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話說薛蟠忍不住說出了忠順王爺後院那對寵妃大小楊氏本為磨鏡情侶, 徽姨震驚。足有一柱香的功夫,耳聽她在裏頭道:“你先頭想說的是誰。”


  薛蟠這才打起門簾子, 招手請二位舅舅一同進去。徽姨看她弟弟的眼神已顯見憐惜, 三人心下大定。遂坐了,薛蟠指著陶嘯道:“陶四舅不是有個兒子麽?而且整個遼東都知道那孩子是收養的不是親生的。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牛。明二舅是王爺。王爺非說那是他兒子, 陶家也沒法子。對吧陶四舅。”眾人愣了。


  薛蟠接著說:“陶瑛今年十八歲。忠順王爺找了鐵麵夜叉蕭四虎整整十九年。你說怎麽那麽巧,陶嘯就收養了陶瑛、沒收養別的孩子呢?既然整個遼東都知道陶瑛是養子,為何不用人家原本的姓氏, 要讓他跟著你姓陶呢?”


  陶嘯道:“瑛兒他父親乃是孤兒, 沒有姓氏。”


  忠順瞪他:“你傻不傻。”


  薛蟠“哦”了一聲,點頭道:“沒有姓氏啊。十六大哥十三大哥他們也都沒有姓氏。主子相好的女子與主子生誤會,遠走遼東, 其時已懷有身孕。忠心護衛暗中跟隨保護。為了不引人疑心, 他特意在當地娶妻。後來那女子因難產而亡, 護衛兩口子便收養了小主子。模樣長得像母親, 橫豎死無對證。蕭四虎大俠便是這個故事裏的知情人。細節什麽的日後慢慢編排。”


  眾人默然。半晌, 徽姨皺眉道:“什麽鐵麵夜叉是怎麽回事?”


  “額……”三位男士麵麵相覷。


  薛蟠低聲道:“你還沒說呀。”


  忠順也低聲道:“沒……”


  陶嘯也低聲道:“要不我說?”


  那兩位齊聲道:“你閉嘴!”


  徽姨眉毛都擰成結了。“你們當我聽不見是麽?”


  薛蟠齜牙, 朝徽姨諂笑道:“咱們先暫且撇開什麽夜叉龍王的。此事隻坊間謠傳、並不正式宣布。但謠言必要讓每個人都聽見。煩勞楊王妃大鬧一場,撒潑打滾的不許陶瑛認祖歸宗。然後王爺裝模作樣跑去跟宗人府打招呼, 嘩啦啦痛哭流涕,把假的做成真的。最後以光明正大收陶瑛為義子收尾。世子性子弱膽子小;陶瑛兄弟天資聰慧眼界高遠,邊塞人稱小李靖。如此便能造成忠順王府嫡次子無能、長外室子有本事、亂成一鍋粥的假象。順便刺激一下小世子, 讓他好生努力上進。不然他沒動力啊。”


  半晌, 徽姨刮了陶嘯一眼, 沒好氣道:“人倫宗法豈能胡來。”


  “日後若有人想強賴小世子不是明二舅之子,還得順帶賴掉陶瑛。那宗人府會信麽?整個司徒氏宗族會信麽?陶瑛再如何也比吳天寄真吧。對方既然要費這麽大力氣繞這麽多彎子,想必受到諸多限製、不能直接下手。”薛蟠頓了頓,“不過陶瑛會受些名聲上的委屈,得拜托他幫忙、征得他同意。如果人家不願意那就算了。”


  忠順點頭:“本王覺得可以一試。虎伢子,叫你兒子來見見。”


  陶嘯遲疑道:“……這……不好吧。”


  “你說了算我說了算?”


  陶嘯看著徽姨:“那不是你姐說了算麽……”


  又過了許久,徽姨長歎。“先讓那孩子來看看再說吧。”


  忠順王爺大喜,躬身行禮:“謝郡主恩典!”乃立逼著陶嘯寫信回去,喊他兒子來見。又說讓飛鴿傳書送回京城、再從京城往遼東送鴿子,比馬跑快得多。


  徽姨長出了口氣,思忖片刻問忠順道:“你找了什麽夜叉十九年?”


  忠順摸摸後腦勺諂笑兩下,甜甜的喊了一聲“姐姐~~”薛蟠聽得渾身發冷,簡直想拔腿就跑。


  陶嘯微微一笑,上前抱拳才要說話;徽姨先說:“我問我弟弟。你們倆都避出去。”


  薛蟠立即遵命;陶嘯看了那姐弟倆幾眼,隻得跟出去。


  他們還得忙著分析家中叛徒之狀、派人回京暗查、還欲暫不驚動那些人,今晚有的折騰。陶嘯依然守在廊下;薛蟠想想自己大約幫不上什麽忙了,便去了賈璉那兒。


  賈璉正想找他呢。二人對麵坐下,賈璉急問:“你想把紫鵑喊回來?”


  “嗯。”薛蟠點頭。“下午我比較閑,仔細想了想京中的事,說與你聽。”


  今兒下午他與陶嘯坐在徽姨屋外廊下待命,順便琢磨清楚了兩件小事。


  京城到江南千裏迢迢。若沒有明二舅那種八百裏加急快馬,正常人最快走一趟也得兩個月左右。那個灌醉抱琴的婆子既然來了金陵,可知抱琴原本就是郝家計劃中的一環。沒料到元春在離京前便對她失了信任、壓根沒帶她來。而後是王夫人說恐怕元春沒有她服侍不習慣,打發她來的。換而言之,郝家已能攛掇動王夫人了。


  在京城時,他們以錦衣衛小旗王清清為誘餌,引出了另一位錦衣衛王先生。那人乃榮國府外頭新請的帳房。由此可知,錦衣衛之前沒瞧上榮國府,沒往裏頭派人手。則郝家就更不可能埋細作進去。如今攛掇王夫人、套賈母話之人,要麽是臨時收買的,要麽就是像紅芳那樣匆忙訓練的,專業程度都高不到哪裏去。然而危害卻極大。


  賈璉此人有個好處,便是毫不避諱自己的弱點。聽罷薛蟠所言,他便琢磨著自家那老爹並沒有分辨細作的本事。遂徑直攤開紙提起筆給嶽父王子騰寫信求助。王熙鳳原本不認得字。因為元春來了、日日苦讀,她心裏羨慕,遂跟著林府裏替黛玉請的先生識字。便也在旁幫著賈璉斟酌字句。兩口子爭辯起來倒也有趣。薛蟠暗自踏實。唯有自家籬笆紮的緊,野狗才鑽不進來。


  正瞧得高興呢,外頭有人來報:金陵派人來送急信。薛蟠心中一動,忙命讓他進來。


  隻見門簾子掀起,張子非女俠滿麵風塵走了進來。薛蟠大驚:“出了何事!”


  張子非低聲簡短直言:“我們的人在留香樓看到兩個人,逼似夏婆婆和司徒暄。”


  “我去!”薛蟠磨牙。金陵如今有皇後的親媽和司徒暄,算算日程郝連波大概也到了。


  張子非接著說:“法靜師父讓你回去主持。”


  薛蟠擺手:“此時我不能回去。”躊躇片刻,看了賈璉王熙鳳兩眼,命平兒去喊元春過來。


  一時元春來了,下人已打發出去,平兒守在外頭。


  薛蟠直言道:“我疑心太子本尊就金陵。”眾人大驚。


  王熙鳳立時道:“我也疑心來著!璉二爺還說我多想了。”


  賈璉忙說:“不可能吧,馬上就十月份了。他立時回京城未必趕得上過年。”


  薛蟠道:“他隻要不怕吃苦,跑快馬十天有餘。”連忠順王爺那種嬌氣的主都能跑下來。太子若跑不下來,這位置可以換人了。


  賈璉思忖道:“金陵平安無事,他來作甚。”


  王熙鳳又立時說:“選老婆。”


  薛蟠點頭道:“我也這麽猜。”王熙鳳麵有得色瞥了賈璉一眼。


  賈璉道:“當日我便奇怪。元春是從宮裏出來的,再去做太子良娣不合適吧。”


  “賈雨村私自給我們兩個山匪,我們私自殺了,皆不合律法。”薛蟠道,“律法在權力和需求麵前算個屁,合適就屁都不算了。”


  “需求?”


  “很顯然,太子眼中如今的太子妃已非準皇後。皇後能生下五個孩子,對皇帝的影響可想而知。她與孫家關係密切,決意在孫家擇大兒媳婦。但皇後喜歡的姑娘太子未必喜歡。兩個良娣名額皆空缺。太子若碰巧看上了孫家哪位姑娘,那姑娘便得為母儀天下做準備。若沒看中,太子會自己另擇一位良娣。日後少不得孫良娣和皇後一夥、太子和另外那良娣一夥。當然,也可能太子正處在叛逆期,就是不想要孫家的女兒。瘦西湖秋遊那天,元春扮演的是一個理性大度、不諂媚長輩的形象。太子未必喜歡,但他需要同夥。”


  璉鳳元三人都懵了,張子非若有所思。鳳姐道:“難不成元春會幫著他對付皇後?元春又不傻。”


  薛蟠指賈璉:“祖上有兵。”又指王熙鳳,“父親有權。”再指自己,“有錢。賈王薛三家至少從明麵上來看皆太上皇老臣,而又是我攛掇王子騰、王子騰攛掇賈赦進貢了皇帝攏共一百萬兩銀子。元春若進了太子府,皇後奈何不得她。聖人雖掛著皇帝的名頭,實則與監國太子無異。太子是天下最危險的行當。司徒暄的老子和叔叔沒一盞省油的燈。太上皇如今雖老,尚未糊塗。等他過兩年開始糊塗,會出什麽事就不好說了。”眾人默然片刻,他又說,“明兒得跟徽姨打聽一下太子妃的祖父究竟是誰。”


  張子非道:“慧安知道。內閣大學士杜禹。”薛蟠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鳳姐問道:“這官兒還不夠大?太子為何不滿意?”


  薛蟠搖頭道:“杜大人麽,你腦補一下漢朝名臣郅都就知道了。且他對太上皇極忠心,太上皇一死整個杜家非完蛋不可,不論皇帝還是不是如今這位。這麽看太子妃那病天曉得怎麽回事。”


  元春不禁打個哆嗦念了聲佛,半晌才說:“我若沒出宮,必死在裏頭。”


  “那可不?”


  張子非皺眉道:“太子是來挑媳婦的,司徒暄呢?”


  薛蟠攤手:“不知道。”


  王熙鳳立時道:“保不齊是來拿太子錯的。太子妃那祖父不是老聖人忠臣麽?”


  “哎呀!”薛蟠撫掌,“鳳兒你趕緊把管家這種芝麻大的小事丟給管家婆子們去!賈璉啊你們賈家祖墳都冒青煙了。”


  鳳姐喜滋滋道:“不過順口說兩句話罷了,有什麽了不得的。”


  賈璉笑看了鳳姐一眼:“興的她名兒姓兒都忘了。”


  鳳姐唾他:“橫豎不同你姓。”


  “咦?你不是賈王氏?不同我姓同誰姓。”


  薛蟠心中驚喜不已。這些日子他正為了一件事險些愁出少年白頭,王熙鳳卻是一言提醒了他。遂豁然開朗。


  張子非自然是跟薛蟠去客院休息。二人不免又商議了許多金陵的生意。公務說完了,張子非方隨口提起了一件私事。她笑道:“那個沈紅芳,我瞧著莫名親密,十分喜歡。如今帶在身邊呢。”


  “啊?”


  “就是你們吳太太送給你的那個長得很像我的丫鬟。”張子非道,“與我是同鄉。”


  “同鄉?”紅芳乃鬆江府人氏,也就是後世的上海。這麽說張子非竟是上海姑娘?難怪什麽事都清清楚楚不打折。“你這死板性子真不像是嬌軟的吳地女子。”薛蟠扯了扯嘴角,“最初還滿口的山東腔。”


  “我養父母是山東人。”張子非笑道,“對了,紅芳她母親還跟我同姓,倒是有緣。我平素都跟同事們說她是我表妹。”


  “……”薛蟠腦子咕咚了一聲。


  不能怪他聯想力豐富,實在太巧了。


  張子非是薛蟠他師父寫信送來的。其養父姓馬,兩口子皆綠林中人。不知什麽緣故死了,將女兒托給法空大師;法空轉身托給徒弟。


  有回她曾提起,她養父母路過江邊,見一女子虐打女兒、手段殘忍。旁邊立著三四個兄弟姐妹拍手叫好。過了會子,女子的丈夫吃醉酒回來,隨手抓起一支木槳又打方才那個小女娃兒。兄弟姐妹依然看熱鬧。先頭她母親打她時,小女娃兒隻忍著不出聲、默然掉淚。後來她父親打得實在狠厲,便撐不住哭喊幾聲。她父親怒道:“你竟敢哭?你老子打你還敢哭?”遂下手愈重。馬氏夫婦本為賊,不該多管閑事。隻是女娃兒不過四五歲、眼看就要沒氣了,他們倆又多年想要孩子沒要上,心下惻隱出手相救。


  那個險些死在父母手中的孩子便是張子非。馬夫人後來問她為何挨打,她說不知道,從記事起她便專門挨打,挨慣了。唯有祖母對她好。可上個月祖母去世,再沒人護著她,父母下手也重了許多。


  薛蟠非常相信人的感覺。尤其相信女人的。


  張子非說瞧紅芳莫名親近。紅芳家有個瘋了的大媽兼大姨媽。紅芳的母家姓張。紅芳的母家在船上。沈家生不出兒子。張子非生來便挨打、父母都打她,兄弟姐妹看熱鬧。張子非比紅芳大兩歲。她們倆非但是同鄉,而且長得很像。


  說不定,子非紅芳是親姐妹倆,沈小哥才應該姓張。出主意之人不是沈家老婆子便是張家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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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額,文案上掛了三天的入V公告,文案沒人留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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