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再麵君
這個對東京城許多人來說格外漫長的夜終於過去,天亮了!
多少人徹夜無眠,等待著進一步消息傳來,但直到天亮,最終的消息也就是到孫途率虎賁軍圍了顧家宅邸,並入內大索為止,之後就再無更多消息傳出,誰也不知道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又搜出了什麽。
而當一幹官員懷著忐忑的心情各自赴衙門公幹後不久,最新的消息終於傳來,卻是那麽的讓人驚訝莫名——孫途竟直奔皇宮而去,求見天子!
這一下可太過出乎眾人的意料了,誰能想到孫途他行事竟完全不照官場規矩,居然繞過了頂頭上司殿前司,就這麽直接稟奏天子去了,根本就不給任何人以見招拆招的機會。要知道這在官場之上可是大忌,他已徹底壞了規矩,勢必將樹敵無數,給自己帶來無窮後患。
但隻要仔細想想孫途以往的所作所為,他們又有些能夠接受了,因為這就是個將規矩視若無物,最善於將規則打破的家夥啊。他在江南是如此,甚至還以下犯上把朱勔這樣的一方封疆都給殺了,到了東京也沒有半點收斂的意思,之前就掀了桌子,就在開封府公堂上把禁軍糧餉被貪墨一事公之於眾,所以今日在查到如此大案後不與任何同僚商議,直接入宮倒也在情理中了。
而且,孫途的身份還真頗為不低,不但有越侯的爵位,還身佩金魚袋,憑此是完全可以暢通無阻地麵君的,如此一來,這案子是徹底遮掩不住了,也讓許多人原先所想的對策盡數破滅,現在就看當今官家是個什麽態度了。
好在以群臣對官家的了解,他也絕不是個喜歡因為一點事情就興起大獄來的殘暴君王,何況孫途亦非深得聖寵的朝臣,任他說的再多,怕也不可能真影響皇帝做出什麽大決定啊,好歹也得召集政事堂眾卿商議一番才是,如此就有了轉圜的餘地,也能把此案的主動權從孫途的手上奪過來了。
至少絕大多數官員是這麽想的,但隻有已經對他頗為了解和忌憚之人,比如高俅蔡京等,才會有另一層的考慮。所以前者稱病避嫌,至於後者,則已做好了準備,隻等風浪一起,就是自己收割好處的時候了。
早在江南亂定,孫途被封為越侯時,他就已被欽賜了金魚袋。這象征著身份與榮耀的金魚袋看著其實並不是太起眼,隻是懸在腰間的一隻由金色絲線繡成的魚狀小囊而已,大宋官場上也沒有拿你佩的是金魚袋還是銀魚袋來比過身份高低。但是,這金魚袋卻還是有著一項特殊用處的,那就是憑此可以在任何時候進入皇宮,麵見天子。
隻是這一份特權一般官員還真未必用得上。因為像政事堂樞密院等主要官員自然也是早被賜予了金魚袋的,但他們壓根不用這東西為憑就能輕易入宮陛見。而那些並無多少權柄在身,卻得佩金魚袋者,又怎麽可能有什麽正當理由去見皇帝呢。畢竟你總不能是因為想見皇帝,或是想和他聊聊天,跟人裝裝比就擅自動用金魚袋入宮吧,那就不是裝比,是作死了。
但偏偏這一回金魚袋在孫途手上卻起到了極其關鍵的作用,讓他得以順利入宮,並在一處規模不是太大的偏殿中見到了正伏於案頭的趙佶。不過在他麵前的禦案上所放的卻非什麽奏疏文本,而是一卷極長的圖畫,此時的皇帝正在津津有味地看著,還不時連連點頭,就連孫途到來,都未曾在意。
在文有政事堂,武有樞密院幫著皇帝把國中軍政要務都給妥善處理後,大宋皇帝確實遠比後來罷去丞相一職的明清兩朝皇帝要輕鬆得多。明清兩朝,哪怕是再怠政的天子,其實一天裏也是要處理許多事情的,可以說多數人是從早忙到晚,甚至勤政者更要忙到深夜——也隻有徹底無心政務,不怕大權旁落的皇帝,才會什麽都不管,比如有名的木匠皇帝天啟朱由校。
而趙佶在除了大宋政體上的原因外,自身也確實不喜政務纏身,所以也就極大的放權,並還多了諸般愛好,比如書法繪畫,再比如清玄修道,尤其是前者,更是被他玩到了極致。
孫途立於殿下,但以他的眼力還是能清晰看到正被趙佶仔細觀賞的畫卷乃是後世有名的《清明上河圖》。隻是就他所知,這圖已在多年就已畫成,怎麽皇帝卻在此時拿出來細看了。
直過了有半個時辰,趙佶的目光才從畫卷上挪開,完全沒有半點歉意的衝孫途一笑:“張擇端此畫確實精妙非常,巨細無遺,朕每觀此畫,就如再遊上一回我東京汴梁的繁華盛景也似,所以每過上幾月,朕都會讓內庫取出一觀。”
要說趙佶有什麽好的,那就是他對臣下確實足夠親近,哪怕是對上並不是太熟悉的孫途,居然也能稍作解釋。倘若是蔡京在此,這時必然會先拋開正事,投君所好地先與之一起欣賞品評一番《清明上河圖》的諸般妙處,在讓皇帝開心滿意後,再說其他。
但孫途卻沒有這方麵的造詣了,他除了知道這畫確實是後世國寶,好像哪年還拿真本展示過,就不知更多了,甚至連這畫的名字為何叫清明上河都不甚了解,隻當是清明上墳圖呢,所以自不可能說出什麽有見解的話來。
不過聽皇帝這話,他還是有些明白畫的是什麽,便順著意思道:“我大宋得陛下聖明而有此繁華盛世,東京城裏百業俱興,以有此畫,實在是我等臣民之福啊。”說到這兒,他稍稍看了皇帝一眼,這才把話鋒陡然一轉:“不過,臣還是擔心這樣的好日子不知何時就會被打破了。”
果然,聽他這麽道來趙佶的臉色陡然就是一沉:“越侯,你此話是何意?”
“還請陛下恕臣無狀,實在是事關重大,臣不得不冒死進諫!”若是一般臣子見皇帝動怒,心裏總有些打鼓不安,言辭也不可能如之前般平順,可孫途卻依舊如故,當下就條理分明地將自己這幾日的發現給一一道了出來。
他從嚴子良克扣虎賁軍錢糧開始,一路說到自己順藤摸瓜地查到顧家商行的頭上,然後又說到了自己從顧家離京車隊裏搜出大量弓弩傷藥,直把個趙佶都給聽得麵色幾番變化,最後更是忍不住砰的一拍禦案:“豈有此理,他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裏通外敵,幹出如此大損我大宋的事情來,真是其心可誅!”
孫途並沒有說什麽請皇帝息怒的話來,反而火上澆油地道:“之後,臣就帶人圍了顧家宅邸,並從其中搜出了數份異國文字的書信來,臣學識短淺,所以不知這上頭寫的是些什麽,但臣相信,此事必然非同小可,為防被人蒙蔽,特直接帶進宮來,還請陛下聖鑒!”說著,已自懷中把昨夜搜出來的幾封書信給舉過了頭頂。
在趙佶的示意下,自有內侍上前接過書信,送到了他的手上。隻是趙佶雖是個大書法家,但對這外國文字也是一竅不通,隻是翻看了幾下,就道:“去翰林院裏找個熟知遼夏等國文字的人來為朕譯出這些信件。”
在內侍領命出去安排時,孫途又繼續道:“陛下,臣以為此事幹係實在太過重大,所以有些話不得不說。”
“你說。”
“陛下,就臣所知,如今我大宋業已開始著手準備對北邊的遼國用兵了吧?倘若這時候,遼人卻買通我東京城內某些人,甚至是通過他們又收買了朝中要緊官員,則前方戰事卻將如何?臣恐怕數十萬大軍將敗於遼人之手,到那時別說收複幽雲十六州了,就是想守住雁門關一帶都變得極其困難,則我大宋危矣,東京危矣,陛下苦心多年才造就的我大宋繁華盛景,就真要毀於一旦了。臣之所言絕非危言聳聽,還望陛下明鑒。”
趙佶並不是個笨蛋,他雖不是太懂軍務,卻也知道要是真有糧食源源不斷地從大宋被宋去北邊,真有大宋倚為國之重器的弓弩被敵人所得,並仿製出來,那接下來的北伐計劃就真有可能要毀於一旦了!
這一回,皇帝是真個龍顏大怒了,再度拍案喝道:“此事朕定要一查到底,無論牽涉到什麽人,都絕不姑息!”
孫途把握住了機會,再度進言:“陛下,就臣所知,那顧家憑著家中數十萬貫的產業早和朝中許多官員結下深厚交情,所以此事當真要查,勢必會牽連到無數之人,而朝中官員之間不敢說官官相護,但多少都有顧慮,隻怕此事真要徹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般官員壓根沒有這樣的膽色去辦。臣不才,以為隻有我這個新來朝廷不久,與群臣皆無太多瓜葛者才能不懼非議,不論親疏,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這,才是他孫途不惜得罪滿朝官員,直接以金魚袋麵聖陳說案情利害的真正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