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斜 命中無時莫強求(上)
長壽二年,二月,前有告嶺南流人有陰謀反者,上令司刑評事【萬國俊】攝監察禦史職,往嶺南按察,若見反狀,即行斬決。國俊至廣州,悉召流人,矯製殺三百餘,奏皆心懷反者。
上以國俊有功,擢為朝散大夫、行侍禦史。更遣右翊衛兵曹參軍【劉光業】,司刑評事【王德壽】,苑南麵監丞【鮑思恭】,尚輦直長【王大貞】,右武衛兵曹參軍【屈貞筠】等攝監察禦史,分往劍南、黔中、安南等六道推鞫流人。
光業等見俊國多殺而得榮貴,爭效仿之,唯恐不及。光業殺七百人,德壽殺五百人,其餘少者不下百人。有遠年流人非革命時犯罪者,亦同被殺。
一別四十餘日,高戩終於自廣州而返,正是午膳時分。家奴至後堂來報,我即起身去迎。柳意一心盼他早歸,不自主的提裙快行,被我瞧見了,她又慌忙鬆了手。
“公主捉弄人!” 柳意十分羞赧的嘀咕埋怨。
我笑說:“因何怕羞?我去見情郎時,定是要飛跑著撞進他懷中!”
“便請公主改日學給我看!”
二人互相打趣著,並不覺腳下的路長,轉過一道又一道的遊廊,近前宅的垂花門,見一幫子家奴陪著高戩一同行來。他雖風塵滿身,但精神尚可,正笑談嶺南物情。
“月餘往返三千裏,阿戩著實幸苦啊。”
“不敢當,戩一路快行,生怕耽誤公主大事。”
見禮之後,高戩送上一個頗沉手的藍灰布囊:“內有廣州實情,但願真相能早日大白於天下,還數千冤魂以清白。”
我撫著布囊,心中的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眾人向後堂走去,我問高戩這一路的詳細經曆,是否遇到過阻撓。高戩道一切順利,西域駿馬非常給力,又有我的親筆信,沿途驛館無不熱情備至。
“隻是,回程路過沅江時,”,高戩的目光忽然變得異常溫柔,正落於坐在我下首的那道倩影:“不幸染了風寒,不得不歇腳養病,否則定能早數日回洛。”
否則定能早數日回洛見你。我這旁觀者都能聽出他話中的深情蜜意,更何況當事人,柳意低垂著頭,呼吸裏都透著歡喜。
我好一番忍笑,假裝歉意的對高戩道:“原不該勞煩阿戩親自往廣州走一遭,我卻不放心旁人辦差。按情按理,請你吃一頓酒席總是應份的,又怕不合口味,不若請你自回院中,將你中意飲食一一告之柳意,柳意心細,由她為你置辦,必能合你心意。”
高戩看向那羞的幾乎伏在案上的人兒,起身向我道謝:“公主實在有心,如此犒賞,最合高六心意。”
“去吧,去吧。”
芷汀代我少送二人一程,我則打開布囊,高戩的記錄事無巨細,又抄錄了一份人證名單,不怕任何人去查對複核。我越看越心驚,越看越震憤。他們是魔鬼,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惡魔!無論他們的勢力看起來如何強大,都肮髒不堪,一擊即潰。
“柳意還在作假呢,她偏道並不想念高先生。” 芷汀麵帶微笑的回來,隨手整理被我翻亂的紙張。
我難忍心中怒火,狠狠地捶了桌麵:“可恨!六道流人本就是無辜獲罪,如今因了一眾宵小的無恥野心,竟被。。。芷汀,你且看,那萬國俊當初是如何。。。你看!”
芷汀細看了半頁紙,便道慘絕人寰,萬國俊真該萬死。
“可是公主,你搜集這些罪證,如何是為了皇嗣?”
我將一疊疊證據仔細地排列順序:“武承嗣處心積慮的剪除唐室舊臣,隻為使皇嗣無援可依,而武承嗣的得力爪牙便是一眾酷吏,我將這些惡行上報神皇,神皇將不複信任酷吏,武承嗣的陰謀便難得逞。為了避嫌,我輕易不用此物。”
芷汀點點頭,也讚同我的做法:“飯菜涼了,我教人去重新置辦。誒,公主前幾日獨自外出,卻是因了何事?”
“哦,我。。。去北市閑走,”,我不敢與她對視,埋頭於手上的工作:“我在洛陽城還能走丟不成?”
“哈哈,公主自是不會走丟。”
翌日,我心話萬事俱備隻欠一道東風,遂信心滿滿的入宮麵聖。關於我和武攸暨打罵馮小寶一事,自然沒能瞞過武媚,她雖未懲罰,但一句 ‘下不為例’ 已然是十分嚴厲的警告,也正印證了我的猜測,她尚未徹底放棄馮小寶,難道是知他日益囂張跋扈,先來個冷處理?
母女見麵,先是聊了幾句家常俗事,我漸漸將話題轉移到了洛陽城時下的流行物品,最後說的才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一如所料,武媚並不信酷吏竟如此膽大包天。
“緣何無人上奏此事?!”
“一班文武是為天子分憂,”,我道:“是為萬民福祉奔碌,依兒看來,這傳言不外是那些蒼發齒搖的老者閑來無事,編排給孫兒們聽的故事,朝臣們如何會信?又如何敢信您派去六道的監察禦史膽敢矯製濫殺?”
武媚沉默不語,突然攥緊了喝水的銀碗。
我心中不禁暗喜,繼續裝作滿不在乎道:“嶺南流人無不是罪臣親族,嗬嗬,最是低賤,殺便殺了,不過數千而已,便是數萬也算不得是駭人數目,留著他們也是禍患。唉,是兒之錯,口無遮攔,不該拿這些傳言惹阿娘憂心。”
“胡白!你愈發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