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話說薛蟠與司徒暄合力挑唆夏婆婆寫《佛殿緣》前傳, 把她伯父叔父和太上皇不得不說的過往搬上戲台。夏婆婆竟答應了,還似笑非笑瞥了薛蟠好幾眼。薛蟠腦補這戲若能流傳到三百年後, 必被各種演繹, 情不自禁幸災樂禍;司徒暄在旁鄙視了他半日,他愣是沒察覺到。夏婆婆瞧著他倆不禁好笑。
薛蟠乃問道:“這位魏慎大人跟已死的那位兵部魏大人可有交情?”
夏婆婆怔了片刻, 苦笑道:“原本沒什麽交情。最初同三爺之母定親的乃這位。”
薛蟠與司徒暄互視一眼。司徒暄確認道:“魏慎?我母妃?”
夏婆婆點頭。“後來我三叔勾搭上了權貴,欲替慎兄弟另擇貴女為婦,便想退婚。”
司徒暄哼道:“我外祖父委實官兒太小。”
薛蟠嗤笑道:“單從這一條便可知道, 魏三太爺根本比魏德遠大人不上。錦衣衛攀附權貴, 是怕皇帝的疑心沒地方擱麽?找死的節奏。”
夏婆婆也麵露譏諷,接著說:“那樁婚事乃我母親在世時做的媒人,我們表姐妹倆打小又親密……當時我實在太過年輕不懂事, 執意要同三叔講理, 不依不饒。遂由伯父做主, 另擇族中優秀子弟頂了這樁婚事。為了安撫他們家, 還特意讓我表弟到極好的私塾去念書。那位頂了婚事的兄弟也在。先生安排他二人鄰座, 算是讓姐夫和小舅子早些熟識。”
薛蟠摸摸下巴:“原來兵部魏大人與三爺舅舅是同學, 從一開始就是被安排的。等他們熟識之後,準姐夫好奇、準小舅子安排他偷看姐姐。姐姐乃絕世美人, 準姐夫當場淪陷。”
夏婆婆一歎:“萬沒想到——”姐姐最終被王爺搶走了。準姐夫的恨意可想而知。順帶連王爺和未婚妻的兒子一道恨也是情有可原的。
三人感慨一番,此事揭過。薛蟠方問司徒暄為何來湊熱鬧。
司徒暄霎時換上愁容:“買東西的事兒。有件好貨,人人都想要。你可有法子?”
薛蟠拍拍額頭:“如果你拿不到, 就幫良心相對好一點的哥們拿。其次幫實力弱一點的哥們拿。最次就是不讓太子拿, 旁人隨便。”
“我們這樣的人家還提什麽良心。”司徒暄有氣無力道, “我是問,怎樣能自己拿到。”
“看你這束手無策的模樣就說明你拿不到嘛。”薛蟠翻白眼道,“強求也求不來,幫人家還能得個人情。”乃站起來伸胳膊拍拍他的肩膀,“哥們,相信我。這世上最聰明的路子就是悶聲發大財,別立在惹眼處招搖。咱們中國人講究中庸和均衡,至少表麵上假裝均衡。”
夏婆婆點頭道:“不明師父言之有理。三爺,何必強求。”
司徒暄一歎。半晌又不甘心道:“若旁人肯幫我……”
不待他說完,薛蟠搶著接了下半句:“也得你先幫了旁人。不然人家憑什麽幫你?而且這次他幫了你,下次也許就中立,再下次也許幫你對手。三爺,有句俗話乃是真理:沒有永遠的朋友,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夏婆婆看了薛蟠半日:“這俗話你哪裏聽來的?”
薛蟠一本正經道:“廟裏。”
“你們廟裏竟說這些話?”
薛蟠翻翻眼皮子道:“沒有幾個和尚天生就是和尚的。”
“……倒也是。”
司徒暄皺了許久眉,終於說:“那……幫誰呢?”
薛蟠想了想:“其餘少東家們貧僧不認識,不過慶二爺這個人很有趣。三爺,你說他為何不單請你們兄弟聽戲?還扒拉上整個金陵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連女眷都捎帶了。簡直唯恐事兒不傳揚出去。還特聽《佛殿緣》。還當眾還請教一個和尚怎麽討好女人,後又眾目睽睽之下將謝娘子請入包廂。滿場的金陵名流哪個不認得她?不論賈雨村甄應嘉還是孫老爺子,個個皆為謝娘子座上賓客。”
司徒暄道:“他說請那麽些人是為了省去大夥兒互相猜度試探打聽的功夫。”
薛蟠挑眉:“就為了這個?”
司徒暄正色道:“我知道他這話是糊弄。然我實在想不出原委。你猜呢?”
“其實挺明顯的。”薛蟠也正色道,“不過貧僧還是得核對一下。你們不是第一次買東西。之前還買過吧。”
“不錯。”
“慶二爺也買過?”
“必買過。”
“他是不是比較窮?”
司徒暄一愣。
“他是不是買不到好東西,或是買得比較少?”
夏婆婆思忖道:“我知道不明師父之意了。”
“慶二爺誠心想毀掉這種買賣方式。因為在原方式下,他吃虧。”薛蟠假笑道,“他若隻請了各位少東家——假設來日賣主還想賣東西。像是太子啊、三爺你啊,你們這些錢多實力強的買家,可以厚著臉皮假裝這趟來金陵什麽都沒發生,讓生意以早先的模式換個地方繼續。可如今,蓋子揭得如此徹底,怎麽都進行不下去了。你們連裝憨都裝不了。”
司徒暄點點頭,半晌才說:“那他為何要請《佛殿緣》?還有謝娘子。”
“《佛殿緣》是出……很具有傳播效應、包裝成愛情的政治懸疑戲,可以保證揭蓋子之事傳遍官場;謝娘子乃情人滿江南的名妓,可以保證事兒傳遍民間。慶二爺真了不起啊。”薛蟠扯扯嘴角,“規則對他不利他就設法打破規則,這種思維方式是絕大部分當代人所沒有的。三爺,他比你和太子都能幹。”
司徒暄眼神跳動幾下:“我又不是少、東、家。”
薛蟠橫了他一眼:“裝的有意思麽?”
夏婆婆輕輕“噓”了一聲。三人互視良久,嘴角微翹。
司徒暄乃道:“不明師父的意思是,不幫慶二爺。”
薛蟠瞪他:“怎麽理解的啊!貧僧的意思分明是幫他。幫弱的。”
“咦?方才誰說他比我和太子都能幹?他弱麽?”
“他的實力都弱到想打破規則了,他不弱誰弱?”薛蟠恨鐵不成鋼的連敲好幾下幾案,“哥們,我再說一遍。悶、聲、發、大、財!為什麽要幫弱的?為了均衡!為什麽要均衡?為了使自己不惹眼。直白點說就是找幾個掩體。如今顯見你們家和太子家兩家獨大,但他們家領先你們家一大截。太子家隻對付你們家,你們家隻對付太子家,旁人隻對付你們兩家。不如多拽幾個小夥伴出來,大家一塊兒大亂鬥,攪亂一池春水,方能暗暗拉近與太子家的實力差距。既然要拽人出來,自然得挑最有潛力的,不然怎麽能拽的出來呢?”
司徒暄一壁聽一壁點頭,終撫掌大笑,指著他道:“哪有你這樣的和尚!”
薛蟠合十垂目:“阿彌——陀佛——”乃起身告辭。
他走後,司徒暄喜不自禁道:“夏姨,不明師父今兒這算是正經投了我麽?”
夏婆婆正色道:“他不是投你,他是幫你。”
司徒暄微怔,點頭。“今兒算是正經幫我。”
“不是今兒。”夏婆婆直直的看著他道,“放生寺。不明師父極重情義。三爺身為王子,竟為了我這老婆子往放生寺冒險。從跟你跳下那株櫻桃樹時起,他便開始幫你了。”
“……委實如此。”
夏婆婆微笑道:“此人乃天縱奇才。三爺,說不定大事可成。”
司徒暄朝她一躬到地,笑而不語。
誰知不一會子薛蟠又回來了,眉毛擰成兩個結。船上二人還沒來得及問話,和尚先說:“三爺,你撈不到那貨品,是不是太子在攔阻你?”
“是。”司徒暄立時道,“有何不妥?”
“貧僧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薛蟠道,“畢竟魏慎先生如今乃太子身邊的紅人。他九成屬錦衣衛吧。”乃望向夏婆婆。
夏婆婆道:“十成。”
“太子身邊不可能沒有錦衣衛的人。魏慎好端端一個錦衣衛金陵辦事處首席代表,不忙著暗中給全部少東家布下蛛網,湊過去摻合同僚的差事作甚。”薛蟠麵色有點難看,“貧僧的意思是,魏家三房,有沒有可能猜到夏婆婆你在幫端王府做事。”
司徒暄的臉霎時白了。
夏婆婆細思良久道:“不可能。若猜到,他們早使手段出來了。收留我比藏匿尋常欽犯麻煩得多。”
“既然猜疑,就沒有實證。又或許他隻是在試探。畢竟《佛殿緣》不可能是旁人所寫。嘶……”薛蟠猛然想起一件事。假如太上皇多疑,則《佛殿緣》對魏家三房的打擊比對玄機老和尚都大。大得多。但凡驗屍的是個明白人,都不難看出郝連波之死有栽贓痕跡。錦衣衛乃太上皇心腹之心腹,若出了叛徒,老家夥能不能冷靜處置還兩說。哎呦……他雙眼亮晶晶抬起頭來,“夏婆婆,您老方才答應得那麽幹脆……”
“什麽?”
“給《佛殿緣》寫前傳。”薛蟠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你根本就是想收拾魏家三房嘛!不論太上皇信不信,這兩本戲一旦唱遍大江南北,他們絕對如坐針氈。”
夏婆婆含笑瞟了他一眼:“你這小和尚賊精啊。”
“所以,你們推出《佛殿緣》的時候有沒有可能露出什麽痕跡。畢竟事關重大,即使是假公濟私,魏慎也會把全部精力花去查夏婆婆。”
夏婆婆皺眉。“倒是沒料到他在金陵。無礙,此事做得極周全。回頭我再核核。”
“好吧,您老有底就行。”
“若他在太子跟前,”夏婆婆微微一笑,“他的性子我倒清楚。”
薛蟠一歎,看著司徒暄正色道:“三爺,貧僧在京城時忠順王爺曾隨口提起,端王世子是個老實孩子。還望你日後不要苛待於他。”
司徒暄稍怔片刻,渾身湧出一陣狂喜,隨即喊冤:“他是世子,母家是繕國府!”
“整個繕國府能拿得出半個夏婆婆這樣的神人麽?”薛蟠攤手,“三爺天生自帶諸葛孔明。我還沒算上塗先生。”乃再次告辭。
次日,薛家已查出魏慎早先在招商錢莊青石街分店左近的住所。這位老叔未免太放肆了,平素竟使著真名在金陵城過日子。明麵上的身份乃一土財主,家宅很大,仆婦卻少,先後納了兩個小妾。日常頗為奢侈,下人皆穿綾羅錦繡,廚房非精碳不使。街坊鄰居都知道他乃風月場上的常客,秦淮河岸邊有不少相好。
既然近些日子魏先生不住家中,那就好辦了。為表重視,當晚十三、張子非和薛蟠三人換上夜行衣同去魏宅溜達。
魏宅比謝嬌嬌那宅子大得多,細搜並不容易,何況裏頭還住著人。三人先各自分散查看。十三看了狗窩,除了兩條狗並無異樣,遂開始瞧空屋子;張子非往後院而去。
薛蟠溜去了書房。書房獨立成院,寂然無人。推開房門,詫然發覺此處比林海家的外書房還大。書架上密密的排滿了各色書籍。內牆有一軟簾。輕輕挑開,裏頭懸了幅美人畫像。薛蟠膽子大,橫豎左近無人,幹脆晃明了火折子。隻見畫上美人十分逼真,容貌豔麗、氣度恬靜,總覺得有點子眼熟偏委實不曾見過。
三人於魏家後花園會合,都沒找出什麽來。魏慎的兩個小老婆正在吵架,張子非聽了個熱鬧。薛蟠想起那畫像,又聽說那兩位還在戰鬥,便拉十三一道過去瞧。
橫豎男人不在家,二位姨奶奶肆無忌憚指著鼻子罵街,頗為幾分趣味。薛蟠戳破窗戶紙往裏頭一望——她倆容貌都與畫像相似,然都不是畫像上之人。薛蟠不禁腦補魏慎先生照著夢中情人的模樣找小老婆。可巧那個大些的姨奶奶拍案而立,朝小些的那個冷笑。薛蟠腦中一動:這側臉倒是與謝嬌嬌有個六七分像。然謝嬌嬌也顯見不是畫像上那位。
一時回到薛家,說起那畫像,眾人議論半晌。法靜道:“若是朱施主在,倒能將畫像翻描下來。”薛蟠猶如腦中兩根筋接上了似的,拍案而起。
遂急忙找了兩幅畫,皆為小朱所作。一副是司徒暄的畫像,捧著六隻獅子頭;另一幅是小朱根據甄瑁所述改繪的,即太子尊容。這兩幅畫的不同之處,比如太子是桃花眼司徒暄是杏仁眼,太子的下巴圓些司徒暄的下巴尖些,隻屬於司徒暄的特點都能在魏慎那副美人圖上找到。換而言之,畫中美人極有可能是夏婆婆的表妹、司徒暄的母親。
嘖嘖,那廝好像拿的是男主劇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