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淚吟 淚別慈母恩未盡(下)
“速傳駙馬進殿麵見太後!”
“是。”
攸暨有些不安,他拿不定武媚會對自己說些什麽,在榻側跪下,恭敬的聆聽訓示。
“當年高宗皇帝不顧眾臣的勸阻迎我回宮,我自認天下不會有第二個女人比我幸福,可是,儀鳳三年,大明宮裏,你在萬千賓客的麵前,跪在暴雨中向月晚求親,也許他們笑話你年輕莽撞,亦或稱讚你勇敢無畏,可我很羨慕她,甚至覺得你的勇氣可與高宗相比。那時我便認定,你這輩子都會對月晚好,我心裏說這個孩子值得尚月晚為妻。可月晚她有自己的主意,她堅持要嫁薛紹,她在高宗和眾臣麵前主動提及婚事,唉,不給我留任何的回旋餘地,我也隻能同意。三十年了,你們之間發生的許多事將你們二人捆綁的更加緊密,密不可分,我深信,以後你也不會負她,對嗎?”
沒有猶豫,攸暨無比認真的向她保證此生絕不負我,武媚欣慰不已:“好,攸暨,我信你。她是我的全部,是我這一生的牽掛,一定要對她好。”
我知不合時宜,可我還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旭輪,我們之間始終沒有幸福可言。他眼神黯淡,半低下頭,拳頭緊握,卻說不出心裏的苦。
“還有,”,她的語氣平靜,沒有情緒波動:“一些重要的事,趁來得及時全部說清吧。婉兒,由你來擬詔。其一,賀蘭敏之的結局全是他咎由自取,而其妻楊氏與其子賀蘭琬卻都是無辜被牽連了,二十七載的時光足夠久長,不要讓他們繼續為敏之的過錯贖罪,賜予賀蘭琬官職,量材敘用。其二,弘生前常勸我,理應重用長孫無忌的後人,我當年非常生氣,因為年幼之故,他從未親眼見到長孫無忌那盛氣淩人的態度,坦白來說,聽聞長孫無忌自縊於黔州囚館時,我很得意,那種快樂的感覺不亞於男人們取得一場戰爭的勝利,四十多年來我一直壓製著他的後人,可現在覺得毫無意義,也許弘是對的,我的子女們身上都流淌著長孫家的血,沒道理阻擋有才華的長孫後裔,就算是親戚之間的一種互助吧,李氏給長孫子弟機會,長孫子弟輔佐李氏,希望能重現貞觀盛世。其三,雲姐,唉,雲姐,人老了總愛回憶舊事,重返宮廷之時,為削弱高宗皇帝對梟氏的寵愛,蟒氏曾積極拉攏我,還讓我們以姐妹相稱,嗬,我在太宗後宮裏十餘年,她的那些小伎倆我又如何看不透?我得勢之後,她對我的恨我也都清楚。世人罵我殘忍,我承認,一個像我這樣經曆過冷眼、排擠、孤獨、背叛、甚至曾在生死邊緣走過的女人,你無法期待我太過善良,善良的人往往隻能失敗,尤其在這權力的中心。記下來,蟒氏、梟氏皆複其本姓。還有。。。許多人,我至今不認為我殺錯了,因為一旦踏入宮廷,他們就必須抱有必死的準備,不過,再深的恩怨是非也已煙消雲散,為他們平反吧。其四,你們都知道,自我革命,常有人諫言開山建陵一事,我均置之不理,因為。。。在我心裏,生與他一起,死則與他同穴長眠,這一生,我的身份隻有一個,我是李治的妻!也許我這一生的傳奇經曆會被後人演義出千萬種離奇故事,可那些都與我無關了,所以,顯,我的記敘碑上不要留字,因為這所有的傳奇都源於一個男人對我的愛,可隻有愛情是無法被刻在石碑上流傳千古的,隻有我的言行和我與權力數十年的糾葛會被記錄,可我不喜歡,那不是真正的我,所以,是非功過,隨後人議論吧!”
仿佛不知疲倦般,她又連著接見了幾個重要的親貴,自然有武三思。她並未勸他日後行事低調,也許是知道他不會聽,隻囑咐他要照顧武家,不要讓武家垮了。
她終於累了,似厭煩道:“你們都下去!”
雖知她看不到,可非常神奇的,每個人都跪地行禮,比以往還要鄭重認真,大家都向這個不凡的女人叩首。
一個人,若是做了一生的善事,卻在生命盡頭做了一件壞事,那這個人是天下第一大惡人;一個人,做了一生的惡事,卻在生命的盡頭做了一件善事,那這個人就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不過,武媚的一生所為,的確難判善惡。
永徽二年,因為他的重情重義,她得以離開感業寺重回宮廷,不必虛度年華,可以說,是他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從未想過成為傳奇,最初的起點都是因為愛,是她想要幫助自己體弱多病的丈夫,幫他管理他最大的責任——大唐帝國。也許,權力真的具有邪惡的魔法,它改變了她,於無形之中把一個女人造就成了一段傳奇。半個世紀的風雨飄搖後,傳奇已死,她重新變成了一個女人,她要與他合葬,因為愛,一切又回到了原地。
我在堤象門恭送李顯回宮,他再三確認我是否留下親自照顧武媚。
“陛下無須再問。陛下乃至尊,還要顧全江山、社稷,有我在此服侍太後,想陛下也能安心。”
“唔。”
欲行,他忽歎道:“阿娘。。。一生可憐啊。”
寥寥數字,其實也代表了他對她的徹底原諒,他懂了她全部的不得已和她對李治深沉的愛。
很快,宮門處隻剩下我與攸暨二人,他方才曾提出與我一起留下,可我沒有答應,也就沒有稟告李顯,因此,攸暨不得留在上陽宮內。
他不解,我道:“太後已然如此,你在不在也無大用,還是回府隨時聽宣吧。另外,讓芷汀來此見我,我有要事吩咐。”
數個時辰過後,天色大暗,我一直坐在仙居殿的外廳,宮人們為我奉上可口飲食。上陽宮內一片寂靜,不,應該說是是死寂,明明同在洛陽城內,可它與緊鄰的洛陽宮就好像是兩個世界一般。
一個月前那個和樂旭之暢談的傍晚,當我仰望夕陽時也曾有過同樣的想法,數十年的喜悅悲傷,數十年的明爭暗鬥,總有一天,我會孤零一人。
洛陽城的鼓聲大作,提醒著人們宵禁的時刻就要來臨,各坊門乃至洛陽城的內外城門都將關閉,不要隨意在外遊走。
我被孤單所包圍,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寂寞感覺,我大半生的依靠和最愛我的女人猶在沉睡。我抱膝坐著,我緊緊的擁抱著自己,臉埋在膝上,不願讓任何人看到我的脆弱眼淚。
數千道鼓聲後,這世界重歸安靜,我看到眼前出現了一雙烏皮靴。
“退下。”我冷漠道。
“唉。始終苦著自己,何必呢?”
最想見的人就在眼前,可我卻沒有一分的欣喜。
“陛下怎會準許?正值敏感時刻,他不會讓你留下侍候阿娘的!”
旭輪輕笑:“我知道。守門的兵士雖放了我進來,但他們會立即去向陛下報告,也許很快陛下就會宣我入宮問責,可,至少在這段時間裏我能陪著你。”
不知是何原因,沒有人來請旭輪離開,李顯默許了他的行為。翌日,成器和成義帶著家奴來為旭輪送必備的衣物、書籍等物,另有一根玉簫與一把琵琶。旭輪囑咐幾句,他二人便離開了。
“你是想?”
他把那琵琶交給了我:“在阿娘麵前演奏,略盡孝心吧。”
服侍一位暮年的老人並不困難,所需的隻是細心,記住她服藥的各個時辰,記住她要少食多餐,重要的是讓她保持心情愉悅。我放棄了那些消極的想法,我對自己說一定要盡快適應沒有她庇佑的日子,好好計劃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一晃過了大半個月,上陽宮常有人來向武媚問安,多是武家和楊家的婦人們,都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這天,我正和宮人玩雙陸,還拿了一對價值千金的玉鐲做賭注,旭輪在旁觀戰。我忽然大笑難抑,眾人不明。我忙道無事,催促大家繼續。
我被騙了,我被樂旭之那個臭小子實實在在的騙了!一直忙於照顧武媚,不知不覺距離遇到樂旭之的那夜已過去五十天,可我並無疼痛感覺更未發生七竅流血的情況,原來都是假的。他應該已經離開莊子了,我們不會再見麵,也希望能不再聽到有關於’悲公子’的任何事情。
“回事。”
我放下骰子,旭輪道:“講。”
“溫王奉旨問太後安。”
宮人於是收起棋盤,我與旭輪在仙居殿外等候。很快,李顯幼子重茂在一眾宮人的陪伴下到了麵前。少年眉清目秀,著一身黛色華服,因與我們不常接觸,笑容羞澀,神情也很靦腆。
宮人例行公事般的宣布了重茂來意,我和旭輪也恭恭敬敬的代武媚感謝李顯,而後,重茂又向我們行禮問候。
“侄兒見過相叔,公主,二位大人福壽安康。”
我客氣道:“初冬天冷,快些進殿取暖吧。太後一個時辰前午休,想是也快醒了。”
“也好。”
進殿一一坐定,我尋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與重茂閑談,他漸漸不再拘謹,愛說愛笑,頗似個頑童。
“如此說來,皇後殿下倒真是一位慈愛嫡母。”我誇道。
重茂點頭:“中宮派人一日三問,我寢宮裏大小之物從未缺省過。公主有所不知,侄兒是可憐人,還都時未足三歲,生母不幸亡於半途,侄兒並不記事,已忘卻生母真容。今年紀漸長,懂了許多世事,愈發覺得唯皇後殿下對侄兒最親。”
我仍是笑著,心裏卻盤算開了,也不知韋妙兒究竟是真慈悲還是假關心,但是,她唯一的兒子已經死了,相較於被貶的重福和年長的重俊,剛滿十一歲的重茂倒是便於她控製。
如此便對重茂多了許多注意,發覺是個心性頗單純的孩子,心下立刻有了主意。
又過了五日,趕上立冬大節,李顯忙完了大大小小的慶典活動,也沒忘上陽宮裏的老娘,趕過來跟她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話。武媚聽著聽著就說自己累了,李顯於是告辭。
送走了李顯,我搖搖頭,道:“阿娘大限之日不遠了,我看,明日還是如實上報陛下吧。”
“嗯,我這便研磨準備。”旭輪道。
的確,武媚近兩日進食漸少,我喂她時她總說不餓,睡眠也越來越短,我於是明白她就要離我而去了。
次日傍晚,已昏迷兩次的武媚終於醒來,她看看自己四周的人,未見李顯。上官婉兒悄聲吩咐一個宮人去稟告李顯。
怕她聽不清,我附耳道:“三哥原是在等您的,可宮裏有急事,需他回去做主。”
“也好,”微咳,她道:“他不在也好。月晚,你讓她們都走,阿娘有話對你和八郎講。”
我轉達了武媚之意,宮人們紛紛退下,唯韋妙兒攔住了上官婉兒的去路。
“公主,宮人們走也便走了,我看我與昭容還是一同留下服侍太後吧。”
見她有意不走,我加重語氣:“殿下不信我?好,便請殿下移步近前,親耳聽太後吩咐!”
恨我居然公然違背自己之意,可又礙於武媚在前,韋妙兒忍怒不發,隻得悻悻離去,上官婉兒最後關上房門。
她們走後,武媚似後悔道:“總覺得給顯娶錯了妻子,她不配做大唐皇後。”
我勸道:“阿娘理她作甚。”
“唉,扶我起來,我不想再躺著,以後有的是時間讓我休息。”
我們慢慢的扶她坐起來,她輕撫寢衣的衣襟,滿意的歎了一聲。
“還是女兒貼心啊,唉,隻是你太過懶惰,幾十年裏隻親手給我做了這一件衣裳。”
趁她不注意,我匆忙拭去眼淚,故作埋怨道:“以前也曾做過的,是您嫌我手藝笨拙!”
武媚慈祥笑了:“好好好,都是阿娘的錯。八郎啊,我為你備了一份禮物。獨處時,我悄悄準備的,尚無人知曉。”
二人對視一眼,皆知此事不尋常。
按照武媚的指點,旭輪在一個書囊內倒出了兩捆竹簡。天家富貴,因此宮中多見紙質的藏書,但有相當一部分古籍經典仍謄抄在竹簡上,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情況也會用到竹簡,那就是廢立皇後、太子、親國王及三品以上要員時,現世稱之為’冊書’。
我試探道:“阿娘給他留了何書?他王宮中藏書遍布。”
“這不是書。。。是一道冊書。”
二人大驚,猜測的事情做實了,可還是不懂她為何竟留給旭輪一道冊書。難道是要廢了韋妙兒?
這時,武媚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猶豫再三,她開口道:“八郎,在你打開它之前,我要告訴你和月晚一個秘密,我在心裏藏了四十餘年。。。如果不說出它,你們就不會理解我的苦心安排。其實,龍朔二年,我。。。”
“不,”,我忍不住哭出聲音:“阿娘不必說了!我們。。。其實早已清楚!”
她大驚:“難道。。。是你阿婆。。。”
旭輪點頭:“不錯,阿婆謝世之前,告知我並非您的親子。後來,聽攸。。。攸暨提及家中舊事,我與月晚就此推測,我與攸暨應是。。。手足兄弟!”
武媚承認了,她所講的真相和我們當初的猜測完全一致,龍朔二年的夏夜子時,的確發生過一場偷天換日的陰謀。
“我錯了,我以為隻要有八郎,你阿耶就會更加愛我,可還是發生了上官儀那件事。”武媚無不傷心。
我激動道:“您錯怪他了!正因為愛您,不希望失去自己那曾溫柔多情的妻子,他隻想收走您的後位,讓您遠離權力,而非拋棄您!至於旭輪的秘密,也並未瞞過他,他始終都清楚,可他沒有因此而責罰您,因為他懂您的痛苦!”
武媚這才知她和李治之間因為誤會而造成了終生的遺憾,忽然,她竟向我道謝。
“阿娘因何道謝?”
武媚淚下:“因為你付出了最美好的年華,成全了我和你阿耶對你的要求。月晚,原諒我,我。。。是真的為你害怕,我不想我的女兒因為一段不倫的感情而被世人詬病。人言可畏,我深有體會。八郎,現在打開它吧。”
旭輪於是展開,仿佛觸電一般,他看清內容後竟急欲扔掉。我拿過匆匆閱讀,也是震驚無語。
簡單來說,這道冊書的內容和嗣聖元年的那一道幾乎無二,奉武媚遺命,將昏庸行事的李顯再度廢為廬陵王,並終生囚禁房州不得放出,以旭輪為帝,繼大唐江山。
旭輪跪地,堅決不肯奉命:“我本武氏兒,怎可。。。竊取大唐社稷?!可一,斷不可再二!”
“聽話,你要聽話!”,武媚語氣凝重:“乾元殿宮變,我立你為帝,實在是無奈之舉,我怎能暴露我的秘密。讓武氏子弟坐上大唐龍椅,我知道,必將惹怒李氏先祖英靈,可我又能如何?!而現在,你們親眼所見,顯有何作為?我和高宗有三個親子,可偏偏他不具帝王之材!是我的錯,是我對小兒子太過寵溺!韋娘子和武三思蠢蠢欲動,我敢斷言,這皇位,顯恐怕難坐十載!我所留下的,隻有這座代高宗盡心打理的錦繡河山,我不能讓它被韋氏竊取!因此,待天怒人怨之時,八郎,拿出這道冊書,聯合明臣義士,讓我唯一的兒子退位吧!千萬不要為難、退縮,記住,你是在保護李家的江山,是為天下造福!作出這個決定極是不易,可我一生中居然兩次做了同樣的決定!我對顯真的很殘忍,可我相信,你阿耶是不會反對的。”
她耐心的等他做出承諾,而後滿意的笑了,再讓他看第二道冊書。看過後,他竟哭著對武媚說’您又何必如此?!’。他把冊書緊緊的攥在手裏,不肯讓我拿去看。
武媚也很傷心:“江山托付於你,我放心,可我的寶貝女兒又該托付於誰?也隻有你了!你登基之時,便以謀反之罪處死太平公主,而後立李月晚為後,給她安排一個合理的身份。即便有人有所發覺提出質疑,不必理會,你是大唐天子,這是你的家事,不必交由外臣議論!我認為,後位,它是一個女人一生之中所能得到的最高榮耀,所以,我給了你江山,我要我的女兒成為皇後。她是我的心血,是天下最好的女人,她值得!而且,隻有她的兒子才能被立為儲君,因為他的身上流淌著李氏血統,隻他具有繼承江山的資格。這些要求,你都會做到的,對嗎?”
我早已按耐不住,急聲道:“阿娘,你可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旭輪也道:“這件事荒唐至極!恕我無法接受!”
“求你們!”,不料,武媚竟苦苦哀求:“求你們接受它!月晚,你嫁了兩個男人,但你從未愛過任何一個,我心疼你每一次的失意,尤其,是因我的過錯才致使你不能得償心願,可我一直在騙自己,我說他們對你極好,你得到了幸福。可這些日子裏,我眼看著你和八郎同進同出,默契無比,我終於堅定,隻有讓你和你所愛在一起,你才會真正幸福。如我,和你父親在一起時,我擁有幸福,其他男人隻是帶給我快樂或感動,可那些感覺都不如幸福重要,牽著他的手,才會踏實,過一輩子也不厭倦。我曾為你寫下兩道賜婚旨意,如今這道冊書,雖是給八郎的,但你可以把它看作是我給你的第三道賜婚旨意,也是阿娘能賞賜給你的最後一件禮物!八郎,我把我的女兒嫁你為妻,你要疼她愛她絕不負她,你或許不知道,我這個傻女兒為了你可以連命都不要!我知這想法突然,決定也略有倉促,但我肯定它是我這輩子最正確不過的一次獨斷專行!接受吧,月晚,接受你早就應獲得的幸福,不要拒絕,否則阿娘會死不瞑目!”
我抱住武媚痛哭流涕,心口發緊發疼。
她消瘦如柴的手撫過我的發,戀戀不舍道:“我可憐的孩子,我心愛的小女兒,阿娘舍不得你!你現在一定很害怕,你阿耶離你而去,如今阿娘也。。。好在,你還有八郎,他會陪著你,他是天子,會給你世間最好的一切,你們彼此相愛,你們每一天都會很快樂,你們的子孫後代將會是這如畫江山的擁有者,世上還有什麽能比這個結局更美好?八郎,你看看月晚,這個女子,自她來到人世,你們一同成長,你們了解對方的一切,你們洞悉對方任何一個細微的想法,最難得的是,你們還擁有彼此唯一的愛。來,八郎,請你握。。。握住她的手,從此後,我把她托付於你了,你該記得我和你們的父親是如何寵愛她的,不要讓她委屈,不要讓她傷心。她猶在我腹中時,我曾發誓,世上任何的灰暗與不幸都不得靠近她半步,我再也無法保護她了,希望你能做到。月晚,去吧,握住八郎的手,去吧孩子。”
武媚輕輕的推著我,我雙眼已模糊,看他伸手過來,於是緊緊握住,埋在他懷中哭的不能自已。
“阿娘,謝謝你,我發誓,我會用我的命愛她、保護她!”旭輪忍淚道。
“好,如此,我再無遺憾,可以去見他了。”
“阿娘!”
聽旭輪語氣驚慌,我立刻抬頭,見武媚麵含笑意,闔目緩緩躺下。
我伏在她的身上哀嚎,難受到呼吸竟不再順暢。我一聲聲的喚她,可她沒有回我。我很清楚,她再也不會回我了。
對於時間的存在,我已喪失了感知,難辨長短,我不停的哭,我茫然無措,我不能接受她已離我而去的這一現實。
旭輪小聲告訴我,依製必須盡快讓除我們以外的人知道這件事。
我固執道:“不,我母親她。。。或許還會醒過來,旭輪你看呀,她還在笑,求你,不要告訴她們!”
我不願向天下宣告她的死亡,我傻傻的認為隻要我們不說,她便沒有真正的離開我。
也許是等的不耐煩,也許是聽到了異常動靜,宮人為韋妙兒打開了房門。
“太後。。。她。。。”韋妙兒微怔,似乎無法從我的舉動中發現事實。
旭輪麵向她躬身,沉痛道:“殿下,太後薨逝!”
由這仙居殿開始,宮人們嗚呼大哭。上官婉兒猶不敢信,直來到我身邊看清之後才跪地叩首,眼淚簌簌直下。
旭輪本把那兩道冊書重新放進書囊擺在了武媚的枕邊,韋妙兒眼尖,覺出它不尋常,伸手便要去拿。
旭輪立即移身攔在了她的麵前:“殿下意欲何為?!”
韋妙兒威脅道:“太後西歸,上陽宮內但憑我主宰,我隻不過是要一個書囊,相王攔我作甚!”
我回頭對韋妙兒怒目而視:“那是我母親之物!她才剛剛咽下氣,殿下竟如此急不可耐?!”
韋妙兒不再堅持,冷哼一聲,她拂袖而去。
武媚對發生在自己麵前的這一切再也無能為力,她已安靜長眠,她帶走了關於一個不凡時代的全部。
上下數千年,她,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女人,創造了一個近乎於神話的故事,留給世人一段可以無期談論的曆史。在千年的曆史長河中,她傳奇的一生被人們反複提及,被人們賦予各式各樣的幻想。
而我認為,她這一生,倒是很簡單。
作為一個女人,她愛過,也被愛過,有一個男人,用一生實踐了對她的愛和諾言,保護著她直到生命盡頭。她的美麗使他沉淪,她的倔強也會刺痛他的心,她的智慧幫助了痛苦的他,她將他留下的江山管理的井井有條,最後將它完整的留給了他們的後代。
而作為一個母親,她盡心盡力的維護每一個子女,可上蒼總是不盡如人意,失意之事十有八九,她從未看到自己曾殷切期待的結果,李弘的英年早逝,李賢的荒誕愛情,李顯對自由的追逐,還有旭輪與我那艱難掙紮的愛情,都無疑令她心力交瘁。
一朵花凋謝了,不必惋惜,至少它曾盡情的美麗綻放過。
這時,上官婉兒自書架上拿了一個同色的書囊遞給旭輪。
“殿下,妾。。。無意探究那到底是何物,可您總要給皇後和陛下一個交代,早做準備吧。”
“我知道。”
他把它也放在了枕邊,又把真正存放冊書的書囊交由我保存。
我不解:“可。。。它是阿娘留給你的。”
他悄聲說:“不要忘了,它是你我的賜婚聖旨,拿去吧。”
我接過它,真正的握住了一個可以改變曆史的神奇法器,極輕,極重。
上官婉兒提醒旭輪,作為武媚之死的見證人,他理應親自麵見李顯,並向皇室親貴們說明。
“好。”
她和他一同離開,而他卻又單獨返身回來,在我耳邊輕聲放下一段話,才又徹底走了。
“我了解你對三哥的感情,你不會留下它,你會毀了它或是永遠不會將它明示天下。我其實。。。。也不會與他爭奪江山,我會忘記它。或許舍棄它,你我此生都不再有可以相守的機會,隻能等待來世輪回,祈求上蒼不要再捉弄你我。但是在我心裏,月晚,隻你是我所愛,那遠比妻子的位置重要千倍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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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各位,我寫的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