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梅引 淚眼問花花不語(下)
“的確,阿史那伏念已心有所屬,卻非江王之女,阿史那伏念看中的正是你我麵前的絕妙天仙!”
李治眉目微挑,複釋然笑道:“阿史那伏念慧眼識珠,膽氣亦非尋常可比!未知天後如何作想?”
武媚斂笑,言辭懇切:“天皇何需問?!妾乃月晚生身之母,妾獨此一女,如何舍得將她遠嫁漠北!!懇請天皇明鑒。”
李治微急:“天後誤解!難道我舍得將幺女遠嫁突厥,從此父女再難相見?”,頓了一頓,他卻又為難道:“隻是,他對月晚已生惦念,你我需以一條上上對策回絕才是。既能斷了他的心思,又不得令兩國交惡,免邊陲生靈塗炭。”
看清他們的態度,我頓時安心落意,隻要這兩位終極大boss不同意伏念的請求,我就徹底安全了。
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我忙對二人道:“二聖何需為兒費心?兒本入道修行之人,豈可與突厥王子婚配?”
李治立時明白,撫掌笑言:“妙計,妙計!我兒果真聰明伶俐!天下鹹知,你為太原王妃祈福,自幼於內道場修行。天後,倘若阿史那伏念膽敢上疏請婚,我便下旨令月晚正式入觀。如此一來,他當明你我本意,斷不會繼續自找難堪。”
我可憐巴巴的央求:“阿耶,您可要盡早為兒修建道觀啊。”
李治慈笑:“莫憂。但有天子旨意,道觀數日便可建成。”
陪二聖淺聊,我行禮退下。我清楚自己吸引了所有男人的注意,卻獨獨沒有那束我唯一期待的目光。終於,我看到了旭輪,他正與李顯等人笑談。因背對我,旭輪不知我正靠近自己。衝李顯比了一個噤口手勢,他眨眼表示明白。
李顯繼續說笑:“如此心不在焉,可是急於回含涼殿與新孺人行合巹禮?”
“阿兄又拿我打趣!”,旭輪匆匆看顧左右,似自言自語道:“隻是。。。今夜月晚她。。。嗬,不在也好。”
“相哥怕我再去戲婦?”。我笑吟吟道,旭輪聞言轉身,驚喜瞬間變作怔然。
凝望彼此,燈下,一張最熟悉的清新雋秀的麵孔,莊重祭服更添幾許非凡貴氣。我眼眶微濕,不合時宜的心話劉氏何其幸運,嫁給了最是溫柔寬和的他,嫁給了我摯愛的男人。
“士別三日,”,李顯輕輕推搡眼神迷離的旭輪:“你隻記著她調皮愛頑,卻不知她記著你待她好,送了你一份別致大禮!方才在含涼殿,她親撫琵琶,賀你納新之喜。偏你心裏牽掛新孺人,未曾留意她正在眼前呢。今夜的晚晚足令天地失色!嘖嘖,你我何德何能,有此天仙一般的妹妹?!”
旭輪溫和一笑:“誠然,她今夜極美,不似凡塵女子。月晚,你。。。會去麽?”
俯身端起一盞酒,我誇張的長歎一聲:“那年去鬧豆盧孺人,惹阿兄不快,這一次呀,我可不敢再去鬧劉孺人啦。知阿兄少頃便回含涼殿,借此薄酒,謹祝阿兄與劉孺人恩。。。恩愛永好。”
我一飲而盡,旭輪微微垂目,笑言:“不可多飲,喝醉了不知要鬧出多少笑話。諸位,我少陪,諸位請便。”
眾人起哄,催旭輪離開,李欽並李顯作勢用力推他:“速去!速去!別教新孺人春宵苦等!”
很快,旭輪的身影消失在殿門,我與李顯等人把酒言歡,我覺得灌醉自己不失為一個好主意。李顯記著旭輪的叮囑,代我喝了大半敬酒。
李欽問我:“阿晚,你方才在何處?”
李顯搶話:“你是明知故問麽?晚晚自是與薛子言在一起!”
“英哥何必揭穿?!”李欽竊笑:“普天之下,論家世出身,當世隻薛表兄能與阿晚匹配!薛表兄能娶任何女子,可阿晚能嫁的卻隻有薛表兄!薛表兄品貌出眾,登門求親者不勝枚舉,我是替阿晚著急呢。”
我總覺李欽的話是在損我,但一時之間卻又挑不出錯。的確,如果隻看家世,也隻李治的嫡親外甥不至辱沒太平公主。
才聽李治和武媚討論過’居心不良’的阿史那伏念,便見本尊和李賢一道不期而至。伏念談吐大方也很風趣,待我的態度格外友善甚至有點屈尊討好的意味,但我絲毫沒有心情與他周旋。要怪就怪他的好朋友李賢每句話都不忘捎帶他的優點,很明顯,李賢在幫伏念牽線搭橋,欲成人之美,順便把我踢出大唐,嫁的遠遠的,眼不見心靜。
我佯裝身體不適,李顯擔心虛扶,我客氣的對伏念道:“請王子見諒,太平不勝酒力,先行回宮。改日再敘。”
不等伏念作何回答,我甚為無禮的兀自離席,除了李顯,餘眾無不愕然。夜風習習,心情稍稍舒暢。麟德殿宮門近在遲尺,忽聞身後有人喚我,回首看清是李賢並兩個中人。下一秒,他將我拽進宮牆暗影裏。
“伏念始終乃我大唐貴賓!太平公主,收起你的頤指氣使!”,來者不善,李賢在我耳畔厲聲警告:“既然你至今不清楚自己心屬何人,不知道應滿足天皇或是天後的心願,為何不能是伏念!嫁給伏念有何不可?他能許你一國後位!”
憑李賢的地位和本事,有沒有可能聯合朝臣說服二聖?伏念與大唐聯姻的決心有多大?總不至以武力相威脅吧。我當然不願嫁給伏念,但也不願因我的緣故連累邊境百姓。身單力薄,我深知不能和李賢硬碰硬,幹脆以柔克剛,豪賭一把,為自己消除一切隱患。
主動伏身李賢懷中,我的鼻音很重,聽起來快要哭了:“除夕之事是月晚之錯!月晚不敬阿兄,阿兄理當罰我!隻是,如今阿兄要幫阿史那伏念,教他把我帶往漠北,如此懲罰是否過重?阿兄,你至今懷思表姐,不是麽?月晚與表姐可有幾分相似?阿兄當真如此討厭月晚?當真再不想看到月晚?”
緩緩仰首,怯生生望向李賢,一滴瑩淚恰到好處。他呼吸愈沉,僵直身體漸漸有了反應,雙手將我環住。我以嬌羞笑容迎接他眼中的曖昧情愫,我發誓我唾棄此刻無恥至極的自己,然而現在的我尚無力量與李賢對抗,況且我還有把柄在李賢手中,因而在他麵前,我隻能俯首稱臣,佯裝乖順。終於明白,為了留在大明宮,為了等到一人之下的那一天,暫時出賣自己的一切並非難事。李賢俯首吻下,我努力抑製著喉口的酸苦翻湧,所幸他隻是吻去我的淚,專注的,輕柔的。
“這是計謀,雕蟲小技如何瞞得過我,這是你的計謀啊,可我卻無能為力的中計了。阿妹,我該如何對你?”
身體僵直的人換作了我,我能想象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四目相視,我們都清楚彼此所求。李賢雙手抱胸,玩味的看我,等我有何後策。
卸下偽裝,我平聲道:“月晚隻求阿兄不要再幫伏念,這對我不公平!我可以向阿兄起誓,阿兄與趙道生之事,我絕不泄密!”
李賢淺笑,真誠的笑,親切的對我說:“在你心裏,我究竟有多壞?嗬,那年天後生下你,抱著你,我默默的想,這個隻會吃奶哭鬧的小毛頭終會長大,被不知誰家的頑皮小子娶回家,不知道他會不會對她好。阿兄關心你,絲毫不輸弘、哲還有輪,隻是。。。阿兄有自己的苦衷,不能對任何人提及,包括至親。你長大了,甚至懂得利用美貌達成所願,卻是用錯了人,這真的很危險,畢竟我也是男人。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阿兄不允許你再如此魯莽!其實我對表姐。。。我們都有無奈!再有,你不該插手趙道生之事,知道東宮的任何秘密對你都沒有好處。”
終於又是孤身一人,主題沉重的一番話縈繞心田,我自覺忽略了很重要的東西,一時之間卻猜不透。隻是,我願意相信那是李賢的真心話。
漫無目的的走著,恍然發覺眼前的路竟通向含涼殿,遂及時折返回去,卻不想再見到阿史那伏念,改道太液池,邁進空無一人的西華軒。臨窗遠眺,整整一天的陰霾,預示著一場暴雨的來臨,層層烏雲將月光華彩完全遮掩,今夜黯然無光。疾風吹皺一池黑沉,吹響軒外的花草灌木,花落無聲,夜梟忽鳴,徒惹人驚慌四顧。不禁聯想,或許池底安睡著一隻巨獸。隻有人們的快樂才能將它喚醒,可宮中每個人都有煩惱,沒有真正快樂的人,巨獸隻得沉睡湖底,永遠沒有蘇醒契機。
香爐靜靜焚燒,無聊的以十指撩撥輕煙,它們遂繞指糾纏,繼而飄散無蹤。不同於幽雅熏香的清甜果香觸動嗅覺,有人遞來石榴。笑望來人,是玉樹臨風的武攸暨,他神采熠熠,合身利落的玄色胡服,更襯寬肩瘦腰。
我托腮望向窗外湖水,撇嘴道:“我不會剝石榴呢。”
他笑:“我為你剝呀。”
六百個日日夜夜,宮宴雖常相見,卻隻因那一分的莫名驕傲,不肯理會彼此,然而這一瞬,又是他主動求和,相視一笑,所有糾結就此化解。再想起那夜氣急敗壞的二人,又有些難為情。
兩個人分吃一個石榴,他把籽吐向太液池,忽然輕聲道:“你很美。”
我也朝太液池吐籽,試圖吐的比他遠。
“又是傾國傾城之美?”
“不是,但還是我的一想之美。”
“聽說你去國子學讀書啦?”
“是啊,本無資格,幸賴天後恩典。你又如何?”
“還好。”
這時,軒中響起沉重腳步,二人齊齊回頭,那道仕女蟬紗六扇屏後竟轉出阿史那伏念。心向下沉,知自己始終沒能避開這大/麻煩。
“公主匆忙離席,可是不願與我相見?”
他很清楚我離席的原因並非身體不適,我隻是拒絕與他交談,便用一個十分拙劣的藉口敷衍。否則,我又為何不回宮歇息,而在這太液池吹風耗時?有些謊話,明明你知我知,無人不知,卻就是不能直白的戳穿。
武攸暨冷哼一聲,不予理會我們。我繼續撒謊:“太平怎敢欺騙王子?太平的確是因貪杯,不勝酒力。還請王子勿做他想。”
阿史那伏念沒有繼續追問,然而,他卻用一個更加直白的提問加速了我的心跳。
“公主可知我。。。對公主。。。是何心意?”
我平靜的禮貌道:“王子乃太子摯友,太平亦敬王子為兄長。”
伏念趨步向前,他急於解釋:“請公主萬勿視我為兄!我不想做公主的兄長,其實我。。。唉,拖泥帶水果不為我大突厥男兒所擅長!太平公主,我,阿史那伏念欲尚公主為妻!若我突厥王庭能迎來大唐最高貴美麗的女子,這於我、於我突厥萬民都將是無上幸事!”
不是不知道他對我存了什麽心思,但我沒料到他居然如此坦誠,或者說不計被拒絕的後果全盤托出,而且就在我的麵前。
無需考慮,我十分歉意的答複他:“王子,太平乃弱質女流,實難承擔王子及貴國百姓的眾望。王子今夜言辭,太平隻作未聞。”
我的拒絕顯然不是伏念想要的回答,他失望且尷尬,默默凝視著我,試圖等我回心轉意。
“喂,突厥王子,你就是。。。阿史那伏念?”,一旁,武攸暨突然笑吟吟道:“我聽人提過你。娶她?你倒有膽量,為何不先問過我?”
伏念本視武攸暨為空氣,此刻被我婉拒極沒麵子,又聽出武攸暨的蔑視之意,伏念甚為羞憤。
“汝乃何人?本王與公主在此相談要事,你不知避諱便也罷了,卻如何敢多嘴?!”
擔心伏念會對武攸暨不利,我急忙扯他衣袖,他卻反手握住我的手,仍笑說:“我乃天後堂侄,與公主為總角之交,感情甚篤,我尚不曾向她請婚,你欲。。。掠人之美不成?!”
瞥見我悄悄掙紮的手,伏念大聲嗤笑,反唇相譏:“問你?不必多此一舉!請足下恕伏念冒昧,伏念久居大唐,泱泱天/朝,常遇風雅俊秀的謙謙君子,你雖對我敵視,我仍願真誠稱讚你絕妙出眾的容貌,以及你對公主的。。。嗬,暗慕相思。觀足下年約誌學,想必仍為白身,難道你篤定自己可以僅憑易逝的韶美容貌勝我?我大突厥雖居偏壤,亦是根基百年的一方雄邦,我乃一國王子,我求尚公主,是為突厥與貴國能和平共處,邊陲黎庶安居。倘若你尚公主,可有利於大唐?亦或有利公主?請足下三思,公主若降於你,則從此褪去帝女榮光,在你身後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婦人,足下是否太過自私?!”
一番洋洋灑灑自以為是的大道理,伏念又禮貌地向我鄭重承諾:“伏念慶幸此生得遇公主!今夜雖為公主所拒,然公主令眾生傾倒,反激起伏念的昂揚鬥誌,誓將公主迎回王庭!我大突厥男兒向來言出必行,公主,我會請我們的偉大可汗正式向天皇遞上國書!!此時或許並非談話的好時機,我先告辭。”。偏不忘再次奚落武攸暨:“足下,放下執念吧,此情此景甚是難堪!”
憑武攸暨如何挽留,伏念大步流星而去。他忿忿不平的低聲咒罵蠻夷無禮雲雲,甩開了我的手。
“都怪你,我幫你解圍呢!”
斜睨大失顏麵的武攸暨,我笑嗔:“該怪你!幫我便也罷了,為何握。。。我的手,徒惹人笑話呢!”
二人說笑幾句,忽然同時沉默了,誰也不主動接誰的話。我想這樣也不錯,先前喝了酒,便在此小憩醒醒酒。
斜臥小榻閉目養神,四下靜默,一旁,他的呼吸霎時變得急促,似亢奮般嚷道:“其實方才。。。我譏貶阿史那伏念是。。。是幫我自己!”
陡然心驚,恍惚似明白一切,那一直被我以為是’崇拜’的感情或許就是。。。不敢與他對視,我著急離開,差點迎麵摔在地上,他伸手將我及時抱住,二人雙雙滾落在地。伏在他身上,我感覺自己不止麵紅耳赤。他的心跳砰砰有力,他其實比我更為激動,這也是他的意料之外。心頭升起某種不好不壞的預感,我又怕又羞,緊張的說不出話,想起身,卻被他一手箍在腰間,另一手將我下頜輕抬。四目相視,他也是滿麵紅光。仿佛就在彈指之間,心照不宣的,純真無邪的友情悄然變作另一種酸甜滋味。
“我。。。”,他有些窘迫,聲音很輕:“這是我第二次抱你呢。”
我現在隻會點頭,他眼含期許:“月晚,我有很多心裏話,你願聽麽?”
我不敢聽,連連搖頭,他淺笑,把我抱的更緊。我立刻閉眼又緊抿雙唇,因為我覺得下一刻我的心髒將要跳出胸腔。
“那我便耍混啦,反正我要你聽我說完,因為今夜一過,我不會再有勇氣對你說第二遍。月晚,我想我。。。喜歡你,男人對女人的喜歡。何時對你心動呢?很久很久吧,我隻是忍著沒有開口,我想在新婚之夜向你傾訴。可我發現我不能再等下去,我怕,我很怕我的忍耐最終會讓自己失去你!!我知道,阿史那伏念並非虛言,嫁給他,你將為大唐和突厥帶去數十載和平安康,你會成為第二個如文成公主一般的奇女子,深受百姓敬愛,名留青史;若下嫁於我,則。。。一生默默無聞。就算是自私自利,我還是不願放棄,我不願讓你嫁給除我之外的任何男人!月晚,你在聽?!”
莽撞可愛,卻比七月驕陽更為熱烈的表白,隻屬於青蔥少年的真摯情感,不夾雜任何利欲熏心,所謂的‘目的’,也隻希望換回對方同樣的真心回應。
然而,我不能接受。
未及多想,我開口規勸:“多謝美意。可我對你。。。攸暨,我不否認自己對你有好感,隻因。。。隻因你是我的表弟,是我的玩伴。你我的確感情甚篤,但我對你的感情,和我對寧心的感情無貳。”
武攸暨驚詫不已,我給他的答複也不在他意料之中。推開他無力的手,我起身欲走,卻被他自身後牢牢抱住。他不肯輕易放棄,寧願被愛情荊棘紮的鮮血淋漓,隻有痛過才會考慮取舍。
“我記得你說過你信命信緣,倘或你我二人命中無緣,何以你我能相遇?!何以你我能讓彼此快樂?!既是有緣有份,我不信你對我無情!我相信你對我。。。也是喜歡的。”
我遲疑道:“我對你。。。因為。。。我不能。。。”
見我始終說不出口,他痛苦歎息:“別說了。別教我知道你。。。喜歡的人是。。。是薛紹。”
我無言以對,兩人之間出現可怕的沉默。我並沒有喜歡薛紹,但他在說話時,我的確在想薛紹,然而我想的隻是薛紹是太平的第一任丈夫,如果我此刻接受了攸暨的告白,未來會如何變化?
惋惜攸暨錯付了感情,我歉意道:“對不起,攸暨,我從不知你對我。。。對不起。”
“我要的不是對不起,”,他顧自絮絮道:“那年在洛陽宮,你我對視第一眼後,我的生命中便多了你,不可或缺的你。那使我莫名欣悅的情愫,彈指之間,由心而生,然而整整七年,再無法由心而滅,始終不能。月晚,你罵我癡也好,貪也罷,我一直期待。。。你為我穿起嫁衣的那一天。我早已認定太平公主隻屬於我!”
我知道我必須我也有責任勸武攸暨放棄我,斷絕這個無果的念頭。我之所愛唯一人,但他此生都不會將幸福給我,正如我,因已愛上了他,所以無人可以從我手上得到幸福。我可以騙武攸暨,讓他為我付出一世感情,可我不忍欺騙。
我轉過身,冷靜的望著他,平聲問:“若我不是太平公主,你。。。還會喜歡我嗎?你說的喜歡,能堅持一生嗎?”
他微怔,眼神迷離,誠實道:“第一次見你,我不知你的身份,卻對你極有好感,後來,聽天後道明你的身份,這份好感。。。似乎。。。更深了。至於我會喜歡你多久,我想。。。應是一生吧,至少,我想喜歡你一輩子!”
釋然而笑,我耐心分析:“你說你喜歡我,想娶我,娶我之後呢?若我成為你的妻,你必須有決心和毅力照顧我一生一世,你不可以再對第二個女人付出同樣的感情。捫心自問,你對自己沒有把握,不是嗎?”
他臉色漲紅,急於辯解,我追問:“如果沒有了我,你會如何?”
他莫名點頭又搖頭,仍誠實回答:“我想還是。。。一如既往。”
徹底釋然,我誠懇道:“放手吧。攸暨,你終會遇到一個能讓你毫不猶豫答應給她一生幸福的女人,一個你愛的女人。愛不同於喜歡。喜歡是你此刻的心情,愛是深思熟慮後的承諾。喜歡是你可以沒有我,愛卻是你不能沒有她。你懂麽?”
武攸暨神色迷茫,顯然,如今的他尚不懂自己的心,其實就連我這個自詡懂愛的人也會困惑思考,我也懷疑自己究竟懂不懂什麽才是真正的’愛’。我明白此刻無法令他對此事釋懷,隻有他的真命天女能給他答案。試圖推開他的手,他的挾製卻固若金湯。時間的流走總是悄然無聲中,不知某年某月,這個美少年的力氣竟已這般難掙。
“月晚,我可以吻你嗎?”
他的手沿手臂遊上肩膀,肌膚感受到灼人熱度,我卻驚出一身冷汗。他的清澈雙眸,充斥著令我不敢正視的焦躁情/欲。他的唇越來越近,我一壁向後仰頭一壁努力逃出他的製縛,但他卻將我抓的更緊。肩頭疼痛,我求他收手,他斷然不肯。我死死抵抗,我不能給他任何希望,這隻會害得他相思輾轉。
“請武賢弟放開月晚。”
聲如和煦春風,立刻緩解我心中的全部焦灼與難堪。我眼中微熱,似乎每遇困境,都隻能由這個男人為我解圍。
武攸暨對薛紹怒目而視,並未依言放開我:“這是我和月晚的私事,不需你來插手!明明我和月晚相識在前,偏你。。。你應該一輩子留在房陵!”
武攸暨舊事重提,薛紹惱火卻並未發作,冷眼看他,忽邁前一步,瞬時握住他的腕。想是薛紹用了重力,武攸暨吃痛難忍,隻得放開我。垂目查看兩肩,紅紫指痕清晰可數。我躲在薛紹身後,武攸暨來搶,被薛紹輕鬆推開,不許他靠近我。
薛紹語氣沉毅:“如果她方才是快樂的,我隻會祝福你們。還有,我必須指正你的錯誤,和她相識在前的人非你而是我,隻是很不湊巧,我缺席了八年,我。。。”
見武攸暨情緒異常激動,我連忙勸住薛紹,薛紹依言。
“攸暨,你。。。”,我盡量維持如常態度待他:“愛不同於喜歡,你隻需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現在放手,一切都來得及。嗬,來日,待你真的遇到她,記得指給我看。”
武攸暨雙眸泛起點點星光,抬手指向我,他笑著哽咽道:“好啊,我指給你看,你看到她了麽?月晚,我懂了,我不能沒有你。我也確信,我對你的喜歡可以持續一輩子!我終於懂了,卻隻遲了一刻。不,不是一刻,在我忍著不敢向你傾訴愛慕時,你已對他動情。向我承認你愛他,很難嗎?薛紹,你對月晚是何種感情?如果你對她並非男女之情,請你此刻便清清楚楚的告訴她,遠離她,不要讓她為你沉迷不悟,不要誤了她一生的幸福。你不能給,我給!”
心疼他執著不悔,卻明白他並未真正懂得,負氣的情緒更多。
似乎覺得問題無聊,薛紹並不預備解釋,牽起我的手,他平聲對武攸暨道 :“容我們失禮告辭。”
似有默契,我們轉身後同時選擇邁腿開跑。而武攸暨竟也跟上,緊追不棄。三人前後奔出西華軒,眼界驟然開闊。人們來不及阻止這場莫名發生的’賽跑’,一張張驚詫麵孔被我們飛快的甩在身後。我們隻是要跑,隻是要跑。在這個悶熱到令人氣窒的初夏夜晚,一個耀目的謫仙般的男人和我手牽手奔跑在神聖恢弘的大明宮,一個稍遜成熟的俊美少年瘋狂的追隨著我們。沒有人清楚我們因何奔跑,包括我自己也無法解釋清楚。或許,是不想停下來傾聽那些瘋狂的愛情宣言?亦或許,是想這樣一路不停,一直跑到無憂無慮的異世界?蛙鳴蟲唱,浮光掠影,耳側風聲,提醒著我們比賽仍在繼續。而當我們最終停下腳步時,已然不見了美少年的蹤影。可能他尚在後方,又許是在某處跟丟了我們,而我隻希望,他能在這條盲目追逐的路上幡然醒悟,轉身遇到對的人。
招呼薛紹一齊推開眼前這座宮殿的巨門,拽著他閃進門內,反身用力關閉了宮門。
“何必躲入此宮?”
“誰知道那個混小子還會不會跟著咱們啊!”
跑的太快跑的太久,二人呼吸急喘,難在短時內平複。薛紹透過門隙觀察是否有人跟來,我則好奇打量’避難’的這處宮殿,驚愕發現,這裏居然是韓國夫人的寢宮——承香殿。某個冬日,我曾在此處見證她的死亡。十二個春秋悄然無聲,當年便少人打理,如今再看,中庭早已荒草叢生,殿閣樓台不見一簇光火,我們腳邊散落著幾盞難辨原樣的宮燈,四下渺無人煙,真如一座毫無生氣的’鬼殿’。
聞我驚呼,薛紹立刻用他的手給我以撫慰、溫暖。我有些後怕:“我姨母韓國夫人便死在這承香殿。想不到,它真的變成了冷宮。”
薛紹淺笑:“我記得。那天很冷,疾風不曾間斷。”
我微訝:“你竟記得?!”
“我比你虛長五歲,你若記得,我如何會忘?我還記得,你那時有點胖,矮矮小小,好像隻這般高。”。他笑聲爽朗,用空著的左手比劃著一個高度,是他記憶中年幼的我的身高。
“但是啊,即便過了十二年,”,他一眨不眨的看著我,笑道:“你的發頂仍隻及我的下頜。那天的你。。。”
我們一起追憶那一天,我的小花臉,我和李欽的爭執,李欽和旭輪的十年賭約。此刻回憶起來,盡是美好。我們暢快淋漓的笑聲似乎賦予了承香殿新生。
“繼續說,表兄,繼續說啊,你還記得何事?”
我希望薛紹可以多說一些往事,我想借他的口回望我與旭輪的曾經,再也回不去的曾經。
“好,我說。你是一個極聰明的孩子,我總能看到你不服輸的與相王爭辯。我那時常想,這世上最無憂的人定然是你。每時每刻,你都開心隨性,我從未見過你的淚水,我也不願想象你哭泣時的楚楚可憐。還有你與。。。你與相王彼此親近,雖說你與。。。但我想,隻。。。隻你二人的感情最是親厚。對你來說,他是。。。是最特別的存在。我還記得,夏日,我和相王去北海采蓮,你想登船,但宮人們擔心橫生枝節,紛紛攔著你。”
一步步接近正殿,行路艱難,我們卻誰都沒有喊停。薛紹走在前麵,用手撥開或踩平那些紮手的荒草。他仍在談論有關我們的過去,我聽的如癡如醉,因此,當他突停住話頭問我的時候,我還有一點點的生氣。
“你為何搶走相王手中的蓮蓬?害得他眼饞,隻能與我分享一個。”
他深深看進我的眼裏,害怕袒露自己的心事,我心虛的避開他探究的視線。
“我。。。我喜歡吃蓮子。他是我親哥哥,我又怎好搶你的蓮蓬?”
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傻的可以,過去太過美好,當下卻是一片慘淡,我為何請薛紹幫我回憶過去?豈不隻是會讓自己愈加心傷?
薛紹莞爾:“唔,你。。。很有道理。我還記得,你極愛酸甜口味的飲食,好似旭輪曾笑話你,說闔宮的石蜜與醋都被你一人吃去了!”
情不自禁,一聲哀歎脫口而出,薛紹仿佛看清我的心思,默契的保持緘默,一直走到正殿廊下。推開塵封已久的殿門,年深日久無人打掃,殿中空氣自是一股腐朽黴味,卻因為空間寬敞,並不難聞的厲害。開門疏散濁氣,少頃,二人邁步入內。殿內氣氛固然陰森,因有薛紹陪伴,我不覺恐怖。二人慢行至北牆的主座,細看,一座雅致的翠竹屏風,擺著杏黃的蝶戀花蜀錦軟席,年頭實在久遠,不少地方遭了蟲蛀,不堪入目更不能供人稍坐歇腳。軟席東側設一張曲足書案,薛紹俯身,用自己的衣袖拂去案麵的厚重灰塵。他心細,怕灰塵飛揚嗆人,因而動作極輕極緩。
他忽驚喜道:“竟還有香燭與火石!”
“必是十二年前所留,不知是否能用。”
事實證明,蠟燭的保質期可以長達十年之久。四體不勤的王孫公子,薛紹點蠟的動作十分笨拙。他手執蠟燭,我欣喜的望著來之不易的燭光,另一側,他俊逸的麵容溫柔的對我微笑。蠟燭被薛紹放進一樽鎦金蓮花香爐之中,燭火力量微薄,隻能照亮丈內空間,而大殿深處仍是一片陰森黑寂。二人愜意的盤坐案上,東一句西一句的聊天。
“第一次跑了這麽久,很累吧?”
“從前也有過呢。”
“嗯?”
“表兄又忘了?第一次是去你家呀。”
“哈哈,我記得,我記得。阿娘為你塗藥,你怕癢,遂躲在阿耶懷裏一直笑。”
“表兄,人若亡故,還能看到我們嗎?”
不合時宜的問題,薛紹卻未不悅,他自信滿滿:“自然。我每日為父母大人焚香誦經,偶爾將自己的心事講給他們聽。我相信他們定然都能聽到。”
我指向東側寢室:“我姨母就死在那房中的床上。那天,我躲在房外,我偷聽她彌留之際和阿耶的對話。她說自己很幸福,這一生終是遇到阿耶,因為阿耶是唯一一個對她說過’愛’的男人。為了這份感情,她不惜生死。”
沉默片刻,薛紹輕聲問我:“你以為如何?”
這一刻,我想起宣城公主李妍玉。她的前半生猶如一場最慘不過的悲劇,生母蕭淑妃被急於登上後位的武媚所害,年幼的她與姐姐義陽公主李下玉被父親李治下令幽禁太極宮。絕望熬忍十餘年,直到遇到關心她的駙馬王勖,她終於收獲遲來的歲月靜好和幸福。那年冬至,她返京麵見李治,姐妹二人曾有一麵之緣,當她說感激王勖時,我不敢苟同。於我,我始終堅信隻有與自己所愛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幸福。可經薛紹一問,我頓覺,’去愛人’和’被人愛’其實都是一種幸福,接受一份’被愛’也許比一直苦苦的’去愛’要容易、要快樂。然而,想明白卻不代表真能做到。
“我想,夫人是對的,”,我誠實道:“亦真亦假,隻要自己能感受被人所愛,那就是世人所謂的幸福吧。坦白說,我羨慕這樣的幸福,隻是我的身份,還有我。。。也許我永遠不會擁有幸福。”
薛紹感慨道:“所謂幸福,是父母大人教會我。二人時常一起評詩論畫,阿耶常為阿娘描畫小像。改日你再去新昌坊,我帶你去書房。阿耶作畫時用心專情,畫中人與阿娘一致無貳。你記得我阿娘的音容笑貌,對麽?隻可惜,幸福並不等同完美無憾。那時年幼,偶見阿娘坐在綺窗下傷心垂淚,我並不明白,還曾安慰她不要哭。漸漸長大,知她曾下嫁他人。她的淚隻為杜荷而流,阿耶清楚卻從未有怨,非因她是公主、是天皇之妹,而是他包容了她對杜荷的懷思。可他同時又深愛她,所以總會加上一句’悲慟易傷身’,聽或不聽,由她決定。如果不是因為難忘杜荷,阿娘不會落一滴淚,因為阿耶從不讓她傷心。阿娘終究是幸運的,阿耶用他的半生疼惜陪伴了她的半生懷思。父母亡故那年,阿娘病重不起,阿耶衣不解帶,拖著羸弱病體親自為她煎藥、喂藥。阿娘熟睡時,二哥曾問阿耶’值得嗎?’,阿耶未曾作答,隻靜靜的凝望母親。她因病痛蹙眉,他便為她撫平皺紋。我想他的回答一定是’值得’,倘若’不值’,何必用二十餘載春秋全心全意的疼惜一個心中尚存他人的女子?二人大可疏離淡漠的走完半生。”
原來城陽長公主的愛情竟這般錯綜複雜,她深愛杜荷,然而杜荷卻狂熱的參與了最要命的權力爭奪——東宮儲位之爭。她眼睜睜看著杜荷被自己那執掌天下蒼生命運的父親禦旨收監、處死。一夕別離,從此便是碧落黃泉之隔,他再無法返身,即使她選擇輕生隨他而去,但她絕找不到他。可,正如薛紹所說,她其實是幸運的,失去杜荷,卻遇到深愛自己的薛瓘。榮辱與共二十餘年,撫育三子,最終一同去往極樂。無可否認,這是一份令人羨慕不已的幸福,似乎那個遺憾可以忽略不計。隻不知,離世的那一刻,她是否也愛上了薛瓘。
這個以悲情開始卻以幸福收尾的真實故事令我潸然淚下,聽薛紹喚我:“月晚。”
側目而視,我有些不解,’月晚’裏似藏著別樣情愫。他的呼吸快了幾分,態度平靜,語氣卻極為鄭重:“如果你願意擁有一份幸福,我給你,一輩子,隻為你。”
過去的曆史沒有變過,未來的曆史也不會改變。我知自己終會嫁給薛紹,但因自己所愛非是他,所以自相遇的第一刻,我從未考慮他對我懷有怎樣一種感情,我也從不介意他是否喜歡別的女人,我還曾做出許多出格言行,隻為打消他對我的好感,隻求我們做一對互不幹擾的夫妻。’最特別的存在’,他想告訴我,他懂我的一切。薛紹已洞察我對旭輪的感情,包括我準備拒絕任何人的示好,放棄這一生的幸福。原以為自己擅於掩藏,可他卻旁觀者清。耳濡目染十餘年,他受到自己父親的影響,因此,明知我心有所屬,仍願不顧一切,不吝將幸福給我。這句誓言,並不地動山搖,並不天轟地裂,任何人都會說,卻令我霎時為之心動,我想我被他’感動’了。他給我的承諾同時包容了我對另一人的感情,以及道德禮教給我的痛苦折磨。何德何能,我竟在不知不覺中預定了一個完美男人的真摯感情。我相信,這份感情由來久矣,是他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不期而至的告白令我手足無措,我給他的答複隻是稚子般的哇哇大哭,醜態百出。薛紹啞然失笑,隨即將我攬入懷中,幽雅梅香兜頭撲麵。
“其實天皇近日曾給我暗示,可我認為,一紙聖旨束縛你的一生對你不公,至少要讓你。。。嗬,能忍受我做你的丈夫。若不說話,我便當你是默許了。”
抽噎稍緩,我望向他,哭問:“你怎會喜歡我?!你喜歡的人不該是我,我。。。我一無是處。我知道皇族裏許多堂姊妹都傾慕於你,韞秀曾說非你不嫁,還有。。。”
“我如何不能喜歡你?!”,他歎氣,似責備道:“既然你說自己一無是處,那我不能留你去禍害別家郎君。”
下一秒,一片柔軟落在唇上,原來他也可以如此霸道,他的吻也是霸道的,男人對女人最直接最純粹的愛意宣泄。他的擁抱越發緊致,幾乎同時,我也環住了他的頸。雙唇互相吮吸,手也躍躍欲試,大膽的生澀的探訪彼此的身體。他望著我,視若珍寶,飽含柔情。我笑著埋首他胸前,隻想憑心去感受他的熱情。我們在這座被廢棄的宮殿裏擁吻彼此,似乎將無休無止。他沉醉於他所愛的我,而我。。。也許已迷失在他對我的一番深情之中。顫抖雙手撫上空涼胸口,那裏掩藏著我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永遠都不可能得到我同樣的回饋,卻能隨時將溫暖帶給我的心,讓我得到愛情對我的殘餘憐憫。背緊貼著冷硬桌麵,潔白婚紗被褪去,身軀徹底失去遮蓋,露出灼目雪白。微蜷身體,試圖用雙臂遮擋整個胴/體。薛紹沒有冷落我,他柔聲安撫我的羞澀,手把手教我如何解開他的衣袍。他俯身將我覆蓋,我能感知他的欲望,我覺得我對他也有欲望。我們早已預感到這刻的發生,因為我們沒有進殿的必要,推開殿門的那個舉動,是我們故意為了增大這一刻發生的可能性。誰知道呢,誰又能說的清,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自然而然。
他一眨不眨的望著我,含情脈脈,輕柔揩去我的淚水,他附耳對我說:“我不喜歡甚至厭惡你的身份,我常想如果你隻是我的表妹或是任何一個普通女子那該多好,我會請大哥登門求親。但你是太平公主,你的婚事是大唐的國事,不可輕易決定。因如此,我連唯一的心事都不能輕易說出。和你每一次的相處,無異於飲鴆止渴,就中的煎熬滋味,無人可以理解。月晚,今。。。今夜你會後悔嗎?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最後時刻,他不忘顧慮我的想法,他不願我為此而後悔。我放縱了自己的思維,我命令自己,月晚,你必須相信是命運為你和他安排了這一夜。
“你我之間已沒有秘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低賤狂徒曾說願與我有一夕之歡,我對他說,我的貞潔會留給一個比我高貴的男人,冥冥之中,皆有天定。我是清醒的,我麵前的男人是薛紹,我。。。我的身子是幹淨的,給你,我不後悔。”
我的坦誠相告點燃了他最後的一分理智,一邊低喃著’相信我’一邊衝動的分開我的雙腿。半推半就中,腿間欲望已刻不容緩。初試雲雨,他渴望一舉成功,渴望我的仰視。我已緊張至大腦空白,因而對他的進入更能清晰感知。撕裂般的疼痛直入身體,二人的身軀最終貼合,無縫無隙。所謂肌膚相親,便是兩具滾燙的身體擁抱彼此、溫暖彼此。我知道自己已被他徹底占有,他成為了我第一個男人。但在很久之前,我便清楚他是我的丈夫。我主動將他緊擁,從不曾如此刻一般,強烈的想要依靠一個人。
難熄的疼痛使我忍不住悲吟:“痛。。。很痛。。。子言,你抱一抱我,好麽?”
起伏暫停,他俯首望著我,大顆大顆的汗珠滴落在我的臉上。他微啟雙唇,我以為他會安慰我或者說些誇張的火熱情話,便忍痛安靜的等著,然而他最後什麽都沒有說。但依我所言,他展臂將我抱住,很緊很緊,恨不能將我融進自己的身體。我們在這張狹窄書案上體會人類最原始最本質的歡愉,女人的羞澀低吟與男人的粗重喘息交織難分,成為殿內的唯一聲響。也或許,韓國夫人的亡靈正漂浮在殿頂,默默審視初嚐禁/果的我們。
顧及我的感受,薛紹淺嚐輒止。雲收雨停,我被他擁在懷中,如一隻乖巧的貓。二人的身體被遮掩在他的衣袍之下,露出纏繞一起的小腿,被將熄的燭火照耀成暖暖的橘色。是誰說過,沒有任何女人能在初夜感受到所謂的高/潮愉悅,隻有難以言說的緊張和羞怕。我用身體力行驗證了這句話的真實性,一時情亂成為他的女人,然而此刻,我仍羞於主動觸碰他的身體。薛紹滿足的歎息著,一根手指在我背部無意識的緩緩的劃來劃去。他垂首吻去我額間汗水,隱晦的問我身體還疼不疼,又自責情難自控沒能控製力度,擔心委屈了我。
“你可能算出時辰?”
“想是已近亥時。”
亥時,旭輪是否在芙蓉帳中擁著劉氏,她會得到他的溫柔垂憐嗎?他會對她說令人麵紅心跳的情話嗎?明知此時不該想他,卻控製不住的更想他。傷心,失落,種種消極情緒如潮水般呼嘯著湧上心頭。殿外,響起一片轟隆隆的雷聲,眾人已議論整整一日的暴雨終於即將來臨。二人想趕在雨前回到麟德殿,我從地上撿起皺亂不堪的婚紗,適才它就在身下,經曆一番糾纏,豈能完好如初?薛紹溫柔的將為我褪下的裙再度親手為我穿回,隻是我發間少了幾串珍珠,不知被他扔去何處,我們無暇顧及,就讓它們留在這裏,等待被下次誤入的人們發現吧。雷聲在這時戛然而止,香爐燭火也在此時熄滅,大殿重歸黑暗。我們沿原路返回,即將邁出承香殿宮門時,薛紹忽然止步,我不解看他。
他眼含濃濃笑意:“今夜過後,我視你為妻。未知你?”
我微微一愣,繼而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他模樣緊張,不禁好笑。
輕咳,我平聲說:“我。。。視你為男朋友。”
他自然聽不懂,以為我是拒絕,遂斬釘截鐵道:“我要了。。。你的身子,我非你不娶!”
“誰要你指天賭咒?!”,回想他今夜的種種失常,我掩嘴笑道:“我若堅持不嫁,你能奈我何?反正我的駙馬不敢對我置喙。”
“他當然不敢。”
抱起我,他略急躁的將我抵上一旁的廊柱,俯首吻下,沉默的,深情的。我羞澀的回應,手捧著他的臉。他欣喜不已,自然而然的架起我的腿盤於腰間。他不急不徐的卷起裙裾,肌膚一寸寸露出。
“若不嫁我,”,他在耳畔曖昧喘息:“我可要天天登門拜訪,這般羞人模樣,你也不怕被你的駙馬瞧見?!”
我刻意冷聲道:“我是留你機會呢,後悔的若是你,還來得及另行婚娶。”
他放下我,將我打橫抱起,我顰眉看他,他啞聲失笑:“如此大度?好,你不主動,我便主動。舍得這條命,明日便去求天皇,如實以告,請天皇為你我賜婚!”
看他不似作假,我又氣又羞:“不可!”
“嫁是不嫁?”
“我。。。我。。。你先放我下來。”
他附耳,嗓音醇厚醉人:“知你仍痛著,我抱你到麟德殿外再放也不遲。”
因二聖早已離開,此時的麟德殿喧囂震天,可稱狂歡。才入宮門,便見一大堆人站在飛簷下,遙指中庭某處議論紛紛,而眾人所關注的地方則由武家新貴圍成一道人牆,個個淋的渾身濕透,卻不知回殿避雨。薛紹放下我,我問他是否吃力,二人說笑著沿一側回廊朝前殿而去。
靠近武家那群人時,忽聽有人高聲懇求:“公主!公主!攸暨長跪不起,誰勸都沒用!”
我立刻明白發生了何事,快步上前。人群自動分開,為我讓出一條通道。人牆中央,不意外看到了武攸暨,他跪在肮髒的泥水裏。望著他滿麵水漬,我心酸不忍,卻隻能寬慰自己,正值暴雨,一定都是雨水。我不信自己負了一人的千行淚,現在的我已經還不起。
看清來人是我,武攸暨展露笑意:“你之前都是騙我的,對嗎?你說過你對我有好感,我相信這份好感終會變成喜歡,你會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我跟丟了你,我真沒用,我居然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但我向你保證,我再也不會。月晚,我可以堅持一輩子!”
不知誰對我說:“攸暨跪了近一個時辰,偶爾喚著您的閨名,他神誌。。。不清,若繼續跪著,恐會染上重病。求公主屈尊規勸。”
常言道男兒膝下有黃金,愛情固然重要,可對於男人來說,為愛情而下跪著實不值!實話說,武攸暨此舉令我十分厭嫌,他根本就不知道這舉動是多麽的幼稚和可笑!跪能跪回來什麽?如果真的隻要跪求上蒼就能求得自己所愛,那我早已跪爛雙膝!這場暴雨隻會把他昂貴的自尊衝刷的一滴不剩!
我冷聲命令:“攸暨,站起來!”
他充耳不聞,我更氣,說不清氣自己還是他。
“定要如此。。。屈卑不成?!”
終於,我惱羞成怒,伸手推他,不料,他支撐不住,身子一歪,跌在泥水裏,泥汙撲麵,不複俊美模樣。
毫不顧及自身形象,迅速爬起來,仰著一張狼狽無比的臉,他衝我倔強喊道:“我絕不死心!!我,武攸暨,肯請世上最尊貴最美麗的女人——太平公主嫁給我!”
看他意誌堅決,我恨鐵不成鋼道:“攸暨,你可知我已。。。不值得你為我付出!!你是男人,男人要頂天立地的站著,永遠不要為了一個女人而屈膝下跪,尤其。。。尤其是一個對你無情無義的女人!”
武攸暨愉快的揚聲道:“值得,我為你做任何事都值得!!我知你舍不得,我會繼續跪,很快你就會回心轉意!!”
“她絕不可能答應你!”
薛紹終於忍不住,自我身後繞出,二人爭執激烈,很快扭打在一起。我無心留在此處受人誹議,不顧武家人再三請求,轉身奔出麟德殿。亂了,徹底亂了。不露一絲痕跡,我的兩任丈夫竟都將一腔真情係於我,我卻不曾察覺端倪,還天真的以為我們隻會’相敬如賓’。思緒紛雜,我忽覺迷茫,開始不確定今日發生的一切是否真的存在。
想回長安殿蒙頭大睡,最終卻停在含涼殿外。暴雨如傾如注,原以為早已閉合的宮門如常大敞。心情忽而激動異常,莫名相信,這扇宮門特意為我而留,於是拔腳朝宮門而去。我知道此舉衝動,可我抑製不住這股衝動。守門宮人沒有阻攔,我愈發自信,腳步加快。我去做什麽?把他請出新房?之後呢?我該對他說什麽?一道白亮閃電劃過天際,雨勢更為迅猛。驀的,千年後與月老的對話重現腦海。
“我會讓你見到他,但我無法保證他能否愛上你。”
“我不在乎!我隻想見到他,隻想有一個親口告訴他我愛他的機會!”
自來到唐朝,與旭輪相遇的第一刻起,因與他的特殊關係,我不得不隱瞞自己對他的感情。十餘年匆匆而過,我尚未告訴他我愛他!若非今夜想起,我險些忘了自己穿越來此的初衷。不,絕不能如此壓抑的浪費這一生,起碼這句話我一定要讓他知道!上蒼啊,請原諒我,讓我再瘋狂一次!最後一次!如果真的看到他,我將。。。他在,他真的在,在我最熟悉的寢殿外。他倚門而立,懷裏抱著我留下的琵琶,莊重華貴的祭服仍整整齊齊的穿在身上。華唯忠肅手立於廊下。
曾一閃而過的某個念頭,這一次,我終於抓住了。他等的人是我,一直在等我。彼此凝望,皆默然無語。我確信自己明白了一切,原來如此。五髒六腑放佛被攪在一起,再分不清是哪裏痛,就連牙齒也都在打顫。
我笑著,淚流不止:“我說過,我今夜不會再來戲婦。”
他別過臉,傷感哽咽:“誰說那門是為你而留。”
“謝謝你,至少不再是我一廂情願。”
“然而這一刻過後,便都結束了。”
“我明白,你隻能是我的哥哥。”
他轉過身,他已用盡全部勇氣向我傾訴他不當擁有的情感,他沒有殘留的勇氣,哪怕看我一眼。寥寥數句,彼此已心知肚明。自以為絕不會發生的告白竟這般短暫,發生即伴隨著結束。也許我和他,本就不配任何的轟轟烈烈,隻因我們的感情不容於世。
“哥哥,方才我。。。成為真正的女人了,你為我高興麽?”
他跪地,緊抱冷硬的琵琶,頹然無力的垂首。
死死的握著門框,我不敢去扶他,泣不成聲:“哥哥,你去吧,別教她苦等。”
“晚晚!!謝天謝地!!”
李顯焦急不堪的衝進含涼殿,看到我,他欣慰不已,卻對旭輪的舉動充滿疑問。他才想發問,旭輪扔下琵琶,轉身衝向新房。
李顯不能去追,轉而安慰我:“我都聽說了,攸暨把你氣跑了,我猜你會來找旭輪哭訴,可我以為他會陪。。。晚晚!”
天昏地暗,我倒在李顯懷裏,他臉色遽然轉白。
“三哥,為什麽一個情字,將我們都折麽的這般苦?!”
李顯疾聲嗬斥宮人前來幫忙,他溫聲勸我:“別急,別急,我明天一定教攸暨向你賠罪。”
我咯咯直笑:“好啊,明天一切都會過去。。。會過去。。。”
※※※※※※※※※※※※※※※※※※※※
淩晨三點。。。我一定是瘋了!終於改好了,湊活看吧,改到最後都改煩了,恨不能把女主一筆寫死,全文over
錯別字請見諒
字太多請見諒
字謎來自黃庭堅老先生同心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