道:“不是早吩咐過一律不收麽?”


  門子道:“這位大娘說,今兒這份禮物極特殊,林大人若不看少不得後悔。且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她就捧在手上呢,連個包袱都沒有。”


  趙文生皺眉:“是何物?”


  “是個木頭盒子。”門子道,“雕了花兒,裏頭是空的。”


  林海與趙文生互視幾眼。趙文生道:“既如此,你拿進來瞧瞧,她們家的婆子別放進來。”


  門子答應著走了。不多時,他捧了個木頭盒子進來。


  屋內幾個人同時望向他手裏。耳聽“撲通”一聲,林海竟從椅子上跌了下來!趙文生一麵喊“大人”,一麵過去扶他。


  李叔見林海臉兒驟然白得跟死人似的,雙眼盯著那盒子,幹脆上前從門子手裏拿過來細看。此物不過是個尋常的楊木盒,約莫有四個拳頭大,通體雕著大朵的纏枝牡丹,顯見屬女人喜愛的款式。打開盒蓋便聞見一股香氣,內裏染成紅色。李叔已知這東西必是裝脂粉使的了。看林海這模樣,八成是他愛慕的那位寡婦私房之物。


  果然,林海顫著聲、斷斷續續道:“好……好。我答應,我答應她。讓她莫要動這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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