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話說鹽幫上蒼龍會踢館, 不曾想蒼龍會竟已改天換地變成熊貓會。鹽幫幫主茅三郎原本自持本幫兄弟占了理,卻被對方一個少年和尚將諸事攤平了追究, 倒成自家沒理了。一時無語。


  他身後走出一個半禿頂的漢子, 大聲道:“我不管旁的。金兄弟是我朋友,那毒婆娘害了他, 我必殺她報仇。”


  從進門起,熊貓會獨有和尚與他們說話。偏這會子黑衣軍漢開口了。“不辨是非、不問緣由、欺軟怕硬,不算什麽好漢。”


  半禿漢子怒道:“我何嚐欺軟怕硬?”


  軍漢道:“姓金的分明是幾個男人打傷後沒好生看診才死的, 他傷時你如何不幫他請個好大夫?如何不尋那幾個男人報仇?”說著他站了起來, 指著那半禿漢子道,“不若跟我打。我但凡出手必殺人。”


  半禿漢子捏了雙拳大喊:“還怕你不成?來!”登時往當中走。方才在旁冷哼攛掇之人不由得雙眼放光,整個人都繃直了。


  那和尚望著他道:“後頭那位大哥, 你貌似比旁人興奮?你與金兄弟什麽關係?”


  那人哼了兩下, 嗓音洪亮、語調悠長:“既是我鹽幫的人, 都是兄弟。”


  “那你怎麽也既沒幫兄弟還印子錢、也沒幫兄弟請大夫?難道替他出錢比攛掇旁人為他殺人還要艱難?長了眼睛的都看得見我們身後一眾弓箭手。這位大哥家裏沒有父母妻兒?你怎麽就那麽盼著他死?難道你與他媳婦有什麽不好見人的勾當?”半禿漢子腳底下一滯。


  那人惱道:“胡言亂語!我不過是想替金兄弟報仇。”


  “那應當你自己出頭啊, 怎麽隻盼著旁人出頭?”說著和尚也站了起來, “來, 你跟貧僧打。說清楚,貧僧跟我們二當家一樣, 也是出手必殺人的。”此人神情大動,眼珠子亂轉半晌不挪動步子。和尚看了看茅三郎,“聽說茅幫主是直腸漢子, 留神人家打歪心眼。”


  那人立時道:“你們與金兄弟之死並無幹息, 我們隻想殺毒婆娘。”


  軍漢道:“大米這孩子我喜歡, 替他護著母親亦可。”


  那人嗤笑道:“喜歡孩子?該不會是看上了他母親吧。”


  堂前那白衣道士一直吃茶看戲不動聲色,聞言帥臉一沉將茶盞子一撂。“虎伢子,宰了他。”


  黑衣軍漢當即抱拳:“遵大當家命。”話音剛落,隻見他手腕子晃動,耳聽“嗖”的一響,匕首已釘住那人胸口。


  眾人尚未回過神來,和尚在旁欽佩道:“二當家好力量!貧僧再怎麽練都練不出你這麽大的力量來。”


  屍首搖擺幾下,“砰”的倒下。鹽幫眾人紛紛吸氣。茅三郎怒拍案道:“大當家這是何意!”


  道士抬抬眼皮子:“看他不順眼。”


  大秋天的,旁邊的書生悠悠扇幾下了扇子,搖頭晃腦道:“綠林之中,誰的刀快誰占理。”


  和尚道:“這位大哥的故事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出言不遜可能會死。阿彌陀佛。”


  茅三郎手才剛摸到刀柄,那個尖嘴猴腮的又從後頭跳出來,湊近前低聲道:“幫主,好漢不吃眼前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兒咱們措手不及著了道,來日方長。”


  另一個人也勸道:“幫主,咱們委實不是這幾個人對手,犯不著白白折損兄弟性命。”


  後頭一綁著花腰帶的漢子甕聲甕氣大喊:“老子今兒來了就沒預備活著回去!”


  那瘦子再勸:“幫主,蒼龍會驟變,咱們不知根由,這虧吃的太懵。”


  “是啊幫主。”又上來幾個人也勸。


  茅三郎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良久,咬牙道:“也罷。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乃拱拱手,冷著臉道,“我姓茅的今日甘拜下風。請教四位當家大名。”


  和尚合十微笑道:“這是我們大當家,神都龍王明道人。二當家,鐵麵夜叉蕭四虎。三當家,閻羅童子朱大郎。貧僧是四當家,功夫熊貓阿寶。”


  茅三郎點頭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走著瞧!”乃立起身大步而去。鹽幫眾人抬了屍首跟在身後,眨眼睛出了蒼龍賭坊。


  鹽幫的人剛走小朱便皺眉道:“你給我胡謅的什麽綽號!”


  薛蟠道:“不高興日後再改唄。你自己也不取。”


  陶嘯笑道:“我聽著這綽號不錯,就叫著挺好。”小朱哼了一聲,算暫時默認。


  猛聽嘩啦啦一陣亂響,方才茅三郎坐的椅子忽然散架了。薛蟠與陶嘯互視一眼,都讚道:“好本事!”


  小朱道:“鹽幫有幾個人挺奇怪的。”


  薛蟠快嘴數道:“讓二當家宰了的那個,還有那瘦子和瘦子的幫腔,這三個古怪。我覺得茅三郎走得如此撇脫,一個是對於蒼龍會改換了頭領心中沒底,另一個大概就是對他們自家幾個人的舉止起了疑心。”忠順咳嗽兩聲。小和尚忙補充道,“再有,讓二當家那一手嚇到了。”


  旁邊人群中走出那帳房先生,湊近跟前低聲說了幾句話。原來替瘦子幫腔之人數日前還是蒼龍會的。四位當家互視幾眼。


  後遂重新收拾好屋子。幾位當家到後頭把大米和他母親妹妹喊了來。陶嘯看大米順眼,欲安排他念書習武。金寡婦自然喜出望外,忙拉著大米磕頭。大米把腦袋磕得砰砰響,好懸沒掉眼淚。


  陶嘯笑道:“論理說當給你見麵禮。隻是今兒匆忙,沒預備。”他話音剛落,忠順王爺從懷內掏出一物在手中晃了晃。陶嘯忙接過去,原來是兩張銀票子,便給了大米。大米忙接了,也沒看麵額,小心收起。


  薛蟠在旁納罕:這小子才多大?怎麽拿了那麽多錢毫無反應?移目看金寡婦,也隻拭淚不見有什麽動靜。乃道:“金大嫂,今後誰欺負你們全家你隻管說。熊貓會自然替你們出氣。”


  大米的妹子小米立時喊道:“劉癩子!日日來搶錢!”


  “嗯。”薛蟠看著她一本正經點頭,“貧僧知道了。還有麽。”


  “還有金二狗。”


  金寡婦忙說:“那是他們二叔。”


  “哈?”薛蟠挑眉,“姓金的還有兄弟?那金老娘他可贍養了?可出錢替她治病了?可幫過你們還債?”


  金寡婦看了幾位當家一眼,見他們或是神遊天外或是和顏悅色,並無鄙夷之意,頓時紅了眼眶子。“還指望他幫著?成日在外頭使錢,又不愛做工。沒了錢便來跟我們要,我們不給便要挾將我男人沒死之事說出去。”


  大米咬牙道:“有件事媽媽不知道。上個月他還想把妹妹賣給一個肥豬。”


  “什麽?!”金寡婦急了。“怎麽沒告訴我!”大米垂頭不語。小米茫然。


  陶嘯因見薛蟠在主持場麵,便癱在椅子上犯懶。聽到此處不由得坐起身來,將大米招至跟前問道:“告訴我怎麽回事。”大米咬了咬牙。


  原來上個月金二狗領了個外地客商過來,獨喊小米出去。說是發了財,帶她吃點心。又說不喜歡大米,不帶他去。當時金寡婦忙的飛天遁地,顧不上他倆。金家窮,一年到頭吃不上兩回點心。小米隻有五歲,受不住嘴饞便同叔叔走了。大米心下不安偷偷跟著。隻見金二狗將小米領到一家小點心鋪子,買了一小塊芝麻糕讓她坐在門前吃著,他自己轉頭走到牆角跟那客商說話。


  大米偷聽片刻,竟聽見他二叔同那個胖子討價還價。大米已有七八歲,比妹子懂事,登時猜到黑心叔叔想偷偷賣他妹子。忙隨手抓了兩把泥巴,趁他二人專心議價溜到妹子跟前,將泥巴塞進她袖子裏。又叮囑道:“待會兒二叔過來,你咬他!使勁兒咬。然後汪汪汪的學狗叫,把泥巴甩到他臉上。”小米以為好玩兒,遂照做了。那胖子以為小米有瘋病,一怒之下不買了,還踹了金二狗兩腳。氣得金二狗狠狠打了小米好幾下。小米哇哇大哭,跑回去找媽媽了。


  眾人聽罷個個麵色難看。金寡婦臉兒青白,半晌道:“你們倆出去玩會子。”大米知道大人有話說,忙將妹妹領走。房門闔上,金寡婦瞬間淚流滿麵,森森的說:“我男人是我攛掇打死的。”


  薛蟠輕歎一聲:“我想了許多法子,卻都是我的法子,你不可能想得到。就這樣吧。休整幾天,挑個好日子讓大米念書練拳。”


  金寡婦渾身微顫,緩緩起身再給陶嘯磕了三個重頭。磕頭聲聽在幾個人耳中,皆不是滋味。


  陶嘯歎道:“既有了錢,給孩子做兩身好衣裳,買些好吃的。”


  金寡婦含淚道:“若沒人來搶錢鬧事,我必好生賺錢養活他們。”


  陶嘯咧了咧嘴:“時辰不早了,都該回去了。蟠兒朱兒倆收拾善後。”


  “是——二當家——”


  熊貓會的事兒暫時由兩個小輩負責整編,後頭有一堆帳房正在盤賬,今晚大約是回不去了。兩位舅舅離開賭坊時,十三悄無聲息冒了出來,混在後頭跟著走。


  次日薛蟠與小朱再來蒼龍賭坊。因小朱看不得亂,早命他們關門歇業幾日,他要重新規整規整。遂立在當中將下頭的人指揮得團團轉。薛蟠樂得袖手旁觀。誰知沒過多久兩位舅舅也來了。這回可熱鬧了。忠順嫌棄賭坊的東西寒磣,統統要換。小朱說這本是尋常賭坊,不用太金貴的物件。二人鬧了起來,各不退讓。


  薛蟠趕忙拉了一把陶嘯:“四舅,讓他倆爭去,咱們看看大米如何了。”陶嘯連連點頭。二人偷偷摸摸溜走。


  找了個人帶路,他倆騎上馬往金寡婦家去。他們家在一條小巷子裏,馬兒進不去,隻能栓在巷口。遠遠的便聽見吵鬧聲。快步走過去一瞧,好家夥!大米小米兩個崽子又踢又打的正對付三四個大人。小米竟將一個男人的胳膊咬得鮮血直流。孩子們眼中盡是殺意,嘶喊起來像兩隻小豹子。四周圍了足有二十來個男女老少瞧熱鬧,有的雙手踹在兜裏,有的雙手攏在袖子裏,皆時不時拿眼睛朝金寡婦家大門瞟。


  忽然,外圍有個男人趁大米專心對付另一個男人,雙手從背後抓起他的衣裳。大米被騰空抓起。陶嘯正要出手,便聽大米猛的一聲喊,使盡力氣朝抓他的胳膊踹去。耳聽“哢嚓”一聲,男人“啊”的大叫。眾人聽得明明白白——胳膊折了。大米“撲通”摔在地上。


  薛蟠大聲念道:“阿彌陀佛。”與陶嘯一道大步走進跟前。小米原本困在另一個男人跟前。因大米踢斷了一條胳膊,那人愣了,小米趁機脫身。見了兩位當家,趕忙朝他們跑過來。


  陶嘯走到大米跟前低頭瞧了瞧他。“能自己站起來嗎?”大米一骨碌爬起來。陶嘯點頭,四下裏張望幾眼,嗤道,“眼睜睜看著四五個大男人欺負兩個孩子,沒一個人出來相幫。難怪你們活得豬狗不如。”


  一個男人大聲道:“這戶人家是賊!”


  小米喊道:“我們從不偷東西!”


  那人指著他們的家大門道:“不是賊,這些銀子是哪來的?難不成是你們婊.子娘賣身換的?”


  話音剛落,薛蟠兩步上前抬手揮刀。此人“啊”了一聲,低頭看自己胸口戳了個窟窿。薛蟠笑眯眯朝眾人道:“貧僧從前覺得,不管是什麽人都應該給他們機會。現在貧僧覺得,有些人還是早死早投胎的好。”四周寂然。


  薛陶二人這才得空朝金家大門望去——登時啼笑皆非。昨兒忠順給大米的那兩張銀票子被他們貼在大門口了。


  陶嘯問道:“大米,你把這個貼在門口作甚。”


  大米道:“難道不該貼門口?該貼哪兒?”陶嘯愣了。


  薛蟠問道:“你們覺得這是什麽?”


  小米道:“大當家畫的靈符。”


  陶嘯與薛蟠互視一眼,齊聲大笑。他們家實在窮的厲害,從沒見過銀票子,更沒見過這麽大麵額的。薛蟠搖搖頭:“小心點揭下來吧。不然你們母親肯定得心疼死。那是錢。”


  大米愣了:“錢?”


  “嗯。”陶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很多錢。”


  薛蟠笑道:“其實也沒錯。錢就算不是天下最靈的靈符,也是極靈的。”兩位當家又大笑。


  大米有些訕訕的。半晌才委屈的嘀咕說:“使了十幾粒米的。”那二人再笑,笑罷心下惻然。


  大米遂回屋搬凳子出來,小心翼翼取下“靈符”。看著背後的米糊子心疼了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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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麵,阿編說隻能用係統自動生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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