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聖樂 眾心臣服拜新皇(下)
“崔侍郎辛苦!臨淄王。。。做事雷厲風行,婦人好生佩服!”
“殿下過譽!某隻知,我李氏的錦繡河山,絕不可被賊人,”,說到此處,李隆基的視線飄向她身旁的李重茂:“與無能之輩所竊!家國一體,此為我分內之事。”
李重茂和陸氏敢怒卻不敢言,旭輪氣瞪兒子,後者卻不以為意,擺明了就是要挑釁李重茂這個有名無實的天子。而陳玄禮等這次立功的將領皆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等著看李重茂是否還有後話,等著他乖乖讓出龍椅,等著新皇為自己加官賜爵。
緊張的氣氛簡直一觸即發,劉幽求及時出列,道如今城內的百姓對宮變一事未多了解,為防流言散步,李重茂理應盡快駕臨宮門,親宣事情始末,安撫天下人心。
不得不說,劉幽求的確聰明,即便我們是敵對,我也欣賞他的智慧。
李重茂賭氣似的說:“這便不必了吧?有勞相叔!”
不敢越俎代庖,旭輪即辭,並躬身長揖。李重茂得意似的看著李隆基,又掃視殿內的眾人,卻沒能等到任何人對自己的支持。最終,旭輪領旨前往安福門。
一路走著,看得出旭輪並不情願,他步履遲緩,放佛隨時都會停下來。我偶然聽到身後的劉幽求對李隆基說’不知趣’,大概是在嘲諷李重茂。
安福門位於皇城西牆的北端,曆來都扮演了‘皇室專屬看台’的作用。太極宮所在的宮城和宮城南麵百官辦公的衙門被統稱為子城,由於安福門是屬於子城的城門,皇帝與後妃登上這裏實際上並沒有走出子城,因而很是方便。
每年的上元佳節,十五、十六、十七這三天的夜晚,長安城全城無宵禁,各坊間、巷口,皆通宵達旦的開放,百姓皆步出家門,至街道觀賞各式精巧花燈與絢爛花火。
此刻的安福門下,人頭濟濟,如潮如湧,似在慶祝節日,卻也無人言語,因此格外安靜,聽旭輪朗聲宣讀詔書,忽竄出一人至最前排,又三呼萬歲。我看的十分清楚,竟是’司農卿’趙履溫,為了討好李裹兒姐妹,他動用千億金銀為她們建造一座座的華美別苑,役夫無數,惹長安百姓怨聲載道。
聽我冷哼,旭輪問我:“樓下那是何人?聲音倒似熟悉。”
我未多想,回他:“趙履溫。崔日用竟忘了一個該殺之人。”
旭輪也不多話,即吩咐身旁的一個軍士下樓’去處置了此人’。很快,趙履溫血濺當場,屍體上的肉被人割下生啖,樓下轉眼隻剩一副白骨,百姓們歡呼雀躍。足見此人平日行徑之惡劣。
待回到太極殿,旭輪向李重茂複命。人道虢王李邕親手殺了其妻韋氏,而且他不是一個人,竇懷貞也把韋妙兒硬塞給自己的老乳母王氏給殺了。二人現就在宮外,等候李重茂宣見。
這個驚人消息似涼水入了熱油鍋,眾人議論紛紛,都道二人無情無義,實在該殺。
薛稷道:“初虢王迎娶韋氏之妹,幸甚至哉,此時因韋氏敗落而殺妻,實為鄙行。而竇。。。嗬,在場各位大多都親眼目睹,除夕賜婚時,他是不敢抗旨,無奈才娶了那老婦。”
眾人看看李重茂,他想了想,道:“那便。。。竇懷貞暫不發落,虢王。。。削爵,念其乃高祖之後,官貶’沁州刺史’,以觀後效。”
算是一個較為妥當的處置,除了對竇懷貞過於寬恕,其實應該對他小施懲戒。也許李重茂可以稱為一代仁君,可惜遇到了李隆基,他的運氣實在是太差。
景龍四年,六月,辛巳,帝赦天下,雲“逆賊魁首已誅,自餘支黨一無所問。”。以臨淄王為平王,兼知內外閑廄,押左右廂萬騎。太平公主子薛崇簡賜爵立節王。以鍾紹京守’中書侍郎’,劉幽求守’中書舍人’,並參知機務。
壬寅,有宦官令幽求作製書立太後,幽求曰:“國有大難,人情不安,山陵未畢,遽立太後,不可!”。平王曰:“此勿輕言。”
帝遣十道使齎璽書宣撫,及詣均州宣尉譙王重福。貶竇懷貞為濠州司馬。罷諸公主府官。
依朝臣的諫言頒布了幾道旨意後,麵對依舊各抒己見的朝臣,李重茂似乎顯得很不耐煩,眼神總是瞟向殿門之外。我發覺原來陸氏今日並未在他的左右侍奉,也許很久以來,她是他在宮裏唯一的精神支柱,他無法容忍她存在自己的視線以外。
“我,”,李重茂忽然起身,焦躁不安道:“爾等與相叔商議即可,我身子不爽,先回寢宮。”
自是無人反對他,眾人紛紛行禮恭送,卻也少不得對他的嘲諷,連個樣子都懶得做,帝位眼看保不住,賢名也留不得。但很快,所有人都不再關心李重茂究竟是為何離開,他們繼續以十二萬分的熱忱投入到對帝國前途的關懷上。
傍晚,偌大的太極殿已空無一人,旭輪獨自在側殿小憩,華唯忠支走了門外的宮娥,開門放我入內。旭輪眠淺,我才邁入,他已睜開了雙眼。
他撐臂起身,半坐在榻上,雙手揉了揉臉。接著,他向我伸出一隻手,我連忙將自己的手交給他,他卻不握,我不解,試探著半蹲在榻下,他的手覆上我的臉,微顫。
“不過三日,天地已變。”
知他對李顯心懷愧疚,我心酸不已:“我知你怪我,可我當時又能如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不可能坐以待斃!宮城的生存法則,沒有人比你我更清楚!而且,便是三哥還在世,他也不會保護我們。你忘了嗎?你手上的疤,是他給的!”
“可現如今的形勢,”,旭輪突哽咽:“重茂。。。我怕是要對不起三哥了。”
我搖頭:“你沒有對不起三哥。倘若被韋氏得逞,重茂的下場不見得會是善終,而你卻能善待他。我想這是他最好不過的結局。旭輪,這江山,是阿娘留給你的。”
想起武媚駕崩時的種種,我傷心流淚,他的指尖觸到了我的淚。
“還會哭,好,我們都還有心。”
我埋首在他掌心哭喊:“原諒我!原諒我!旭輪,你不必自責,這麽多年,其實你從未對不起任何人,你隻是太善良,你以為你必須保護你身邊的每一個人不受傷害,而我,我。。。若真有因果報應,受罰的人也隻有我!”
將我拽入懷中,他亦哭道:“我曾答應過你,願為你做一切我能做到的事,現在你告訴我,要我去搶那把龍椅,真的是你的心願?!”
“是。”
“可我不信!我認識的月晚絕不會這樣說!”
他這般痛苦的喊道,我耳邊的砰砰心跳真實且強烈。我抬頭望他,淚眼婆娑中,他委屈的一如弱小的孩子。
“是我對不起你,暗中和隆基謀劃了這一切。倘若當初不走這一步,你我都會死。但既然走到了這一步,你還不明白麽?便是你想退,劉幽求等人又豈會允許你退?事到如今,你我已無路可退。”
除非你下令囚禁我、殺了我,把一切的罪責都推給我,李隆基便能全身而退,你也可以趁機遠離這個朝堂,讓李重茂繼續穩坐龍椅。
旭輪緊咬著唇,無語凝噎。這個道理他不會不知,但這條退路卻絕不會成為他的選擇,他仍是無路可退。
看我終於走出,華唯忠欲言又止,我道:“放心吧,他知輕重。”
華唯忠於是不再多說,送我出殿。
翌日,本是定下的議政時辰,李重茂卻未現身,隻命自己的近侍告知我們,凡事都以旭輪之意為準。自李顯駕崩,多事少眠,加之中毒,旭輪的臉色一直不佳,此刻聽了,眉間更是擰的厲害。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宮人扶起了旭輪,我立刻道:“諸公,一個時辰前陛下曾宣我密談,陛下暗示,欲讓位相王!陛下道自己年少無德,又為韋氏所立,不敢貪居龍椅。相王乃高宗之子,孝德仁愛之名在外,且曾為至尊,可堪大位。未知諸公意下如何?”
那宮人甚是驚愕,知我是在說謊。在場本就無人反對,也知我隻是做個樣子,以示公平。便是有人不平,如今李隆基手裏掌控的兵馬也足夠讓他們乖乖聽話。
聽我說著,旭輪起先是低垂著頭,後幹脆離席而去,以這無言的舉動來回應我。當然,他必須先辭,從來沒人會直接的接受禪位,可是,他自覺愧對良心、愧對李顯,就連’臣不敢奉製’之類的場麵話他都說不出口,他隻能一走了之。
劉幽求沒能追回旭輪,回過來對李成器和李隆基道:“相王昔居宸極,群望所屬。今人心未定,家國大事,相王豈得守小節?當早即位,以鎮天下!”
李成器十分為難:“大行皇帝梓宮猶在,教相王此時接受禪位,對他來說的確過甚。”
李隆基則無不誠懇的請求眾人:“相王生性恬淡,從不以凡塵功利之事藏懷。昔雖富有天下,猶可讓於母、兄,今上乃相王兄子,相王安肯代之?當然,劉舍人言亦有理,大唐社稷畢竟最重,還請諸位齊心勸告相王,助王早定決心!”。
二十四日的天氣並不美好,與前幾日迥然大異,陽光為厚重的雲層所遮,風起時,吹落一地繽紛花瓣,恰如蕭條秋景。
武攸暨才起床,寬鬆的寢衣罩在身上,結實胸膛敞露著,烏發垂於腦後,用十金一顆的螺子黛仔細的為我描眉。
“我總是學不會如何畫眉,芷汀和池飛從小就笑話我。”。我淺笑道。
他不敢分神,索性也不理會我。我盯著他的手,在我的眼前左左右右。銅鏡裏,分明是一對恩愛夫妻。待他停手時,卻癡癡的看我,手撫上我的腰。
“何需畫眉?你已是極美。”
高疊複雜的望仙髻,精致的步搖似一隻振翅欲飛的鳳凰,鳳喙叼銜一顆碩大的東珠,正垂於發際之下。額間,牡丹花鈿,富貴端莊。唇上塗了厚厚的口脂,鮮豔欲滴的紅,放佛長安城中未幹的血,還有身上莊重的鞠衣朝服,亦如淋漓鮮血之色,寸寬的暗金繡紋滾邊,像極了銅色的兵器。
我平日裏其實鮮少濃妝,如此妝扮,放佛變了一個人,一個更為嫵媚魅惑的我。禁欲許久的攸暨頓燃欲/火,他視口脂為美食,不斷的咬噬,手急躁的去解腰間的金絲玉帶,臂上也使勁,把我推向睡榻壓住。我呼喊不從,他又糾纏了片刻才勉強放開了手。
我急忙對鏡照看,拿了口脂重新塗抹。攸暨躺在床上粗重的喘著氣,發泄似的狠狠捶打床板。
“不許犯渾!”,我氣道:“你清楚我今日要做什麽!”
他用手支撐著頭,身子側躺,眼神抑鬱。
“我清楚!可正因為我清楚,我。。。我才不希望它發生!你和武後愈發相像了,而我還曾一廂情願的深信你隻是我心中那天真爛漫的公主!”
話畢,他站起來,沉默的更衣、梳發,像我一樣悉心的整理自己的儀容。這個男人,他永遠都不會真正的放棄我,無論我要做什麽,他隻會盡他的全力來支持我。
我想親吻崇羨,卻怕自己的口脂弄髒了嬰孩白嫩幹淨的臉,於是隻得作罷。
太極殿,眾人正在議論當下的頭等大事,天子禪位。他們似乎忘記了棺槨裏躺著的李顯是李重茂的父親,當然,死人從來都是無用的。
我的出現,吸引了人們的全部目光。
那些目光裏所包含的浮躁熱切,讓我想到旭輪初婚的那一天,如夢似幻的白紗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體,像是我急不可耐的向世人宣稱自己不隻是被二聖捧在手心的小女兒,而已是一個成熟的女人。那些目光裏所包含的敬畏,讓我想到武媚的登基大典,所有人尤其是男人對那個非凡女子的無上仰慕。
它們的真誠令我的心神一時恍惚,令我智亂,心底有個小小的人兒在狂笑著,權力和美貌從來都是這個世界的通行準則,是對付男人的最佳武器。
我徑直走向正東,甚至邁上了最後的三層玉階,直來到禦座的旁邊。知我此舉越矩,卻無人敢言,他們仰望著我,靜等後續。武攸暨悄悄的衝我擺手,暗示我盡快下來。
直到李重茂、旭輪和李隆基等人來到,我也沒有離開。李重茂麵如死灰,腳步蹣跚,是啊,也許隆重的禮服正是人堅強意誌的一種體現。我在無聲的告訴他,這件事必須要聽從我。在我的注視下,李重茂重重的落入禦座,手狠狠的捏著扶手,似要將那金石捏碎一般。
俯瞰眾人,我朗聲道:“諸公,陛下決意禪位,其誌不移,可乎?”
李重茂喃喃道:“我是大行皇帝的親子,我是真龍天子。”
除了我,沒有人會聽到,即便是聽到了,也隻會嘲笑他自不量力,垂死掙紮。
劉幽求出列,跪地道:“韋氏禍國,欲圖竊取神器,幸未成行,實乃國之大幸。大唐值此多難之際,陛下既願效仿堯、舜禪位於賢者,實乃仁智之至,無私之至!相王接此重任,既承家國之重,亦是長者慈心,分陛下之憂,全叔侄之情。”
在場眾人無不附和,李重茂閉目不看,苦笑連連,自袖中拿出早已備好的禪位製書,我即去拿,發覺李重茂將它緊握著,但瞬間便又鬆開了。我展開來,朗聲誦讀。李隆基低垂著頭,唇部的笑意再也藏匿不住。
讀罷,旭輪跪地接製,我將製書交給了宮人,李重茂此時還坐在禦座上,似乎沒有要起身的意思。我顰眉,他看都不看我,眼神裏充滿了絕望和對親情的徹底失望。
我的聲音很平靜:“製書已宣,相王已承製。天下之心已歸相王,重茂,你真的該讓位了。”
李重茂卻仍一動不動,我略氣,伸手去拉他的袖,他倒也聽話,像個人偶似的任我拉扯,捏呆呆的離開了禦座,失神的站在玉階之下。
我緊接著又去攙旭輪,他起身後,袖下的手卻牢牢的握住了我,我不敢掙脫,便隨著他又走回禦座。眼見大事已成,劉幽求帶頭山呼萬歲,眾人跪地,歡慶新皇登基。
時隔二十六年,旭輪再次坐上了龍椅,他並不誌滿意得,我心內也無絲毫喜悅之情。隻因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都不是我們最想要的結局。
“月晚,我再也看不清你了。”
頓時隻覺心如刀割,卻見他竟風淡雲輕的笑說:“勿做他想,我依舊可以用性命去愛你、護你,隻是我這雙眼睛將徹底損壞。我是幸運的,’鉤吻’沒有要了我的命。而且我想,這就是代價吧,是我換取權力的唯一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