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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既然要管孫溧妹夫的閑事, 本該趕去蘇州才是。可畢得閑不擅行走,薛蟠也懶得動彈, 遂都留在金陵等消息。幾天後, 畢得閑送了封信到薛家,把薛蟠喊去了老孫客棧。


  一進屋子看見畢得閑臉色, 薛蟠便知道事兒比想象中麻煩。“人沒事吧?”


  畢得閑麵沉似水道:“虧的人沒事。”薛蟠額頭青筋一跳。“虧的和尚你教導了他什麽防蜂止蝶。”


  “哈?”薛蟠嘴角抽了抽,“他在監獄裏頭還能遇上美人?”


  “非是美人。”畢得閑道,“是砒.霜。”


  薛蟠脫口而出一句國罵。


  畢得閑的人換了三匹馬連夜趕到姑蘇。次日一早混入牢房, 無聲無息將人劫走。


  才剛出去不足兩柱香的功夫, 彭少爺喊喉嚨疼、口渴、惡心。錦衣衛是什麽行當?當即知道是中了砒.霜之毒,趕緊掐著穴道替他催吐。吐個天昏地暗後拎到醫館,告訴大夫, 隔壁家小哥因文章寫的不好被先生罵、服砒.霜自盡。大夫急忙動手醫治, 順帶一頓臭罵。彭少爺雖委屈, 實在沒有力氣辯駁。因其身子有損不敢著急上路, 調理了兩天才帶回來。路上也不敢跑快馬, 隻坐著馬車, 故此剛剛才到。


  畢得閑方才問了問。這小子到監牢的頭一日獄中也有牢飯。他因謹記薛蟠說的“不要亂吃外頭的東西,天知道裏頭有什麽”, 中午那頓硬是撐著沒吃,直至晚上家裏送進飯來才吃了。次日早上,有個獄卒捧來兩籠大湯包, 說是他家裏使人送進來的。因小彭最愛吃湯包, 毫不起疑, 大大方方吃個幹淨。隨後被畢得閑的人劫走。


  薛蟠掐手指頭:“知道他愛吃湯包,還把砒.霜包在包子裏。熟人作案。基本可以斷定他不是什麽奸夫了吧。”


  畢得閑點頭。“此人也不是傻,隻沒經過世事。”


  “好聽點可以說簡單,中性詞傻白甜,難聽點就是幼稚。”薛蟠吐了口氣,“蘇州那頭如何?”


  “雞飛狗跳。”畢得閑道,“過幾日再看吧。”


  “額,這個是單純的小老百姓事端,還是有什麽朝廷大員、王爺大佬、後宮妃嬪卷在裏頭?”


  “暫不能告訴你。”


  “那就是後者。”薛蟠齜牙道,“所以算你的事算我的事?孫大妹子險些要做寡婦,算我的事我這就要過去了。”


  畢得閑想了想:“你先別動,我恐你驚動了人。算我的事。”


  “阿彌陀佛。”薛蟠合十道,“既然算你的事,貧僧可就沒欠你人情了。保不齊還是我幫你。”


  畢得閑翻個白眼,仆人大叔偷笑。


  雖說事兒歸錦衣衛查,薛蟠少不得派人去蘇州打聽。


  錦衣衛劫走小彭後不久,彭家的人去送早飯,也是兩籠灌湯包子。獄卒說你們不是早上剛送來兩籠嗎?彭家說沒有啊。鬧了半日才發覺出了事。霎時驚動整個蘇州府,滿城亂找。沒過多久便尋到了那位醫館的大夫。


  蘇州知府親自細問每個人,大略弄明白前因後果。遂轉而尋送砒.霜湯包之人,也很快找到。


  原來被戴綠帽子的那位姓張,心中不忿出門吃悶酒,酩酊大醉後遇上閑漢無故挨了頓揍,跟著的小廝費盡吃奶的力氣才把他弄回家。因也被人順帶揍了,這小廝向他們家太太好一通哭訴。張太太氣得難受,因身份尊重不好意思罵街,待小廝走後打發幹淨下人獨自對著窗戶詛咒奸夫淫.婦不得好死。


  窗戶外頭有個婆子,不知是誰,替她出了個主意。“少奶奶說,姓彭的那奸夫最喜歡吃湯包。且他不愛薄皮小籠,最愛西洋懷表大的那種,每吃必兩籠。太太,不若明兒趕早給他送去,裏頭添點子藥。藥包子我擱在這兒了。”那婆子說完便蹤跡不見。


  這張太太聽罷渾身發冷。及想到兒媳不貞、從今後自家再無顏麵見人,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了。本以為做得□□無縫,誰知有個閑漢認得她們家送包子去的仆人,就在離府衙外不遠處大聲打了個招呼。


  事既至此,張太太供認不諱。知府老爺頭皮發麻,命人四處尋找彭家少爺和那個劫他之人。


  薛蟠聽罷拍胸口道:“這事兒肯定很麻煩,虧的交給畢得閑了。”


  小朱在旁瞥了他幾眼道:“吃完晚飯就走,快馬過去蘇州。”


  “誰?”


  “你。”


  “憑什麽?”


  “憑畢得閑手下不如你麵善。”小朱皺眉道,“起先咱們以為有人針對孫家,如今看竟不是,倒是針對那家的。我如今疑心少奶奶是不是真的偷人,保不齊會弄出什麽彌天大的冤案。畢得閑多半袖手旁觀,難不成還指望那些狗屁父母官?”


  “額,萬一特別複雜我想不明白怎麽辦?”薛蟠眨眨眼,“貧僧有種直覺,這事兒折騰下去說不定水很深。”


  小朱似笑非笑道:“不明師父想讓我同去?”


  “當然不!麻煩朱爺謹記自己是欽犯謝謝。”薛蟠橫了他一眼,“我是說,你可知道隔壁有沒有往來蘇州和金陵的信鴿,借來使使。”


  小朱望天。“你不知道咱們自家就有蘇浙兩省多地信鴿嗎?”


  “啊?”


  “慧安托徽姨借人訓的。”


  “絕對沒人告訴我!”


  “大概當時你去別處了。我是從去年的總結報告裏看到的。你沒看?”


  薛蟠僵了片刻站起身來:“貧僧吃飯去了,阿彌陀佛。”拔腿就跑。小朱在後頭冷笑兩聲。


  薛蟠想來想去,實在沒有連夜趕路的必要,遂天亮吃飽早飯才起身,還上府衙跟賈雨村借了張名帖。


  到了蘇州,他率先跟人打聽那少奶奶,登時嚇得好懸趴下。那位姓林,碰巧就是林海家的族侄女。婆家不過本地鄉紳,本朝立國以來尚未出過一位官員。主意可能打在林海頭上。


  當晚薛蟠便蒙上臉換上夜行衣踩點去了。那張家頗為簡單,隻一座三進院子,少奶奶關在後院小佛堂。薛蟠轉悠到佛堂旁邊,先從隔壁小耳房窺起,赫然發現了兩名皂衣衙役。乃微微一笑,撤回離佛堂遠幾十步處加重腳步聲,走到佛堂外輕叩三下窗戶。


  不多時,裏頭果然傳來女聲。“誰。”


  薛蟠低聲道:“少奶奶莫要驚嚇。在下是金陵孫家的朋友,受人之托前來調查大姑爺之事。”


  那少奶奶林氏忙喊:“我是冤枉的!並不認得他們家姑爺!”


  薛蟠思忖道:“彭姑爺也說不認得少奶奶。求問少奶奶是從何處得知他們姑爺愛吃小籠湯包的。”


  林氏愣了:“我並不知道他們姑爺愛吃什麽。”


  “好。再問少奶奶兩個問題。紅橙黃綠青藍紫加上黑白灰金銀十二種顏色,你喜歡哪樣。可以不止一種。”


  林氏又愣了。“問這個作甚。”


  “少奶奶隻管說。”


  “白綠藍紫一類我都喜歡。”


  薛蟠輕笑。“四季花卉,例如梅花、荷花、牡丹花,少奶奶喜歡什麽花兒。”


  “我最喜歡蘭花。”


  “那就對了。”薛蟠道,“彭家姑爺與少奶奶並不相幹,有人陷害你們。”


  林氏在裏頭“阿彌陀佛”了一聲。


  過了片刻,薛蟠又說:“還請少奶奶仔細回憶,可有什麽高門大戶的小姐、寡婦覬覦尊夫張少爺。”


  林氏苦笑:“我們家又非大富大貴,人家覬覦他作甚。”


  “尊夫模樣如何?可是賽潘安那種。”


  “尚好,比不得潘安。”


  “這就怪了。”薛蟠嘀咕道,“縱然他在外頭惹了青樓女子,粉頭也沒有本事安插人手進你們家啊。”又過了會子。“少奶奶,你們這案子裏頭疑點甚多,解一個算一個。哪有那麽巧的,你們家的下人去送砒.霜包子,出了牢房就遇上熟人,還當街喊出他的來曆、唯恐沒人知道。煩勞你,過半柱香的功夫就喊人,將我來過之事說給你家人知道。尤其要讓尊夫細想他可曾招惹過什麽不尋常的女人。但凡找到真凶,非但少奶奶和我們姑爺能洗清冤屈,連尊婆母亦可平安。”


  林氏急問:“他們如何肯信?那個顏色和花兒是何意?”


  “彭姑爺看著一種花兒微笑歡喜,然他自己不大喜歡花花草草。那花是我們大姑娘喜歡的,並非蘭花。”薛蟠道,“還挑了幾色衣料子,亦非少奶奶你所愛之色。”


  林氏鬆了口氣,再次誦佛。


  薛蟠腳底抹油溜了。


  隔壁的兩個衙役互視幾眼,都覺得他後頭喊的“我們大姑娘”乃是失口,此人必為金陵孫家所派,且彭少爺已被孫家救走。


  不多時,林氏果然開始大叫大嚷。


  蘇州知府連夜趕了過來。待聽說夜行人乃孫家派來的,登時相信了。因事出到今,孫家那位姑奶奶甚是沉穩。他自然不知道甄瑁的人送去了消息讓她稍安勿躁,還當人家心裏有底。當即趕回衙門,從牢房中提出彭少爺的那位同窗。這同窗姓趙,死死咬定不曾看錯人,縱上大刑打背過氣去也沒改口。而認出送張家下人砒.霜包子的那位閑漢亦遍尋不著。


  薛蟠亦犯愁。有人想借張家之手毒死彭少爺,他想破頭也想不出緣故。張家不過鄉紳,林氏與林海除了同族並無瓜葛,孫家損失個姑爺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另外又想不通那個趙生為何死活非說奸夫是彭少爺。


  天亮後街麵上議論紛紛,薛蟠打聽到,昨晚府衙大牢裏頭有兩個武藝高強的黑衣人鬥了起來,就在趙生的牢房門口。待衙役們趕到想圍住他們,皆輕鬆溜走。


  到了這份上,薛蟠不敢再置身事外。遂取出名帖假冒賈雨村幕僚直去了蘇州府衙。知府喜不自禁:賈雨村神斷之名他早已聽說,而老爺的功績多半是幕僚所獻。


  薛蟠先看口供。


  林氏說,當天晚上有人從外頭傳信,說她弟弟吃了酒沒錢給,被酒館給扣下了。恐怕回去被父親責備,托姐姐救他一救。這小子本是慣犯,林氏半分沒起疑,拿起錢袋子便走。有個夥計遠遠迎上來問她可是林公子的姐姐,林氏說是,夥計將她領去了一處雅間。才剛進門,那雅間的燭火驟然熄滅,林氏和丫鬟都愣了。卻聽外頭喊打聲起,有條人影從暗處躥出,猛然開門而逃。隨後便是她婆母手下的幾個媳婦子進來抓奸。


  張家說,數日前有嘴碎的街坊告訴張太太跟前的長舌婆子,她們家少奶奶在外頭有奸夫。每回林小哥吃醉酒沒錢給、喊人來找姐姐,其實都是奸夫的暗號,少奶奶會相好去了。當日她們便悄悄跟蹤少奶奶出門,果然她一進那雅間屋裏便黑了燈,顯見要做齷齪事。


  彭少爺說,當日他與朋友夜遊獅子林,吟詩飲茶好不歡喜,有朋友和僧侶作證。


  趙生說,當日他約人吃酒。坐著等了許久,有個夥計過來說朋友早來了,等在樓上雅間。乃跟著夥計上樓,迎麵撞見姓彭的同學從樓上慌張而下。誰知樓上並非他朋友,他朋友路遇有閑漢打架攔路、來遲了許久。


  看罷口供,薛蟠思忖著。若趙生便是下黑手之人,未免不符合他們處處蒙人的風格。若趙生是故意弄來做證人的——他們得先知道趙生今兒要去哪裏吃酒,還得把趙生約的人設法攔阻得遲到,還得掐著點兒領人上樓。乃道:“先去查查這兩個領路的夥計。”


  知府歎道:“本官前幾日已查過,那酒樓沒有這兩個人。”


  薛蟠輕輕點頭:“所以,除了這趙生認定來人是彭少爺,其餘都能連起來。可否讓晚生見見這位姓趙的書生。”


  “這個容易。”


  知府遂親領著他來到大牢。隻見那趙生從裏頭抬起頭來,眼神說不出來的奇怪,整個人都繃緊了。縱然沒撒謊也必心中有事。牢頭打開鎖,薛蟠等走了進去。


  薛蟠含笑道:“這位兄台不用緊張,晚生不過是路過的。如今隻想問你一件事。當時本是夜裏,酒樓中樓梯上並不明亮。一個人從樓上跑下來必然匆忙。你是從哪些細節認出彭生的。比如說,衣服、帽子、扇子、玉佩都行。”


  趙生看了他半日,慢慢的道:“那天下午我們學裏有幾個人鬧騰,打翻了墨汁子。彭兄的衣襟上飛濺到了幾點墨跡。我與他鄰桌,故此認得那些墨跡。”


  “可放學後彭生是先回了家的。他家中富庶,有丫鬟小廝服侍。既然衣裳髒了,豈能不另換件幹淨的就出門?他答應他媳婦也不會答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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