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賊平意難平(上)
直到看著自己兄弟消失在漁村入口,江大龍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接連遭到重創的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身子一栽,便靠著還在拚命抽身的張橫氣絕身亡,可即便如此,他的一雙手卻依然死死扣住對方的胳膊,不肯放其離開。
張橫也因他拚死也要保護兄弟的舉動動容,動作也不禁有些遲緩下來。而船上的其他幾名水匪則在見到自家大頭領斃命後徹底傻住了,等他們全都還過神來時,官軍已經從左右兩側包抄過來,讓他們再難有脫身的機會。
至於後方其他那些水匪,更是在數倍官軍的圍攻,以及自身船隻不斷下沉的絕境裏徹底失去了反抗和逃跑的機會,不是因為試圖反抗被殺,就是在落水後被官軍生擒。這支為禍江州一年有餘的水匪凶蛟終於隨著他們的首領翻江蛟江大龍死去而徹底覆滅。
不過官軍對他們的追剿並沒有因此就打住,在得知還有人趁亂退回漁村後,林賀年果斷下令進村搜找,一定要把所有相關賊匪全數捉拿,不使一人漏網。隨著這一聲令下,百多名隨後才趕來的廂軍便浩浩蕩蕩地殺進了漁村,對這座並不算大的小漁村進行了全方位,地毯式的搜找。
廂軍論戰力或許不值一提,但此時倒也展現出了他們盡職的一麵,即便此時村子裏依然烈焰熊熊,他們也沒有半點疏忽怠慢,前往每一座尚未倒塌的屋子,村子裏的每一個角落裏去尋找可以藏身之所。而他們的這一番努力還真就帶來了不小的收獲,很快就有兩艘船,十多名身上帶傷的水匪餘孽被綁了後帶了出來。他們正是之前趁亂先一步逃進村子的,隻是這村子並無後路可讓他們脫身,所以一番藏匿後終究是沒能躲過官軍的搜捕。
最後被帶出來的,是一個穿著與這裏的水匪全然不同,看著像個讀書人的中年男子,不過因為他暫時陷於昏迷,所以軍卒們並不知其身份,隻能先把人帶出來再說了。
可當這人被帶到林賀年跟前,並由人拿水擦去其臉上的煙灰汙垢後,林都監的臉色陡然一變,不禁失聲驚呼:“他怎麽會在這兒?”
孫途此時也在一旁叫人辨認被帶出來的俘虜中可有那從張橫手下脫逃的凶蛟二頭領江十虎呢,聽到這聲驚呼,便也看了過來,關心地詢問道:“都監,這到底是什麽人?”
“此人名叫成季常,乃是江州城裏的一個儒商,曾是袁州推的座上客,又身家豐厚,他怎會落到這些水匪手上?”林賀年滿臉驚疑地道出此人身份。
而孫途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來,當即招手叫過幾名已然老實就縛的水匪,指著依舊昏迷的成季常,肅然問道:“你們從實招來,他為何會在此處?”
幾名水匪嘍囉互相看了幾眼後,便有一人戰戰兢兢地開口道:“這是我們頭領的貴客,可不是被我等擄劫來的。”
“什麽?”林賀年頓時變色,滿臉的難以置信,倒是孫途,此時卻有些想到了什麽,繼續心平氣和地問道:“他可是昨日之前去沙洲小島上見的你們頭領嗎?然後再他到後不久,你們才作出了這一係列的布置?”
“不……不錯,將軍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那名嘍囉很有些驚訝地看著孫途。後者卻根本沒有理會他的意思,而是看向了同樣神色複雜的林賀年:“都監,如此看來下官之前的推測十有八九無誤了,此人就是把我官軍動向傳遞給這些賊匪,從而讓他們能設下陷阱針對我們的罪魁禍首了!”
此言一出,林賀年還沒作出反應呢,其他那些官軍已經怒意勃發,有那脾氣暴躁的直接抽刀就要往昏迷的成季常的身上砍去,卻被孫途眼疾手快地拿刀擋了下來:“都給我住手,此事另有內情,一切都要著落到此人身上,誰也不得動他分毫!”
如今孫途不光是在鄉兵裏一言九鼎,就是在廂軍中也建立了一定的威信,此言一出,那些憤怒的軍卒總算沒有再出手,隻是憤恨地盯著成季常,而更多的人,則把目光落到了依舊有些茫然的林都監的身上,他還沒能從這叫人震驚的說法裏回過神來呢。
“林都監……”孫途等了片刻不見其反應,便又叫了一聲:“此人身上可帶著極為關鍵的真相,我們該如何處置?”
“這個……孫團練,你說呢?”林賀年的心已經徹底亂了,要真如孫途所說,成季常背後所牽涉到的問題可就大了。這成季常本身地位就不低,江州城裏能支使他幹出如此事情來的可沒幾個,無論哪一個都不是他林某人一個小小的六品武官能得罪得起的,所以下意識地他就把問題給推了回去。
孫途心中一聲歎息,大宋武官常年被文官壓製著心氣早就喪失殆盡,哪怕眼下可能掌握著極其關鍵的人證,像林賀年這樣的地方武官一把手也隻想著把自己摘出去,卻無半點擔當可言。
既然林都監不想趟這渾水,那就由他孫途來把這渾濁惡臭的蓋子給揭開吧。孫途想得到這兒,當即表態道:“下官以為該將他帶回江州交由太守細細查問。我想昨日之前知道我官軍此番布置和動向的整個州衙上下也不過數人而已,隻要撬開了他的嘴,那導致江州水匪為患的幕後真凶必然再難狡辯。”
“那……那就照孫團練你的意思辦吧。”林賀年稍作猶豫後,還是點頭應了下來。不過他的臉色卻很有些難看,因為已經隱隱猜到了些什麽
不光是他,孫途也已從剛才的說法裏推斷出了此事背後的真相,隻是現在當了眾人之麵卻不好宣諸於口,所以現在隻是決定把這關鍵人證帶去江州盤問。
等把成季常的問題解決後,最後幾個在漁村裏四處搜找的兵卒也撐船回來,他們除了帶出了大量水匪的家當外,卻沒有其他更有價值的東西了。
孫途見此眉頭更是深深地皺了起來:“那個叫江十虎的水匪頭目竟還找不到嗎?”
“回團練的話,小的們已經把整座村子都翻遍了,就是一些犄角旮旯和關著箱子都打開看了,依然找不到那匪首頭目。”
“孫團練,小的們也在村子裏找過,裏頭並無暗道之類可以逃離的地方……”眼見孫途神色不善,又有一人開口解釋道。
“孫團練,一條漏網之魚罷了,何必太當回事。”林賀年這時已經鎮定下來,笑著說道:“今日我等已把凶蛟一夥水匪徹底剿滅,他一人脫身難道還能再掀起什麽波瀾來不成?若你真不放心,大可以讓衙門張貼畫影圖形通緝於他,即便他這次真脫了身,用不了多久,也會落網。現在全軍上下都已疲憊不堪,繼續因一人耽擱在此也不是個事啊。”
孫途看了眼周圍,果然無論是自己麾下的鄉兵還是廂軍都已麵露疲態,畢竟從昨夜出城後他們便一直都在奔波戰鬥,個個都已是強弩之末了。他隻能輕輕一歎:“罷了,既如此,那咱們這就返回州城,向太守他們報捷吧。”
此言一出,立刻就贏來了眾將士們的一陣歡呼,隨後在林賀年的命令下,所有人馬重新集結,押著那被俘虜的上百名水匪,興高采烈地轉舵,返回下遊二十多裏地外的江州城。
即便這場剿匪之戰官軍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光是鄉兵就折損了近五十人,廂軍更是因為作戰不力而傷亡近兩百之多,還讓一名重要的賊首江十虎下落不明,但這次終究是一改之前連敗的局勢,剿平了水匪凶蛟,連他們的首領江大龍都已授首,足夠讓所有參戰的將士感到揚眉吐氣。
所以當這支船隊得勝回到江州碼頭前,看到等候在那裏的一些百姓和同僚時,便有人高聲喊了起來:“我軍大勝,已將水匪凶蛟一夥盡數剿滅,匪首翻江蛟更是被人當場擊殺,潯陽江再無匪患啦!”
這話遠遠地傳到岸上,先是讓上麵的人都是一愣,隨後人群裏便爆發出了一陣歡呼。原來的擔憂和不安在這一刻徹底消散,有那反應快的,已經急忙轉身奔跑回了州城,一路跑著,一路高聲宣揚著這一捷報:“官軍大勝,水匪凶蛟已被徹底剿滅,首領翻江蛟已然授首!”
當這些人高叫著跑進城去,整座壓抑多時的江州城也徹底地沸騰起來,有人歡呼雀躍,也有人拉著身邊人高聲詢問著這一說法的真實性,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狂喜之色,因為這對所有江州人來說都無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一直壓在眾人頭頂的烏雲終於是要散開了!
當有差役滿麵狂喜地飛奔到蔡九跟前,向太守稟說捷報時,一向穩重的他手一抖,滿滿的一杯茶湯竟全都潑在了他的官服上。可他卻全然不顧這些,急忙大踏步地就往官廳外走去:“本官這就去城門口迎接大軍凱旋!”
碼頭之上,當船隻終於靠岸,將士們滿臉興奮與自豪地下船並與那裏的百姓同袍見麵時,一條身影卻小心而緩慢地從帥船的後方滑落到江水中,正是一臉怨毒之色的江十虎,誰也不會想到,之前看似已逃入漁村的他會在當時就從水下殺個回馬槍,然後一直就藏身在由官軍嚴密把守的帥船船尾處,這才是那些官軍把整個小漁村都翻了遍卻依然未能尋到其蹤跡的原因。
有道是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卻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