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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珍妮紡紗機是江南那群人早已試驗過的, 如今隻走個過場。工部開始派人鑽研製造,欲推至舉國。聖人少不得笑逐顏開,對戴權道:“當年不明和尚說,林海福氣極好、他想跟著沾些運道。果不其然。”乃下旨褒獎賈氏, 言辭十分讚譽。


  皇後給榮國府送來一大堆賞賜,全家都有;後又單獨賞了大姑娘許多。賈家眾人叩謝天恩。


  才剛送走抬東西的太監們,賈母喊元春到自己屋裏去。祖孫二人坐下, 賈母正色道:“大丫頭, 如此大事你怎麽沒告訴過我們一聲?”


  元春也正色道:“東西剛做出來時全然沒法使, 是金陵薛表哥使工匠修改數回、試驗多次才成如今這樣的。他自己一個字沒提, 孫女白占了份功勞。”


  賈母點頭:“原來如此。我說呢。”又道,“怎麽沒讓你老子上折子?”


  元春微微垂頭:“我終究是女孩兒,林大爺再如何也是林家的爺們。大老爺二老爺都隻能這樣了。璉二哥哥在揚州官兒做得極好,聖人已經讚許過幾回, 日後前途無量。能幫寶玉的再沒有別人。”


  賈母怔了怔,許久長歎道:“難為你了。”


  “孫女不難為。”這種瞎話已是順口就來了。


  正說著,外頭又來了宮中太監, 送來皇後親筆所提的四個字:秀外慧中。遂又忙了一通謝恩,使人安排巧匠裝裱懸掛不提。賈母王夫人日夜笑得合不攏嘴, 賈赦賈政走路帶風, 榮國府不免排下酒宴慶賀。


  林家的古籍送進宮中便沒還回來, 幸虧不是真的。


  皇帝兩口子另有褒獎聖旨和賞賜派禮部官員和宮中內監往江南送去, 給孫四姑娘和甄大姑娘。


  萬沒想到, 林皖竟然反而開始走桃花運了。


  遇上的第一個乃是逃出來的小美人, 哭喊著說人牙子要賣她去青樓,她寧可一頭碰死。林皖讓長隨買下那姑娘。才剛進林府的前門,轉頭就從後門出去,送往薛家一個做漆器的作坊。


  而後跟幾個朋友郊遊,有位全身寫著有錢的夫人領了群丫鬟婆子從他們身邊路過。過了會子,一個婆子帶了個標致丫鬟過來,說這丫鬟愛慕穿竹青色春衫的大爺,夫人成全她、送給大爺。各位爺們登時鬧騰騰起哄。林皖麵不改色謝了婆子收下丫鬟。隨即招來長隨告訴他:“和上回一樣。”長隨立時帶著丫鬟走了。馮紫英笑問:“上回?”林皖道:“私事恕不奉告。”眾人大笑。


  第三回去一個同姓的文友家中逛園子,幹脆給他酒裏下了藥。林皖不動聲色倒掉,轉頭扮作不勝酒力。林生便替他安排了間屋子小憩。不多時門開了,進來個丫鬟打扮的窈窕美人。林皖翻了個身向裏睡熟。美人一瞧,他緊裹薄被像隻蠶蛹,偏身子極沉、使盡渾身力氣也推不動,急的團團轉。最末林生隻能胡亂尋個借口把那丫鬟送給他。漆器鋪子遂又添了個女工。


  俗話說事不過三,第四回終於不是丫鬟了。


  這日工部侍郎家中設宴,賈政讓林皖陪他去。席間小解回來走到抄手遊廊上,有個媳婦子迎麵過來行禮,低聲道:“我們家姑娘想約林大爺見個麵。”


  林皖怔了怔,詫異看了媳婦子半日問道:“姑娘?小姐?”媳婦子點頭。“那就不見了。”


  媳婦子張了張口才剛擺出一副哀憫之色,隨即覺得哪裏不對,問道:“聽大爺的口氣,不是小姐便能見見?”


  林皖道:“早先有人給我送信,說我未婚妻如今又得聖人誇讚又得皇後題字,許多太太奶奶妒忌她,欲給她添不痛快,近日必有人變著法子給我送美人。我已收到了三位,都送去刷漆了。若是丫鬟我便收下;小姐太嬌氣,幹不好活。”


  媳婦子霎時呆若木雕泥塑。林皖拿起腳便走。媳婦子急忙追上問道:“前兒我們姑娘約了大爺見麵,你沒收到帖子麽?”


  林皖道:“我已吩咐過門子,凡是看著像女人寫來的信一律直接拿去廚房。”


  媳婦子一愣:“拿去廚房作甚?”


  “紙張用來擦桌子上的油和引火都極好。”遂又走了。沒走幾步他又回去道,“大戶小姐身邊服侍的人多,行動不便宜,無法約陌生男人相見。她若是個假扮的粉頭,隻管送來我們府上無礙。”


  媳婦子瞬間垂淚道:“我們姑娘實在命苦,想求大爺相救。”


  “我給她支個招。今兒席上那個穿紫棠色的爺們乃武將子弟,素好抱打不平。”說完又走了。媳婦子在他身後連連跌足。


  回到酒宴上,林皖尋著馮紫英老老實實告訴他:“馮兄弟,方才我推你擋了一箭。”馮紫英問怎麽回事,他便將這幾回的豔遇悉數說了。


  前頭馮紫英還又笑又惋惜,聽到後頭愕然:“有人給你寫信告知這些?”


  “倒也不是信。”林皖道,“就是張尋常的糙桑皮紙,裏頭裹了枚鵝卵石,也不知怎麽隔著圍牆丟進我家書房院子裏。”


  馮紫英神色大變:“東西在哪裏?”


  “擱在書房呢。”


  “待會兒我跟你去瞧瞧。”


  散席後林皖先送賈政回榮國府自己再回到林府,馮紫英已等候多時。遂幹脆把桑皮紙和鵝卵石讓馮紫英帶走了。林皖之桃花運就此斷絕。


  江南這頭裘良已死心,預備收拾人馬回京,臨行前告訴畢得閑一聲。畢得閑長歎,道:“那個唯恐天下不亂之人委實不是不明和尚。”


  裘良含笑問道:“如何想通的?”


  畢得閑隨手遞給他一張鴿信,正是林皖那事兒。裘良看罷冷哼道:“女人。”


  “倒是不與女人相幹。”畢得閑道,“泰興那個莊子裘大人知道。如今太後正反省治下無方呢,許多人想爭這份差事。林皖情癡性木。老聖人幹脆讓他們各自調理出人來,勾搭上林皖算勝出。這幾位都是打頭陣的,後頭本來還有呢。可林大爺既有防備,做什麽皆無用了。”


  裘良皺眉,終究沒說什麽。畢得閑又告訴他,舊年金陵有人往多處投糙桑皮紙包鵝卵石,通知各路人馬許公公之身份去向。此舉顯見與攛掇妓館護院往大街上賣錦衣衛腰牌、告知林皖有人要勾搭他是一樣的,誠心壞人的事。林皖那件總不可能跟薛蟠扯上瓜葛。


  裘良斟酌了會子問道:“若是如法炮製布個陷阱?”


  “已試過。讓他們改勾搭陳也俊,並派人守著陳府。陳也俊沒得鵝卵石,幾位姑娘沒有一個失手。”


  裘良搖搖頭。“依畢大人看,這鵝卵石與竹製骨牌?”


  “看不出是同一撥人。”畢得閑苦笑,“我倒盼著他們是一撥呢,就用不著對付兩撥了。尋到骨牌的那幾府裏什麽都沒查著。”乃又長歎。裘良忍不住跟著長歎。畢得閑一拍扶手,“走,去天上人間。”


  “你不是已不疑他了?”


  畢得閑道:“我這會子苦悶,欲尋位高僧傾吐。”裘良扯扯嘴角,心想鬼才信你。


  裘良以為畢得閑下樓是先把車弄下去,再把人弄下去;誰知他那仆人個子不高臂力過人,直接連人帶車端著下樓,連氣都不帶喘的,暗自欽佩。裘良騎馬、畢得閑乘車,二人同去了天上人間。


  到地方一瞧,門口正熱鬧呢。兩撥人鬧哄哄打群架,四周圍了半圈粉頭瞧熱鬧。許多都搬來小杌子坐著看,有些還拍手叫好。裘良忙打發人上前打探。


  不多時那衙役回來,神色複雜。“大人,他們是為了一個粉頭。”


  “爭風吃醋?”


  “倒不是。”


  兩夥人分別是那粉頭家的兄弟叔侄和定過親的男人家的兄弟叔侄。


  姑娘便是金陵城西郊高家村人。有回跟著母親進城買東西,路邊轎子裏坐著位老爺,可巧掀開轎簾看見了她。因她模樣生的好,便打發人尋到家中想買她。姑娘業已許了人家。老爺又尋到男方讓他們退婚。誰知這家人竟不願意。沒過幾日,官府來了衙役,說婆家欠下十二年的捐稅,將戶主和及其二子統統抓入牢房。萬般無奈,婆家隻得答應把親事退了。幸而那老爺並沒大為難他們,隨即放人。


  老爺派了個管事與姑娘家中商議買人的事兒,姑娘偷偷從後門逃跑了。一個女孩子也跑不遠,老爺和家裏聯手尋找。沒兩日便得知,不知她聽了什麽人的讒言,跑到天上人間來把自己賣了。寧可做粉頭,也不入老爺家的門。


  老爺自然不肯答應,親自上門來討要。老鴇子領了四五個口齒伶俐的粉頭指著他譏諷,說些什麽人老得渾身都是樹皮,那貨兒還不到半寸長之類的話,氣得老爺好懸一頭栽倒。偏這樓子是薛家開的,東家不明和尚他還真惹不起!遂暫時先回去預備慢慢想法子。


  人上了歲數,氣性不大好。老爺當晚睡不著覺在院子裏踱步過了四更天。又恰逢春暖氣和之時,沒大留意夜涼,次日竟病了。人上了歲數,身子骨兒漸漸不結實。此病來得急且洶,十幾日人便沒了,

  他既死,人必是不再買的,婆家想重新聯回姻緣。娘家又不樂意了,先前是你們要退的!婆家說那是被官老爺逼的!還不是你們家姑娘滿大街亂跑才會被人家看見,若老實呆在家裏平安無事。鬧來鬧去沒鬧出個結果,婆家決意點起人手過來搶。這兩家就住在相鄰的兩個村子,娘家登時知道了,也趕過來。故此,連姑娘的人毛都沒看見,架已打了半日。


  裘畢二人聽罷麵麵相覷。畢得閑問道:“那個老爺是誰。”


  衙役道:“就是應天府的同知胡大人,頭七還沒過呢。”


  有個捕快在旁皺眉道:“區區一個同知如此無法無天?”


  畢得閑淡然道:“與百姓而言,同知與尚書沒什麽兩樣,都是官老爺。”


  裘良望了兩眼打架之人,搖頭道:“兩家都帶不走人的,必是歸了不明和尚。”


  畢得閑下了馬車,與裘良同往天上人間門口而去。老鴇子笑若春風迎了出來。衙役拱手道:“媽媽請了。我們爺們姓裘,這位爺們姓畢,求見不明師父。”


  老鴇子打量了畢得閑兩眼,忙躬身請他們到淨室安坐。待她出去,裘良有點不爽道:“為何她看畢兄恭恭敬敬,看我跟沒看見似的。”畢得閑微笑。


  不多時薛蟠便進來了,泰然合十誦佛:“二位,別來無恙。”


  畢得閑劈頭就是一句話:“師父,胡大人之死可與你有瓜葛?”


  薛蟠一愣:“哈?”過了會子,指自己的鼻子尖,“我?”沒錯,就是貧僧殺的。


  畢得閑似笑非笑道:“我看他死得蹊蹺。”


  薛蟠假笑道:“畢大人覺得貧僧想留住樓子裏一個粉頭,需要殺一個區區同知?你是以為我舅舅不叫王子騰呢,還是以為我不認識賈雨村?”


  畢得閑想了想,認真道:“隻怕師父覺得這等人該殺。”


  我勒個去,貧僧就是這麽想的!這瘸子真的是人嗎?“阿彌陀佛。”薛蟠垂目道,“這等人委實該殺。隻是他惹不到貧僧,故此沒閑工夫搭理他。”


  裘良趕忙打圓場:“不明師父,畢大人近日公務繁忙,略多疑了些,你莫怪。”


  薛蟠咧嘴道:“貧僧想怪也不好意思啊。難不成為了這麽點子小事找誰告狀去?”


  畢得閑含笑拱手:“晚生一時想迷怔了,還望師父海涵。”


  “哎哎算了。誰叫咱倆不熟呢?”薛蟠擺手,“也不方便寒磣你。”


  裘良啞然失笑。乃道:“我二人要查的事兒都毫無線索,故此有些煩悶。”


  薛蟠憐憫道:“你說你倆好好的爺們怎麽就做了這麽兩樣差事呢?幹點什麽不好。”


  畢得閑挑起眉頭:“這麽兩樣差事怎麽了?”


  “都得查東西。”薛蟠道,“世上許多事是沒有前因後果的,可能就是個偶然突發。故此也根本查不出來。”


  “比如?”


  切,這瘸子還在疑心貧僧。薛蟠想了想:“我年少時曾跟師兄下山化緣,到了一個小鎮子上,正遇上馬賊搶劫。他們人手太多,我們倆非但救不了鎮民、連自身都難保。幸而街口憑空跳出來一個乞丐,頭一招搶了馬賊的長刀,然後刀刀收命從不落空,一人把那三十多個馬賊悉數宰了!”


  裘良忙問:“此人是誰?”


  “不知。”薛蟠道,“在小鎮乞討多年。沒有名姓、沒有來曆。我們沒回過神來他已走得影子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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