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年 天長地遠恨難消(上)
天授元年,冬,十月,甲子,檢校內史【宗秦客】坐贓貶遵化尉,弟【楚客】【晉卿】亦以奸髒流嶺外。丁卯,殺流人【韋方質】。辛未,內史【邢文偉】坐附會宗秦客貶珍州刺史。頃之,有製使至州,文偉以為誅己,遽自縊死。製天下武氏鹹免課役。
我向來看不慣擅於阿諛獻媚的宗家兄弟,一邊喂崇敏喝水,一邊笑諷宗秦客:“大周初立,神皇下賜武家及諸外戚的賞賜珍貴且厚重,卻仍難填其欲壑,足見此人實是貪得無厭。”
池飛道:“聽聞宗縣尉取贓三十匹絹,依律,贓一尺笞二十,每一匹加一等;十匹徙一年,每十匹加一等,然縣尉隻受笞四十,神皇對其實是法外開恩。”
芷汀代我接過了崇敏,又遞來一盞溫熱牛奶供我飲用:“哼,興許那宗縣尉不僅不知感恩,反心存恚意,隻想著自己一朝由從三品的檢校內史被貶為從九品的下州縣尉,並不反思因何被貶呢。”
我點頭:“此人行徑卑劣,然他腹中卻頗有幾分才學,自大心浮,被貶後心懷不滿也極有可能。誒,便說他去歲獻於神皇的十二新字,咱們都琢磨不透呢。”
“還不是因你又笨又懶,素無向學之心。” 這句奚落緊跟著爽朗笑聲,不是武攸暨還會是誰。
我斜他一眼,悶哼道:“難不成你竟懂得?!”
“自然!”
吩咐家奴奉上筆墨紙硯,攸暨信筆寫來,並侃侃而談。
“上‘一’ 下‘忠’ 是為臣,臣子隻能忠於一人,臣子不得一心二意。易懂麽?”
“年又當何解?”
“上下各一‘千’,左右各一‘萬’,含我大周國運千千萬萬年,國祚千秋萬代之意,嘖嘖,大吉大利之字啊。”
“哼,習這一十二字倒也容易呢,並不見得是你頭腦聰穎。”
“哦?還請公主揮毫落紙,供我等賞看,一字足矣。”
我們鬥嘴的功夫,敬顏睡醒了,又是哭又是尿,武攸暨這女兒奴趕著湊去伺候,手忙腳亂,真是笨的可以。
堂外的小雨雪依舊霏霏,似乎短時間內沒有要停的跡象。我托腮凝視攸暨,滿心憂慮,不知日後該如何麵對他。
少頃,我們談起了不久前自殺身亡的邢文偉,他曾任李弘的典膳丞。我不禁感慨這世間記得李弘的人又少了一個。
“一十五載,長兄若尚在人世,”,我怔望陰霾天際:“如今是何模樣?我終有離世之日,誰能代我去恭陵添一抔新土?”
攸暨不願我憂思傷神,忙岔開話題:“今有複州刺史狄仁傑還朝任洛州司馬,倒是引來不少讚稱呢。”
我微驚:“狄仁傑!他當真還朝了?!”
直臣,唐臣,若無狄仁傑,則李唐複國希望渺茫。
“我何必騙你呢。” 他頗覺好笑,又細說朝中各人對此事的反應。
越王李貞募兵反武時,他治下的豫州由此大亂。武媚遣將派兵的同時,令時任文昌右丞的狄仁傑代管豫州文政。節度諸軍之人乃鳳閣侍郎張光輔,此人不止殺降邀功,更縱容部下搜刮勒索,為狄仁傑所不齒,並當麵斥責張光輔‘亂河南者,一越王貞耳,今一貞死而萬貞生’,由是為張光輔所恨。待叛亂平息,張光輔上奏狄仁傑有不遜之舉,害得狄仁傑被貶為複州刺史。
但張光輔也是惡有惡報,時隔一年,被流放數年的徐敬業之弟徐敬真潛逃回洛,為洛州司馬房嗣業、洛陽令張嗣明所救,徐敬真得了財物便北逃突厥,卻於半途被抓。房嗣業畏罪自盡,而張嗣明為求減死,便指認張光輔曾於豫州平亂時有坐觀之舉,暗含勾結李貞之意,結果可想而知,張光輔以謀逆罪被處死。
而今又是一載,再沒了那些誣陷壓製狄仁傑的奸人,加之他本身為官清廉,施政有方,此時還朝,倒也合情理。
我如何不知需盡快與狄仁傑結識,可我當年為免遠嫁突厥,曾在大明宮宣政殿之上惹過一出亂子,因而遭到狄仁傑的鄙夷注目,既然他對我早有成見,又怎會願與我聯手複唐?
“月晚?月晚?”
“嗯?”
“你頗有心事?”
“我是想。。。”,靈光一閃,我燦然笑道:“從前偶聞這位狄司馬剛直嚴肅,但在家中。。。卻有文昭公畏內之餘韻呀。不知這位狄家主母究竟是何等女子。”
他道:“這也容易,狄府與兄長府邸同處一坊,你若想一探究竟,可請阿嫂與你同行,看個新鮮,快去快回便是了。”
兩日後,武攸暨的長嫂燕氏陪我前往狄府,另有她女兒敬真及武家的幾個半大小子。狄仁傑這一二年遠在複州任刺史,此次回京,論官階雖是低了兩級,但諸如此類的降級任誰碰上都是要燒香慶祝的,因而狄府也是常迎道賀賓客。
我挑簾閑看廂外風景,第一眼很難不注意騎在馬上說說笑笑的錦衣少年郎,隨口道:“王妃,恭之與苗瑛該是同等年歲吧。”
燕氏笑答:“是呢,恭之生在春末,苗瑛生在夏初。九江王妃前日還同我道,她想給恭之房裏選一二懂事又溫馴的婢子。我思量著,也該給苗瑛選貼心人了。”
我心話少年人心性未定,常為外物所惑,如若貪圖床第之歡,可是極易傷身啊,但這種事於我的身份不便開口,便是我勸了,恐怕燕氏也不會聽進心裏。
“是啊,這選屋裏人很是緊要,”,我道:“可愈是緊要,愈不能急於一時,嗬,建昌王與王妃定是比我想的周全了。”
燕氏點頭讚同,她慈愛的望了窗外一眼,轉頭又笑對我道:“公主與攸暨成婚之前稱我‘表嫂’,而今一聲聲的‘王妃’,倒顯得生分,該是‘阿嫂’才對呀。”
這燕氏自是一句玩笑話,卻挑動了我心湖的層層漣漪。從前我是薛家的兒媳,與蕭、成二女雖隻數麵之緣,卻彼此印象頗佳,驚聞她們皆自盡殉夫,更令我敬佩不已,至今還拿她們當親人。我嫁入武家本是出於報複,並不認為自己因此就成了武家兒媳,對燕氏等武家子婦從無情感上的轉變,隻遵循著最基本的禮貌交往。可實際上,攸暨一直是掏心掏肺的對我,更遑論燕氏她們,對我從無失禮之舉。
我靦腆笑著,微微低下頭,輕道一聲:“阿嫂說的是。年幼時隻道是表兄表嫂,這二十年來已成了習慣。”
聽我這般回應,燕氏反倒驚訝不已:“哎喲,我不過是。。。一字之差,沒得緊要!沒得緊要!你二人成婚方百餘日,慢慢改口便是了。”
我隻笑不語,少頃,燕氏又輕鬆笑道:“居然已過去二十年了,唉呀,我那時正懷著文瑛呢,不過眨眼間的工夫,他就要做父親了。阿。。。阿晚,我見你極是喜愛顏兒與敏兒,但總歸。。。咳,我想,攸暨也盼著你能為他生一兒半女吧。”
燕氏全是出於好意,我自己也並非沒考慮過這件事。攸暨對我的付出我是銘記於心,無論怎樣報答都不為過。隻是,這一二年必然是不行了。
“他公務繁忙,常覺神乏,”,我心跳微快,不自在的說道:“我需照顧四個孩子,我們。。。興許明春吧,我會盡快為武家開枝散葉。”
我沒有說出我和攸暨至今還分房而居的事實,我解釋不清,也不想解釋,更不想讓一堆不相幹的人在背後猜議,讓攸暨麵子上過不去。
燕氏自覺她說的話受到了我的重視,不禁高興了許多,她又說了很多話,我含笑傾聽,心裏卻總是湧著淡淡愁緒。
直到了狄府,隻見這宅子的前院算不得闊達,和我曾去過的蘇良嗣家差不多的規模,而且四下儉樸,畢竟長安米貴啊。狄仁傑之妻張氏攜幾個兒媳親自在府門迎候,我和燕氏隨她入府,稍一打量,見這張氏年約半百,麵相和善,精神尚好。
隔著一小段距離,狄府的家奴正陪一個四五歲的童兒玩耍,隱約可聞笑語不斷。燕氏隨口一問,張氏的笑容更深,道是次子光遠之子。我心笑,原來是她的親孫兒。
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重,霎時便朝我們一行人奔來,也顧不得腳下,意外的被什麽東西絆了腳,眼瞅著就要麵朝大地狠狠摔倒。
“曇奴!”
張氏驚呼未落,我已抱住了那胖墩兒,同時,雙膝磕在地麵,生疼生疼的。
燕氏麵色轉白,忙不迭來扶我起身:“哎喲!這可。。。如何是好!”
我把懵懵懂懂的孩子交給家人,匆促一笑,道:“阿嫂多慮了,我無事。”
嘴上輕鬆,其實萬分後怕,可我眼看孩子要出事,那瞬間全然忘了自己腹中還有一個更弱小的生命。
待入了正堂,張氏等人是千恩萬謝。我說我距離孩子最近,真的隻是舉手之勞,叫狄家人不必放在心上,張氏卻是不依,說孩子年幼,摔這一跤可大可小。很快,我竟等來了狄仁傑本尊。他今日正值旬休,原在後院處理一些私事。
狄仁傑十分真誠的向我致謝,說張氏僅一子光遠,而光遠如今又隻這一個曇奴,因而對小孫兒向來寶貝。我客套了幾句,內心卻倍感焦急,思量著如何才能教狄仁傑明白且相信我的心意。
隔片刻,眾人在院內散步觀賞。狄家種了一片小小的竹林,近觀,那些細細的竹竿又細又直,光澤淡黃,隱有暗色斑紋。
“此為柯亭竹,最宜製笛,奇聲獨絕,”,我微訝,撫摸竹身嘖嘖稱奇:“然此竹乃江南之物,不想竟能在神都蔚然成林。”
狄仁傑捋須笑道:“十餘年前,襄陽友人所贈,某悉心養護,不敢愧對友人心意。不想公主對器樂很是了解啊。”
我淺笑,微微歎道:“婦人愚魯,不通器樂,是聖人。。。咳,皇嗣,他精通諸般器樂,想必狄公亦有所耳聞。多年來,太平耳濡目染,因而略知一二。”
狄仁傑唇邊的肌肉似有抽動,他笑意稍斂了,但沒有說什麽。
我繼續道:“倘若被皇嗣瞧見狄公府上這片竹林,該是歡喜至極呢,定會懇求狄公割愛,取一根親手打磨成笛。嗬,我這兄長便是愛樂成癡,所幸神皇從未苛責。”
狄仁傑仍舊保持緘默,我反正篤定了他不會出賣我,更是直言道:“大唐為神皇所竊,皇嗣卻因此多了空閑沉湎樂理,倒是一樁幸事吧。”
終於,狄仁傑神情複雜的看向我:“公主為臣子,又飽受神皇恩寵,這‘竊’字,似有不妥吧。”
我坦然的笑視他:“不妥?神皇建周毀唐,人所共知,太平說錯了麽?”
“皇朝更迭、臣子代君之事不勝枚舉,”,狄仁傑麵沉似水,避開我的注目:“神皇非是第一人。況且,於情,公主乃神皇之女,為孝道故,公主不可妄議神皇;於理,神皇施政嚴明,廣納言路,百個男子都不如神皇,某素來欽佩。日後,還望公主能謹言慎行。”
我微微頷首,鄭重其事的對狄仁傑說:“狄公深明大義!百個男子都不如神皇!愈多人反對神皇,反襯得神皇愈發偉大。其實,誰主天下,豈是我等微力所能阻攔?江山易主之事,向來反複無恒,今為神皇所得,然其百年之後,唉,不知又會落入誰人之手。若是為無能殘暴之徒所奪,這九州黎庶,隻怕。。。唉!”
這番話說罷,狄仁傑竟對我多了些許敬佩之意,他捋須望向竹林:“神皇有廬陵王與皇嗣二子,江山,豈容他人覬覦。”
他語氣雖是平平常常,但這句話已然擺明了他的態度。簡簡單單的,我們也算是交了心。我內心升騰起一陣雀躍,得到一位為人正派且官聲頗佳的盟友,我以後再不用沒頭蒼蠅似的瞎琢磨了,隻需聽他的建議便是了。
我故作苦惱道:“女子稱帝,亙古奇聞,興許神皇。。。並不會遵循。。。成例。狄公應知,魏王可是高皇帝的嫡孫啊。”
狄仁傑立即皺眉:“以侄為嗣?神皇當不會如此行事。目下,魏王尚未表露爭儲之意,最緊要的,卻是來索等人。酷吏當道,多有冤獄,長此以往,必動搖江山,受苦的最終還是黎民百姓啊。神皇慣以酷吏鎮壓反對之輩,可如今,神皇已是名正言順,這件稱手的兵器,也該棄了。早還天下太平。”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狄仁傑忽正視我:“公主為何相信狄某?”
我張口反問:“即知是計,狄公卻未虛與委蛇,反而選擇坦誠相待,狄公又為何相信太平呢?”
這小老頭不氣也不怪,他哈哈一笑,似無奈般搖了搖頭:“公主啊公主,時移世異,公主卻還似當年。。。唉,大唐不再,皇嗣的處境如炙於火上,況宗室凋敝,皇嗣孤立無援,可公主沒有因此而避嫌,依舊不忘皇嗣喜好,多有惋惜之意,因而狄某確信,公主心屬大唐。”
觀察一個孩子的成長,你會敬伏於時間的魔力。
臘月裏,敬顏和崇敏已有長乳牙的征兆,時常不自覺的吮吸小手去磨發紅發癢的牙床,且口水不斷,特別有意思。又聽侍婢和乳娘們匯報,道她姐弟夜裏總要醒鬧個五六次,這令我們很是擔憂,卻也無可奈何。同時,她姐弟開始了呀呀學語,我教著兩個小人兒學說‘阿娘’,可惜從他們嘴裏發出的永遠都是啊啊咿咿,任誰也聽不懂,但我還是樂此不疲。
這天銀光紛揚,崇簡和惠香正在庭院打雪仗,兄妹二人你追我躲玩的不亦樂乎,十餘奴仆在旁小心照看。我倒是不在意,橫豎地麵雪厚,便是摔著了也絕摔不疼。童年本就是人生最短暫的一段年月,更何況這些十幾歲就得成家立業的古代兒童。玩,就得玩兒的暢快淋漓。
從惠香出生那日算起,崇簡向來是最稱職的哥哥,他半個雪球也不捏,生怕砸疼了惠香,隻任惠香拿小雪球不停地投擲自己。奴仆們搬了一張胡床放置在我臥房門外,胡床的附近燃著一盆瑞炭,熱浪滾滾,絲毫不覺寒氣侵身。
我懷抱敬顏和崇敏閑閑坐下,指給他們看正打雪仗的二童:“顏兒,敏兒,你們瞧,阿兄阿姐在玩甚麽呀?哦,他們打雪仗呢。敏兒也想玩麽?那可不行呢,敏兒還不會學步。待你能走能跑了,便教你阿兄帶著你四處頑鬧。”
崇敏看我的眼神竟可憐兮兮,似是正對我回應‘阿娘,兒何時才能會走會跑啊’。
我忍不住發笑,忙拿帕子擦去崇敏下巴的一線口水:“小乖乖,你真教人喜歡!”
近處一個名喚常春的侍婢笑說:“二郎麵相淳厚,酷似駙馬呢。”
這常春在我院中服侍也有四五年了,做事利索,腦子也靈,我是很喜歡她的。
“若說‘淳厚’,他可擔不起呢,”,我笑看常春:“你道他是為人豁達,可他真若計較起來,也是極惹人煩呢。”
崇簡玩累了,一溜煙跑過來,硬是擠坐上胡床。他倚著我,一雙小手胡亂拍去粘在風帽上的一層薄薄的雪碴子,隨即便用指頭輕戳崇敏的臉蛋。
“阿娘,阿弟真胖呀!”
我趕忙撥開崇簡的手指:“你這手冰涼,千萬不許碰敏兒!”
崇簡縮回手,捂著自己的臉頰暖手,還不忘笑嘻嘻道:“兒曉得,不會再碰。阿娘,阿妹阿弟如何生得一模一樣?”
我笑道:“阿娘不是同你說過麽?他二人乃雙生子,自是酷肖彼此。”
芷汀突然念叨:“駙馬。”
我抬頭望去,武攸暨不知何時已邁入庭院,距我們還有數丈遠。崇簡至今也不肯接受攸暨,當即便不滿的嘟起小嘴,更不肯理會攸暨。惠香則歡呼著朝攸暨奔去。
“阿耶!阿耶!”
攸暨蹲身,雙臂大張著,待惠香撞上他心口的一瞬便抱著孩子站起身來。孩子隻感覺自己像是從地麵嗖的飛到半空,又驚又喜的‘啊呀’了一聲。
攸暨慢悠悠的踱步到我身邊:“我見下了雪,便知你不肯悶在房中。”
我稍稍避開他的注目:“有雪無風,我便抱她姐弟出來玩片刻。顏兒今日隻哭了一回,可敏兒還是愛哭,實在不像個男兒,我看。。。”
談到孩子,我總是止不住話頭,他始終含笑傾聽,偶爾插一兩句,突然憐惜般對我說:“你近日愈發清瘦了。月晚,辛苦你了,多謝。”
我心歎自己何德何能擔他這一句謝,若非我一念之差,敬顏與崇敏根本不會失去生母,又何況,我如今體態消瘦實是因為。。。
萬幸芷汀替我遮掩了尷尬,攸暨陪孩子們玩耍了大半時辰,我們還一起用了晚膳。
互道了晚安,我目送攸暨離開,忽想起一事,忙喚住他,把手裏的石榴纏枝紋銀香囊遞給他:“你走回去還需片刻工夫,拿上它,至少手上能暖和一些。”
驚詫一閃而過,他滿臉掩不住的歡喜,接香囊的同時輕握了我的手,稍附身,對我附耳道:“何止手暖,心裏更暖呢。不若。。。今夜。。。別教我走了吧?”
我心頭一跳一跳的,忙推他:“阿誰說要留你?!同著孩子,你莫胡白!”
攸暨笑笑,把玩著香囊,瞥了瞥正躲我身後探頭探腦的崇簡,故作不悅道:“喂,薛家小子,你不回房找乳母卻纏著你阿娘,你知不知羞啊?”
崇簡拉著我的手,氣鼓鼓的回應:“阿娘允我留下,你敢管我?倒是你,快走快走,別想欺負我阿娘!”
攸暨並不理會孩子的話,隻望我叮囑:“夜間化雪時會更冷。”
我轉身回房:“我記得了,你早些安置吧。”
夜深了,娘仨一個被窩裏躺著,惠香昏昏欲睡,另一側的崇簡仍精神頭十足,突然小聲嘀咕:“那武攸暨實在多事!”
我笑著作勢要拍他小腦瓜:“胡白!無論如何,他如今正經是你的父親大人,人前人後,我不許你直呼其名!如若傳揚出去,世人皆會道你是不孝之子。”
崇簡並不樂意,但看我神情不似說笑,便隻得點頭不敢反駁。
“是,兒牢記於心。”
我講著故事哄崇簡入睡,他小臉恬靜,癡迷的望著我,全然被《烏木馬》的故事吸引住了。
崇簡的容貌與李賢愈發相似,我忽的情不自禁道:“你生的真像你阿耶啊。”
崇簡沒有聽清,追問我方才說了什麽,我輕笑,眼眶漸濕,更緊的摟住孩子。
“無事,阿娘是盼你快些長大啊。”
翌日,禦史中丞【李嗣真】被判流嶺南。滿朝皆知,不久之前,李嗣真上疏武媚,諫‘以九品之官,操殺生之柄,竊人主之威,恐為社稷之禍’,目標直指周興、來俊臣之流。若說李嗣真此禍不是來俊臣他們設下的毒計,鬼都不信啊,酷吏怎敢如此猖獗。
借武攸寧給大孫子辦滿月禮之機,我與狄仁傑碰了麵,並議起此事。
“酷吏不除,天下不寧!”。我憤然道。
狄仁傑左手緩緩撚須,右手兩指無意識的敲點著麵前的桌案,他話裏有話道:“可真正流放李承胄的人並非他們。”
“如此才更為可怕,”,我憂心忡忡:“不想這幫賊人竟能說服神皇!原以為他們隻是一件趁手的兵器。我以為,他們現正齊心協力,若有人彈劾,他們便一致。。。”
突然,狄仁傑一改往日的肅穆形象,目露一絲狡黠,他將手掌攤開,衝我晃了晃。
“一次盡除自是困難萬分,然而,分而除之還是容易的嘛!”
我略不解:“分而除之?誰先誰後?恐他們會互幫互助啊。”
狄仁傑輕笑,他是胸有成竹:“無大材而受天子重用,公主以為,鼠輩是否安心?”
我張口道:“自是日夜難安,唯恐哪日為神皇所棄。”
“更何況,狡詐陰險如斯者屢見不鮮,”,狄仁傑接話:“這告密的營生,總有替代之輩。”
他還是沒有直說,我聽的一頭霧水,略著急道:“呃。。。如此。。。狄公,太平魯鈍,仍舊不明,還望狄公直言相告。”
狄仁傑舉起右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圈,朗聲道:“二桃殺三士。”
我思量,領悟時不禁佩服於他的完美計謀,不自主的激動起來,聲音微顫:“借刀殺人!大周新立,這該除的當然就是。。。”
話音未落,忽聞武攸暨喚我。他為兄長抱孫而高興,酒水自是沒少喝,腳下步伐已是不穩。
“狄。。。狄司馬?” 攸暨看清了狄仁傑,不禁怔愣。
其實我與狄仁傑之間隔了約莫丈遠,更有芷汀立於二人之間,並不曾引起旁人過多的注目。隻是攸暨他命中犯醋,所以就。。。
“我正尋你呢,”,不等狄仁傑會如何反應,我忙挽了攸暨手臂:“方才人多嘴雜,不及細看孩子,你陪我去見阿嫂。”
攸暨也未起疑,隨口應著,二人齊朝內院而去。
“你喝了好些酒。”走出一段距離後,我鬆了手,隨口說了一句。
他酒意微醺,又挽回我的手,隨即牢牢的握在手心:“武家添丁,豈能不喝盡興?方才啊,諸位兄弟都打趣我,說咱們崇敏還要十餘年後才能給我添個孫兒,教我好等。”
因他今日心情大好,我實在不忍敗興,任他挽著,並沒有推開:“是麽?你如何回應他們?”
“我說啊,”,他笑嘻嘻的,眼睛卻注視著我:“我盼孫兒,但更盼能與你兒女成行。”
我笑了笑,慢慢轉過頭望一旁的風景:“好,好。”
這天刮著北風,話才出口,便被風兒給吹輕了吹散了。他又攬上我的肩,幾乎把我半個身子都攬進自己的懷裏。我環顧四周,微微掙紮,提醒他此時不是在太平府。
他的呼吸有一時的沉重,眉眼仍含笑:“不怕!橫豎今日來此的賓客都知曉我對你的感情。誒,月晚,你說我會不會名揚史冊,成為第一癡情子啊?”
我不由得笑他都是爺爺輩的人了卻還沒個正形:“癡情子?哼,我看你是癡心妄想,兒女私情如何能著墨於正史!”
“野史亦可。” 他並不氣餒。
我們這兒正拌著嘴,武攸寧與燕氏的小女兒敬真朝我們小跑而來:“公主,阿叔。”
攸暨嗔怪:“該是嬸母!”
七八歲的孩子怯生生的看了看我,接著便朝攸暨扮鬼臉:“偏不聽阿叔的話!”
“真真是被阿兄和文瑛給寵壞了!這倔脾氣啊,月晚,倒是出奇的很像你!”
攸暨教訓侄女,還不忘奚落我。他說著話,一彎腰便輕輕鬆鬆的抱起了敬真:“記著,文瑛得了兒子,你也是旁人的姑母了,該有長輩的姿態言行啦。”
我看著那隻顧搖頭說不的天真爛漫的女孩,心也變得柔軟起來,輕輕的撫她小手:“聽你阿叔的,要喚嬸母呢。”
敬真笑的很甜,掉了兩顆門牙的小黑洞顯得十分突兀,更添稚嫩童趣:“是,嬸母!”
年味愈來愈重,很快便到了除夕宮宴。被廢黜了帝位,這是旭輪第一次能相對輕鬆的過新年。
我帶了敬顏與崇敏進宮,惹來許多賓客的賀喜及圍觀。見我對她姐弟倆是真心的喜愛,武媚便也放心了。她極怕我還對過去的人、事念念不忘,可她不會知道,我不可能忘記薛紹和所有發生在他身上的不幸。她愛我,因而我不敢怨更不敢怒,可對馮小寶那個氣量狹窄的卑鄙惡魔,我絕不會放過他,我要他死,我要他比薛紹承受千倍萬倍的痛苦後再去死。
“旭輪,你瞧,”,我指著正打哈欠的崇敏笑道:“前日才長出一顆呢。”
崇敏圓鼓鼓的小臉蛋紅撲撲的,他渾然不覺周圍有那麽多雙眼睛正看著自己,他隻望著我,一直笑呀笑呀的,下齒槽微微露出了一丁點兒的乳白色,那便是萌發的小乳牙,不知還需多久才能真真正正的‘破土’。
未造殺生,旭輪也是替我高興,他試探著要抱過崇敏,見孩子皺了眉,忙縮回手,同時溫聲哄道:“乖乖,舅父不同你阿娘搶你,你莫哭鬧。”
我被他逗的咯咯直笑,他又壓低聲問我:“不知咱們的兒子長得像你還是我。”
“兒子?,”,我斜睨他,嗔道:“你更喜歡兒子麽?倘或我生了女兒,你失望麽?”
他掩在寬袖下的手壓住我的手,急急地說:“都喜歡,都喜歡。無論男女,都是我的心頭至寶。”
我心裏自是甜如蜜,偏嘴上不肯承認:“這安慰人的藥方子,不知你還給阿誰開過呢。”
他知我是故意的,逗弄著崇敏,輕聲道:“你曉得,始終隻有你。”
少頃,武媚忽然問我為何入秋後隨我入宮的人是柳意,往昔都是芷汀。我為難似的沒有答話,咬了咬唇,回頭看了旭輪一眼。他緩緩的低下頭,好似也十分為難。
這時,柳意跪地答話:“回神皇,袁家姐姐身子抱恙,她道自己腸胃不適,且不時頭痛難耐,恐禦前失儀,還恐無法周全的服侍公主,因而不敢隨公主入宮。”
武媚哦了一聲,若有所思的看向旭輪,但沒有再多問多說。待武媚不再注意我們,柳意悄聲問我她方才的回答如何。
我道:“還算是滴水不露。”
柳意手捂胸口,笑道:“如此便好。”
柳意自是有滿腔疑問,可我和芷汀都不主動解釋,她便也不會問。
我沒有忘記今夜最重要的任務,直到掌燈時分,我終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看到了來俊臣的身影。假裝更衣,我起身離席,故意自來俊臣的身側經過。他自是暫停與旁人把酒談笑,不失禮貌的向我問候。
我根本不拿正眼瞧他,沒好氣的說:“還道是哪位貴人呢,原來是。。。來中丞。”
來俊臣若是甘願挨這一句嘲諷我就敢當場吞釘子,他敢怒不敢言,勉強笑道:“放眼堂皇大殿,最貴莫過神皇,而公主則是。。。”
“好啦,”,我瞥他一眼,鄙夷之情不言而喻:“我早知來中丞少壯時不甚讀書,這恭維的話總也沒個新意。”
來俊臣愣在原地,顯然沒想到我竟會拿他沒讀過書這個點來吐槽。一旁站著的侍禦史侯思止似乎很想笑,卻不敢教來俊臣看出端倪,忍的很是辛苦啊。
我又瞥了那侯思止一眼,輕哼:“物以類聚,中丞與侯禦史私交甚好,這往後啊,更是沒得時辰讀書增益了。太平嚐聞,侍禦史入仕之前本是在醴泉鄉走街串巷賣餅為生?”
初見來俊臣那日,這侯思止曾大喊大叫著 ‘好營生’ 闖進公衙,來俊臣作怒,當即便罵他 ‘瞎驢生’,把他給趕走了。沒過多久,舒王李元名便以謀反罪被廢為庶人,而告密者正是侯思止。他自認有大功,便向武媚求取五品 ‘禦史’ 一職,武媚因其大字不識一個,本不欲賜官,他卻狡辯 ‘獬豸何嚐識字?但能觸邪耳。’,倒有點兒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思,武媚對他多了幾分欣賞,便賜了他 ‘侍禦史’一職。
此時,侯思止的神情比來俊臣還要呆傻,他忍不住稍稍抬眼看我,被我嚴厲一瞪,嚇的立馬閉上了眼。
“是,公主,是,某本是鄉野小販!”
我嗤笑,注意到來俊臣的雙手已暗暗握成拳狀,我心話見好就收吧。
“哎呀,二位莫怪,太平也隻是好奇而已,”,我的態度和善許多:“二位常為神皇分憂,太平為人子女,實實是感激不盡。方才聞神皇有言,二位辦差辛苦,合該升官一階,隻不過,嗬,需先為周公升官,畢竟周公。。。咳,周公正經是國子監生徒,況入仕已二十餘載,總不能教滿朝文武指責神皇賞罰不公吧。”
來俊臣微微一笑,拳頭卻是攥的愈來愈緊了:“我等為臣下,豈敢擅議神皇的決策。雖都是為神皇分憂,但周公的功勞。。。與學識,遠在我輩之上。”
“中丞何必妄自菲薄?中丞自有過人之處,假以時日,亦可達周公今日之所成。”
我笑笑即辭,一旁,柳意掩嘴低聲道:“不想這來小人倒是一個十分漂亮人物呢,嘖嘖,真真是貌美心毒啊。”
我將垂飄迤地的霞采帔帛在肩頭輕繞了一圈,沒好氣道:“原本一無所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頭腦又靈光,這種人最是可怕。”
“他或有幾分智慧,”,柳意神秘一笑:“卻是不得不去踩公主的圈套,助公主除了周興。”
我讚許的看向她:“不錯。他比誰都清楚,若要長長久久的為神皇所器重,便要做一枝獨秀。周興,便是這些胸無點墨的草莽走卒的最大障礙。”
隔片刻返回大殿,我察覺氣氛比我離開時熱鬧了許多。一幫子武家人正圍在武媚座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過,一見了我,嘈雜的談笑登時減弱了許多,甚至有些人連麵色都變了。我佯裝自若,心裏卻敲起了咚咚小鼓,他們竟當著武媚的麵議論我不成?我又瞧見旭輪正緊皺著眉,心裏便又生出三分惱意,以為是他們欺負了他。
我含笑道:“諸位說的好不熱鬧呀,為何不繼續?”
武三思訕笑,眼神害怕似的飛速瞧了一眼武媚的方向,他局促地對我說:“這。。。隻是鄉間粗鄙之事,公主不知也罷。”
武承嗣的兒子武延壽往我站立的位置擠了兩步:“公主,適才梁叔道兩年前博州生亂時,左金吾衛大將軍異常神勇的。。。”
不知是誰家的半大小子捂住了延壽急於表現的嘴,但我已明白了七八分。滔天怒火在我的心口咆哮如雷,然而最終出口的隻是一個淡漠的嗯。此時,武媚的神色已是說不出的複雜,她就那樣平靜的卻密切的注視著我的任何反應。
“小子,你崇拜他麽?”,我瞥著延壽,滿不在乎道:“神勇?不見得。世人皆知,丘大將軍率兵至博州時,李。。。虺衝已被守城門的百姓所擒殺,所謂功績。。。嗬,真不知那數千人究竟是虺衝餘黨,亦或。。。如傳聞所言,盡是手無寸鐵的無辜士民。”
人群這便議論開來了,隱有沸騰之勢。尤其是那些與武延壽年齡相仿的頑童們,更是滿臉錯愕的齊刷刷的望著我。嗬,天知道武三思之前進行了怎樣一場天花亂墜的單口相聲表演啊。
倒不是我信口開河,於大庭廣眾之下誣蔑他丘神勣,確實是當年就有小道消息說博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吏們是誠心實意的廣開城門迎接朝廷大軍,可丘神勣為免無功而返,竟顛倒黑白,命令兵士斬殺博州官吏,一個不留,血債累累。
早在我說出第一句話時,武三思的麵色已微微一變,值此時,更是不見半分喜色。武三思求助似的看向了武承嗣,但後者隻盯著自己的靴麵,壓根兒就沒看他。
武三思窘迫開口:“殘殺數千士民,如此行徑真真是罪大惡極,公主萬勿冤枉了丘大將軍啊。丘大將軍的忠心與才智,莫說你我臣子,神皇心中更是通明啊。”
先前的確是我意氣用事,我就是見不得這幫子姓武的大肆恭維武媚的那次勝績,她的榮耀背後,是血海屍山,是旭輪想避卻避不開的債,是我一夜又一夜的噩夢。
經武三思這般一說,我發覺自己即將給丘神勣招來天大的麻煩,我深覺不妥,才想挽回,卻憶起逼死李賢他也有份,更尤其,李衝戰死之後,自李衝私邸搜查到李撰偽造的旭輪聖旨的人正是他,於是,歉意戛然而止。
我長歎了一口氣,好不無奈道:“梁王言之有理啊,冒功殺降,欺君罔上,料丘大將軍絕不敢為。”
不遠處,坐在武媚下首的旭輪忽的譏笑出聲,他摩挲著腰間玉佩,慢條斯理道:“不敢?嗬,早有前例。虺貞亂豫州時,張光輔節度諸軍,黎庶聞官軍至,出城投降者四麵成蹊,可張光輔卻縱容將士暴掠,殺已降以為功,致流血丹野!代豫州刺史狄仁傑曾如實上疏,反受張黨誣陷,外放複州。有些將士,吃豫州百姓的血肉發了財,自不會說;有些將士,迫於形勢,懼怕張光輔的報複,不敢說。及張光輔獲罪身死後,方有人道出真相。難道諸位都忘了麽?不過一年而已啊。若無博州的‘榜樣’在先,張光輔,他敢麽?”
我忍住笑意,方才向他遞眼色時,還擔心他看不懂呢。
武三思對我的態度還留著幾分客氣,而對旭輪則是敵意滿滿:“嘖嘖,往昔皇嗣絕口不問政事,不曾想。。。嗬。”
武三思說罷便冷笑著等待旭輪的反應,旭輪仍稍斜身子悠哉悠哉的坐著,似笑非笑的回視武三思,似乎並不準備解釋。
我上前一步,直麵武三思:“梁王何意?!張光輔瞞上欺下一事乃神皇親口告知皇嗣,當時我亦在場,另有百餘宮娥可證。難不成,神皇與皇嗣私下閑談種種還需一一向你梁王回稟不成?!”
武三思驚惶失措,他本意是誣蔑旭輪仍覬覦江山,借機斬草除根。隻是他料不到,我沒有更不敢在武媚的眼皮子底下說這種謊話,的的確確是武媚和我們兄妹閑談時偶然提起了她對張光輔隱瞞不報的厭惡。
我哪裏會留時間容武三思反擊,聲音提高一分:“哦,倒是我記性差,梁王與丘大將軍私交甚好,自是要不顧一切幫他嘍。”
‘不顧一切’四字,我故意咬字格外清晰,一字一頓,生怕武媚聽不清。金吾衛掌宮中及京城晝夜巡警,誰知道武三思存了什麽私心。
果然,武三思一心辯白,急的臉都紅透了,卻聽武媚淡淡的說:“好了。公主,今夜乃除夕,說笑也要懂分寸啊。梁王,你早知公主脾性,便不要計較了。”
武三思如蒙大赦,哪管我剛才是如何不給他麵子,忙道:“小侄不敢。自家人,小侄了解公主。”
宮宴繼續,歡樂繼續,隻是武三思對我已存了戒心。旭輪問我為何會突然針對丘神勣和武三思,他看不明白。我因距成功又近了一步而興奮,端酒欲飲,被他重重的按下手。
“嗯?”
“啊,怪我,怪我。”,我即刻放下了酒盞,故作害怕的看著他:“我錯了。”
他眼神中有一絲後怕,無奈的低歎:“教我如何放心啊。”
我道:“再不會了。丘神勣有罪,但他也是身在其位,不得不為之。我今夜針對他,都隻因他與周興有幾分私交。旭輪,酷吏該還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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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4日更新:
狄國老即將二次登場,與舊版改動很多
舊版寫的非常不合情理,女主哪能說登門就登門,還是深夜拜訪
11月4日更新:
這兩周真不是我故意偷懶,而是一直考慮怎樣讓女主和狄國老順利結盟,但實在才能有限,我不擅寫權謀,最終寫出來的處處是bug,大家見諒
‘襄陽’二字,送查老先生一程,感謝他筆下的江湖曾給予我一段奇幻珍貴的少年夢
11月26日更新:
權謀部分懇請大家自動無視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