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順勢而為
範鳳惶恐忐忑地立於帳前,等候著孫途的召見。在他周圍,是數十雙充滿了敵意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要不是有將領發下話來不得傷他,恐怕身體有些肥碩的範鳳已然被這些憤怒的青州軍將士給撕成碎片了。
他也知道這次自家鈐轄和整支淮南軍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錯,不但害死了不少山東軍將士,還差點將孫途都給置於死地,這讓他在麵對一眾山東軍將士時更顯心虛,連目光都不敢與之相對,死死盯著地麵,脖子都是縮起來的。
可即便如此,他麵前靜立的青年還是用如刀似槍般的雙眼盯得他渾身冒汗,差點就要招架不住落荒而逃了。好在就當這時,嶽飛最後一個走出了帳來,看了眼依舊死盯著範鳳不放的青年道:“唐哥,鈐轄有令讓範團練進去說話。”
直到這時,唐楓才把充滿了恨意的目光略略回收,側身讓開了路來,放對方過去。而範鳳則在舒出一口長氣後,快步入帳,卻是不敢再與之有任何的接觸了。而後,唐楓則小聲問道:“鵬舉,鈐轄他傷勢無恙吧?”作為跟隨孫途最久的幾個兄弟之一,又是他身邊的親兵隊長,唐楓算是最著緊孫途的幾人中的一個了,但礙於身份,他又無法如其他人般進帳探望,所以此時顯得格外急切。
嶽飛忙點頭道:“唐哥放心,鈐轄他在安大夫診治後已無大礙,隻要再歇上幾日便可恢複。”
“那就好,你先去歇息吧,這裏有我守著。”唐楓這才鬆下口氣來,隨口吩咐道。
當外頭二人小聲交談時,進入帳中,對上孫途目光的範鳳卻是再度心虛緊張起來,連額頭都現了汗。麵前的青年將領雖然趴臥在榻上,姿勢實在有些可笑,但卻依然能散發出強大的氣場,讓他連呼吸都不那麽順暢。半晌後,他才急步上前,一臉愧疚地道:“孫鈐轄的傷當無恙吧,卑職是奉我家鈐轄之命特來看望致歉和致謝的。要不是孫鈐轄你當時阻止,難保不會釀成兩路兵馬間的大衝撞……”
孫途這才稍稍收斂了些氣勢,笑了下道:“你們有心了,不過是一點小傷罷了,倒無須太過緊張。相比起我身上這點傷,還是我軍中將士的處境更艱難些,隻希望你們能言而有信,盡快把禦寒的衣被送來才好啊。”
“這是當然,明日一早,我們便會把軍中所餘下的一切禦寒衣物全部送與山東軍將士,絕不敢有半點藏私。”
“如此看來我這傷倒也算有些價值了,至少是幫到了麾下將士。”孫途感歎了一聲後,突然又稍稍提高了點聲音:“可我怎麽都想不明白,本來隻是一件小事,怎麽就要鬧到今日這般田地,差點導致你我兩軍拔刀相向,不死不休!”
“這……是我等一時鬼迷心竅,欠了考慮才會做出如此不顧大局的事情來,還望孫鈐轄莫要見怪啊。”範鳳說著,又一臉愧疚地道:“尤其是卑職,之前其實早有想幫山東將士之意,奈何不敢在彭鈐轄前進言,最後才……所以真說起來,我責任最大,也有負於孫鈐轄之前的救我之恩。”
孫途眼中光芒一閃,已明白他話中之意。顯然,之前金陵那場誤會倒讓他改變了某些觀念,尤其是自己出言保下他的舉動,讓他承了一份人情,直到這時都還記掛在心。這倒讓他對眼前這個能力一般的淮南軍將領生出了些好感來,語氣也隨之放緩:“之前的事情既已過去,你就不必再太放於心上了,隻要你今後有心為我大宋天下做事,就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卑職定當謹記孫鈐轄教誨。”範鳳心下更是一寬,趁機說道:“那這次之事是否也能就此為止?畢竟關係到貴我兩軍,若是傳了出去,終究於軍心不利,如今還有大敵在前……”
“你放心吧,本官不是那等小肚雞腸之人,不會拿這次的事情在朝中做什麽文章的。”孫途說著,又盯住了對方:“不過經過這次之事,卻讓我多出了些想法來,你說為何我們兩路官軍之間竟會生出如此矛盾來呢?”
“這個,說到底皆是因為那趙嗣梁在旁慫恿挑唆所致,我家鈐轄和卑職等人都一時糊塗,這才做出了又損兩軍交情的事情來。”這時範鳳能做的自然就是把所有的過錯都往那趙嗣梁的身上推了,畢竟他並非淮南軍出身。
孫途譏誚一笑:“是啊,之前種種皆是他在背後慫恿,今日也是他突然暴起欲行刺於我,你們這些軍中將領卻都是被迫的。”
“不……不錯。”作這回答時,連範鳳感到有些心虛慚愧了,老臉更是紅得發燙。
“那我可就不明白了,明明你們才是淮南軍的主人,怎麽就會由著他一個外人指手畫腳,掌控一切了?”頓了下後,他又提及前事:“還有當日在金陵,你所以會派人刁難攻擊我軍將士,也是受人指使。這都是因為什麽?”
這個問題還真就把範鳳給問住了,他從沒有想過其中原委,現在被孫途一問,真有些茫然了,半晌才道:“我等應該是被他們給蒙蔽了吧……”
“隻是蒙蔽嗎?在我看來可不光於此,還在於你等一開始就把自己看得太過卑微低賤,所以哪怕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隻要對方有靠山,又是文官,就能指使你們幹出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而恰恰相反的是,我山東軍上下就從沒有過這等自卑的念頭,所以也從未有人敢對我們指手畫腳,更別提來插手我們的軍務了。所以範團練,你總該自己和你們整支淮南軍今後要怎樣做了吧?”
這番話再度讓範鳳為之一愣,隨後眼中則露出恍然之色,是啊,當他們自己都小瞧自己時,便會被人趁虛而入,從而理所當然地掌控一切。之前身在局中他還感受不到其中變化,可在被孫途點明關鍵,並跳出來看後,他才明白之前淮南軍上下的行徑有多麽的可笑了。明明那趙嗣梁隻得一人,居然就能壓得自鈐轄以下數萬人都俯首帖耳唯命是從,甚至差點還與山東軍火並一場。
再想到要是孫途真個被害,哪怕他們撐住了山東軍的猛攻,到時朝廷追究起來軍中上下人等盡要承擔不輕的罪責,而那時候,真正的罪魁禍首趙嗣梁反倒能全身而退,他就更感憤怒與不安了。
看到他臉色變化不斷,連呼吸都開始粗重起來,孫途便笑了:“所以說到底還是一句話,一切過錯隻在自身,自己夠強,就不可能被人所利用,幹出如此荒謬的舉動來。可要是不改變這一點,那即便這次躲過一劫,他日也難免不會再次被人利用,而到那時,你們就未必還會有這等好運了。”
良久後,範鳳才長長吐出口氣來,眼中依然帶著幾許茫然:“孫鈐轄教訓得是,確實讓卑職茅塞頓開。但,此事乃是我大宋將士一直以來的弊病所在,我等武將本就比文官地位更低,哪怕隻是個八品小吏,隻要其背後有朱勔這樣的大靠山,也非我等能得罪的……”
“是啊,百年下來的規矩,又豈是你我這樣的小人物能輕易改變呢?不過,這卻是指的尋常時候,可現在算是尋常時候嗎?不,現在是在用兵之時,要是連這時候我等將官都無法掌握自身,那還談何帶領部下去取得勝利?”孫途突然就把臉色一沉,低喝問道。
這話如洪鍾大呂般轟入了對方腦海,讓範鳳張口之下卻又不知該作何回應才好,隻能是呆愣愣地看著孫途。
看來對方還是沒能明白自己的真實意圖,孫途隻能把話說明白了:“你們所慮者不就是那趙嗣梁背後有朱勔這座靠山嗎?平常時候,確實拿他沒有半點法子。但現在卻不同了,如今你我皆在外領兵,與金陵相隔數百裏,到底誰是誰非,事實如何,難道隻由他一人說了算嗎?再說得嚴重些,若把官司打到朝堂之上,他朱勔也未必就真能占著理字了。隻要你我咬定了那趙嗣梁是別有圖謀,勾結方臘反賊之人,他朱勔還敢冒險保他嗎?”
“啊……”直到這時,範鳳才猛地明白過來,孫途顯然是沒打算放過真正的對手趙嗣梁了,可旋即他又不安道:“可這終究隻是一麵之詞,那趙嗣梁畢竟是朱勔的人,他必然會申辯……”
“那他要是再開不了口呢?”孫途說著,眼中傳達出來的卻是叫人心寒的殺意。範鳳瞬間就已明白過來,頓時渾身都驚出冷汗來,兩眼更是瞪得溜圓:“這……他可是趙氏宗族,太祖後人,我們怎敢……”
“他之前不是已經身負重傷嗎?過了一夜重傷暴斃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孫途卻眯起了眼睛來:“若範團練覺著此事難為,我可派人去做,你要做的隻是把人帶去即可!”說著,都不等對方答應,他已低低叫了聲:“唐楓!”
一直守在帳外的唐楓當下就應聲而入,等候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