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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話說薛蟠和十三遵郡主司徒明徽之命殺死郝連波, 還把人給丟到放生寺去了。第二天白天安然無事。到了晚上,林府眾人正聽薛大和尚講述波旁王朝的八卦趣聞,忽有門子來報:揚州府衙派來個捕快,說有急事讓賈大人這就去衙門。賈璉隻得換衣裳走了。


  來到府衙一瞧, 堂前坐著揚州富商牟老爺和他的長子牟大爺。眾人互相見禮後,高師爺告訴賈璉:牟老爺的表弟前天因故來揚州辦事,本該連夜趕回金陵的。偏金陵那頭等了一整日不見人, 今兒打發人來揚州探聽緣故, 方知表弟失蹤了。牟老爺的親弟弟居於鬆江府, 前幾日也被人殺死在家中, 鬆江府衙毫無線索。


  賈璉皺起眉頭瞧了牟家大爺一眼。牟大爺不耐煩道:“賈大人可有事?”


  “無事。”賈璉如今在林海跟前受教育,較之從前已知禮多了。“這位公子,你親叔叔才剛死、屍骨未寒,你這渾身紅彤彤跟過年似的, 倒喜慶的很。”


  牟老爺頓時窘然,斥他兒子道:“快些回去換上素袍!沒的讓人笑話。”牟大爺亦訕訕的,灰溜溜走了。


  賈璉走近吳遜跟前低聲道:“大人, 牟老爺這親弟表弟可富裕?有兒子沒有?”


  吳遜抬起眼睛瞄了牟老爺一眼,亦低聲道:“鬆江府那位孤身一人。”


  “那……牟二老爺既死, 家產豈非皆歸了這位?”


  高師爺道:“鬆江府那邊覺得, 牟二老爺當是被仇家所殺。”乃取出卷宗遞給他。


  賈璉隻覺眼熟:被害人睡著後挨了十二刀, 有死前紮的有死後紮的, 有左手有右手, 力度部位各不相同, 怎麽看怎麽像是前些日子薛家表弟講的西洋破案故事。陶四舅等人跑去市井幫派做頭目玩兒他是知道的。遂什麽都沒說,依然滿麵狐疑的看了看牟老爺,問高師爺道:“那鬆江府那邊可有嫌疑人線索?”


  高師爺搖頭:“牟二老爺平素與人和善,從不結仇。”


  賈璉在旁老實坐下,擺出圍觀學習之姿。而後吳遜問了牟老爺許多問題。有些要緊的事兒,例如表弟何故來揚州,牟老爺顯見閃避。賈璉忍不住偷偷同高師爺耳語:“我瞧此人實在可疑。”高師爺亦耳語回去:“我瞧也是。”


  掰扯許久沒什麽得用的消息,吳遜吩咐退堂,牟老爺卻跟著往後堂去了。高師爺告訴賈璉,失蹤的便是吳大人小舅子。


  賈璉回去少不得問陶嘯薛蟠,他二人皆裝不知道、與貧僧何幹。


  次日,揚州城到處貼了畫像告示。說牟老爺的表弟郝先生無故失蹤,牟老爺焦急萬分。如有知情者報到牟家,賞銀二百兩;找到郝先生賞一千。


  下午,賈璉正與高師爺偷偷密議吳遜小舅子的事兒,放生寺那圓臉和尚來了,還帶來了一具屍體。吳太太隨即出來認屍,果然是她兄弟。


  這回可扯成亂麻了。放生寺的機關陷阱隻抓人不殺人,牟老爺不信;偏不論吳太太牟老爺皆猜不出郝連波半夜跑去放生寺的緣故。事關重大瞞不住錦衣衛,教書先生不請自來。親去驗看屍首後發現,郝連波腿上的傷口是淬毒飛鏢所傷,那毒為錦衣衛獨有。


  林府那群沒事人般歇著。薛蟠忽然想起原著中王熙鳳的那串名言:坐山觀虎鬥、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幹岸兒、推倒油瓶不扶。這趟倒是悉數使上了。


  又過兩日,署名“五十兩銀子的齋飯”的帖子又來了,約不明師父到一處酒樓相會。薛蟠正想知道些反饋呢,懷抱著蓬勃的八卦心趕了過去。


  來到雅座一瞧,司徒暄已自己喝上了,看意思頗為惆悵。薛蟠拿起酒壺替自己倒了一盅。“咦?前些日子還意氣風發,這就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


  司徒暄苦笑道:“不明師父,你頭疼過麽?”


  “貧僧這會子就頭疼。”薛蟠道,“貧僧看見你的帖子整個後腦勺都疼。”


  司徒暄搖頭:“不止我頭疼,金陵城裏頭不知多少人頭疼。”


  “怎麽回事?”


  司徒暄仰脖子一飲而盡,擱下酒盅。“你說,一個消息,各路神仙查了多年愣是查不出來,數日之內家家都查出來、還得了實證,是怎麽回事?”


  “那還用問?人家故意放出來的唄。”


  “他為何要放出來?”


  “想要什麽好處唄。你們給錢沒?”


  “而後他就失蹤了。”


  “哈?”薛蟠想了半日道,“那他之前為何要瞞著?”


  “大概是東家讓他瞞著。”


  “那東家如今為何又讓他不再繼續瞞著呢?”


  司徒暄愣了愣。“我瞧著像是……有人不留神漏了口風,被各家抓到。”


  薛蟠翻了個白眼:“你老幾?”


  “老三。”


  “貧僧看你應該老二。真二。能瞞著多年的事兒必定規則嚴格毫無漏洞。不用懷疑,口風是故意漏的。”薛蟠又想了半日。“泄密的後果東家不允許。貧僧猜,那人可能得罪了鋪子裏的什麽人,比如要緊的手下,人家整他。他失蹤了,可能就是東家收拾他。也可能是……二把手想上台。幹著機密的活計,好處肯定不少。旁人眼紅也常見。”薛蟠左手比劃八、右手比劃二。“橫豎貧僧覺得,世上八成的案子是為了錢,其餘二成則為了情。”


  半晌,司徒暄頹然道:“管他為了錢為了情,我這趟江南竟八成是白來了。”


  “嗯?能不能暗示得清楚些?”


  司徒暄又倒了盅酒仰脖子飲盡。“我是來跟他買東西的。他都找不著了,我上哪兒買去?”


  薛蟠皺了半日的眉:“別人呢?”


  “也是。”


  “大家誰都沒買到想要的東西?”


  “不錯。”


  “那總比被旁人買去了好。”薛蟠道,“莫著急。聽你所言,那人不過是個掌櫃。東家橫豎還要賣東西的,大不了換個掌櫃嘛。”


  “哎?對啊!”司徒暄眼睛忽然清醒了。“可不是麽。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遂心下大定。


  薛蟠摸摸下巴:“多謝三爺來找貧僧。貧僧決定暫不回金陵了。”


  “與我什麽相幹?”


  “貧僧有種感覺。”薛蟠假笑道,“這會子走去金陵的大街上,隨便扔塊石頭能砸到好幾個姓國姓的。”


  司徒暄啞然失笑。“等他們都走了,我告訴師父一聲。”


  “阿彌陀佛,多謝三爺。”


  另一頭,放生寺、錦衣衛、揚州府衙和郝連波的手下亂作一團。都知道郝連波之死是大事,都不知該從何處下手,都不服旁人。


  吳太太想著,事到如今已沒有別的法子,便悄悄同教書先生商議請太子回揚州。教書先生當即回絕——倘若被人查出他拿了郝家的錢替他們遮掩走私的事兒,自己必半分活路也無,更不用提前程。吳太太無奈,遂打發當日到過金寡婦家的那個老者再去探探,對方可有汪先生的消息。


  老者再到金寡婦家。揚州草木秋冬不凋。金大米正坐在院子裏,手捏幾根不知什麽葉子編草蟈蟈,兩個妹妹圍著他看。金寡婦與上回見過的那年輕寡婦則忙著收拾花木。老者問張姑娘,卻說早已回鬆江去了。金寡婦道:“張妹子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尋汪先生的東家、西洋商人去。”老者無功而返。


  原來,如今郝連波已死,汪先生也在老老實實替“錦衣衛”翻譯西班牙文賬冊子,張子非便無須再忌諱什麽,匹馬跑回鬆江府。


  乃徑直去了沈氏酒坊。才剛進門,夥計迎上來便是一愣。“呦~~這是五姑娘不是?都不認得了。”


  張子非淡然一笑:“是。”


  另一個夥計道:“莫胡說。雖長得像五姑娘,並不是。”


  張子非道:“你們說的五姑娘,是你們東家的第五個孫女麽?”


  “是啊。”


  “那我便是了。”


  此時動靜已驚動櫃台後之人轉出來,看著張子非發愣。半晌才說:“你……不是豆囡。”


  依著紅芳所言的高矮和歲數,張子非已猜出此人便是沈家老三、自己的親生父親。不覺眼眶發熱,輕聲問道:“請問,沈老東家可在?”


  沈老三心下微動,又看了張子非半日,才喊了個夥計:“去請東家。”


  張子非道:“也連其餘兩位沈爺一道請出來。”


  夥計答應著進去,回頭看了好幾眼。不多時,沈家四位爺們到齊了。看見張子非的模樣,個個麵呈驚色。沈老爺子道:“進去說話吧。”張子非點頭。


  五個人同到酒坊裏頭坐下。張子非素來直性子,站起來道:“見過祖父,父親和二位伯父。”


  眾人大驚。沈老三登時也站了起來:“什麽?!”


  張子非略低了會子頭,抬起來道:“父親,我母親生的是我。祖母見我又是個女兒,便背著我母親與舅舅家新生的兒子交換。你們家裏的大郎姓張。”


  沈老三懵了。張子非眼睛從祖父和伯父們臉上掃過,沈老頭眼中竟滿是驚懼,背後一涼。“祖父,莫非你也是知道的?”


  三個兒子立時望了過去。沈老頭麵色微窘,忙擺手道:“我不知道,都是那老婆子自作主張。”


  張子非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冷冷的道:“主意未必是你出的,但你必知道。偏你眼睜睜看著我母親尋不著孩子發了瘋,什麽也沒說。祖父的心肝竟是墨汁子染的不成!”


  沈老頭拍案:“大膽!我是你祖父!”


  “一沒驗滴血認親,二沒有生辰八字,祖父就敢認我是孫女?足見你知道有個孫女換去了別家。”


  沈老頭吼了起來:“你不許胡言亂語!”


  張子非看向沈老三:“父親呢,你可知道?”


  沈老三茫然:“我的是兒子!”


  “那不是你兒子,是張家的兒子。他身上沒有沈家的血,也沒有父親你的血。”


  沈老三依舊茫然:“我的是兒子……”


  話音剛落,沈老大喊道:“你哪裏有兒子!你跟我們倆一樣,也隻有兩個女兒!”


  沈老二也喊:“你沒有兒子!跟我們一樣!”


  沈老三還在茫然:“我兒子日後是要做大官的。”


  “自己養的兒子究竟聰明還是笨,您老心裏沒點數麽?”張子非譏誚道,“不跟旁人比、隻跟豆囡比。他與豆囡哪個聰明不明擺著?張家表哥壓根不是讀書的料,考一輩子也考不上秀才。”


  沈老頭喊:“豆囡會幫他!官老爺會幫他!”


  張子非道:“買豆囡的那家根本不是什麽官府老爺,不過是個略有兩個錢的商人罷了,跟沈家沒多大不同。前些日子有個別家太太看上了豆囡,他們便直將豆囡送了人。誰知那太太又嫌棄豆囡模樣生的好,恐怕被老爺看見、便趕她出門。如今豆囡在金陵做幫傭,日日都苦的很。”


  沈老三可算回過神來,忙說:“豆囡在哪兒?快些接回來。”


  遂又輪到沈老頭茫然。“如何不是大官?那老爺好大的官威,說讓大郎中個秀才不過同知府老爺說一聲罷了。”


  張子非搖頭道:“您老端的好騙。知府老爺何嚐管的了中秀才?那是學官管的。”沈老頭呆若木雞。


  張子非看了他們一眼起身便走。沈老三在後頭喊:“你去哪兒?”


  “去沈家。”張子非淡然道,“告訴大伯母和二伯母不用再聽老妖婆的話,她沒有孫子。再告訴沈大郎他姓張。”


  “不準去!”沈老頭喊道,“不可讓大郎知道!”


  張子非定住步子並不回頭:“祖父若有本事隻管來攔我。”


  沈老頭大喊“攔著她!”拔腿就追。沈老二卻抱住了他老子。“您老還沒看出來?這丫頭是替她母親報仇來了!”


  沈老頭怒道:“你們就是巴不得她趕大郎走!”


  張子非嗤笑一聲:“二伯巴不得我趕走張家表哥有什麽不對?這些年他們吃的虧少麽?若將張家表哥算做抱養,大伯二伯也都各抱養一個才公平。”


  “不錯!”沈老大道,“五侄女是明白人。”


  張子非忽然轉過身來向伯父們抱拳道:“二位,老妖婆是我親祖母,我不方便動她。煩勞伯父伯母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侄女兒少不得銀錢孝敬。拜托了。”乃揚眉一笑,行走如飛。


  沈老大在她身後喊:“侄女兒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而後張子非來到沈家,將事兒一五一十悉數說與了伯母、姨母、沈小哥本人和丫鬟,撤身離去。至於沈家摔盆砸碗、哭天搶地亂成了什麽馬蜂窩,沈老婆子被兩個兒媳婦打成了什麽模樣,她就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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