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逆流舟亦行 第172章 一代宗師
已入十月天,今年的秋天也快走到盡頭,風蕭瑟,卷起滿城的枯葉。
隨著天氣好轉,之前被大雨給耽擱下來的事情就又被人提上了日程,比如尋常百姓的各種活計,比如官府向民間征收秋稅,又比如秋決。
不過今年的秋決場麵可比往年要大得多了,以前東京城法場上待斬的犯人不過十多二十來人,可今年卻一氣排出了四十多個罪大惡極的重犯。而且當百姓知道這一點後,更是奔走相告,人人都說這些家夥該死,隻挨一刀都算是便宜他們了。
至於個中緣由就很簡單了,因為那多出來的二十多名重犯都是粉燕子的首腦人物。他們在被刑部大理寺等司法衙門幾日審問後,已將自己之前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多少好人家的女子被他們使人拐走,如今已不知去向,自然讓滿東京城的百姓對他們恨之入骨,許多妻女被擄的受害者更恨不能親自動手殺了這些賊人。
而隨著這些重犯人頭落地,本來就在京城裏廣被傳揚的粉燕子覆滅一案就被人說得更多了。雖然朝廷裏刻意抹除了孫途在此案中的種種功勞,但民間百姓的眼睛卻是雪亮的,所以街頭巷尾間多是稱孫都頭剛正不阿,為民除害的說法,直把他說成了真正的青天轉世。
對於這些百姓的稱道,孫途聽了也隻是笑笑而已。不過很快地,他就又有些哭笑不得了,因為此事之後,他之前鐵麵無情的綽號就突然變了,換成了鐵麵閻羅,這可不是什麽好稱呼。
其實也怪不得百姓會給孫途安上這麽個稱號,實在是因為這次他下手確實夠狠。案子還未審結呢,官府已經從地下的溝渠裏打撈出了兩百多具被河水泡得發脹的粉燕子賊眾屍體,而就眾人所傳,這些被淹死在地下的賊眾竟然就是被孫途一句話給定下的生死。
一言間就淹死了兩三百人,哪怕死的是該死之人,在百姓心裏依然有所惶恐。於是不知不覺間,就有人稱孫途為閻羅,最後索性就把鐵麵閻羅的稱號安到了他的頭上——鐵麵無私,殺人無情若閻羅!
不過除了這一稱號外,孫途卻並未因此案撈到任何好處,自己的上司和下屬都或多或少有些封賞,就他這個出力最多,擔了最大風險之人,到最後還依然做著九品武官,依然還是那個開封府都頭。對此,許多手下為他感到不值,倒是他本人對此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因為他很清楚,自己這一回算是把朝中許多官員都給得罪了,那些人當然不可能把功勞算到自己頭上了。
或許是因為覺著有些愧對孫途,自本案結束後,韓長洲也好,薛遠朋也罷都沒有再把什麽差事交給孫途來辦,隻讓他繼續守著東城治安所。而孫途也樂得空閑,尤其是在進入十月後,更沒有多做事情,隻派人在城北明月坊一帶守著,隻等一個確切消息。
就在三日前,孫途終於等到了消息,今日一大早也沒去治安所,準備了一些牛羊肉和幾壇子好酒,便雇了一輛板車直奔北城明月坊而來,去拜見周侗,希望對方能收自己為徒,教授自己武藝。
林衝在半年前說的話孫途可還記得清清楚楚呢,此時也已經對周侗此人有了個更加詳盡的了解。
周侗在官場和史書中固然是名不見經傳,但在民間,尤其是江湖中卻大名鼎鼎。隻因他有著一身高絕當世的好武藝,無論拳腳槍棒,還是弓術身法,隻要是人們平常所使,他都極精極強,多少年來罕逢敵手。
而更讓他名噪天下的,是收了幾個天下聞名的徒弟——河北玉麒麟盧俊義、一杆大槍壓過數山強人的史文恭,以及前禁軍教頭豹子頭林衝。這幾個徒弟無論哪個都是技壓群雄的高手,可以說周侗就是如今大宋武林中的泰山北鬥一般的存在,真正的一代宗師。
天下多少習武之人都想過拜到周侗門下,但因其行蹤不定,而且收徒要求極其苛刻,所以直到今日也就有這三名門徒而已。孫途這次也是得了林衝的指點引薦,才能登門求見。
在來到周侗家所在的柳樹巷入口處,孫途已經為示恭敬而翻身下馬,在整理了一下打扮後,方才牽馬引了後頭跟隨的滿載板車順著小巷而入,最終停在了一間小小的庭院門前。
要不是早從林衝那裏知道周侗的住址,他都不敢相信這位一代宗師居然會住在如此普通的小院中。吸了口氣,孫途方才抬手拍了下院門,朗聲道:“晚輩孫途求見周老前輩,還請前輩開門一見。”
片刻後,院門吱呀一聲就被人打開,孫途抬眼一望,就瞧見個身材敦實,模樣憨厚的青年男子正衝自己微笑,他也趕緊抱拳施禮:“在下孫途求見周侗周老前輩,不知前輩可在家中嗎?”其實他早確認周侗在來到這裏後就沒出去過,現在不過是問一句罷了。
對方倒也實在,點點頭道:“大人就在裏麵,你隨我進來說話吧。”說著還有些好奇地看了眼跟在孫途身後的那輛板車。
孫途忙招呼車夫把東西卸在院子裏,這才拱手道:“多謝這位兄台了,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俺叫周雄,俺聽大人提過你的名字,聽說你在衙門裏當差?”他倒也沒有阻攔車夫把東西留下,孫途見此心中便是一定,笑道:“不錯,在下現在是開封府的一名都頭,不值一提。”
周雄隻是嗬嗬一笑,也沒多作深究。就在那車夫把東西都放下,衝孫途行禮告辭時,左側半閉的屋子裏就傳來了一個略有些蒼老的聲音:“雄兒,你這是在與誰人說話呢?可是來了什麽客人?”
“父親,是林師兄寫信介紹的孫途來了。”周雄回頭就衝裏頭回了一聲。
“哦?”說話間,房門一開,一人已緩步走了出來。孫途抬頭看去,便見到一個身材普通,須發皆白,但卻紅光滿麵精神矍鑠的老人正微笑地看著自己。
雖然老人隻著一身布衣,臉上還笑眯眯的,但孫途還是明顯能從其身上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氣場,竟讓他的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起來。直到深吸了口氣後,方才恢複過來,趕緊上前行禮:“晚輩孫途見過周老前輩。”
周侗在上下打量了孫途幾眼後,便笑道:“孫都頭不必多禮,要說起來還是該由老夫登門謝你才是。要不是你之前仗義相助,隻怕林衝他要有不小麻煩了。”
“前輩言重了,林兄乃是我的朋友,他既有難處,我自當幫上一把。另外,晚輩與林兄平輩相交,還請前輩直呼我姓名,或是三郎即可。”
“嗬嗬,三郎過謙了。還有這些東西……也太破費了吧?”周侗指著堆在麵前的那些菜肉和幾壇子酒,似笑非笑地道,不過稱呼上倒是依從了孫途的意思。
“這不過是晚輩的一點心意而已,還望前輩莫要嫌棄才好。”孫途這時已經完全定下神來,隨後便又一拱手:“其實晚輩今日前來還有一請,望前輩能收我為徒,也好讓我在武學一道上有所長進。”
周侗笑著搖了搖頭:“三郎,你倒還真夠直接的。”
“晚輩隻是一介武人,最不擅長的就是拐彎抹角了。何況林兄早前就與我說過,他會向前輩舉薦我,所以……”
“唔,林衝之前也確實寫信向老夫舉薦過你,說你學武頗有天分,希望老夫能好生指點於你。其實看在你之前幫助過我那弟子,老夫也不該推辭。但是,你想拜我為師,卻又有些難辦了。”周侗稍微皺了下眉頭道。
“不知有何難處?”孫途趕緊追問了一句。
周侗請他在院子裏的一張石桌前坐下,又給他倒了杯水後,方才回答道:“這一來,老夫年紀已經大了,再不能如以往般教導弟子學武;二來,老夫在這東京也待不了太久,等過了年,祭掃過亡妻後,便該離開,兩三月間,確實教不了你太多東西。”
聽到這些理由,孫途不禁微微一愣,但很快還是說道:“其實在下也已有些基礎,並不需要前輩從頭教起。而且以前輩的修為眼力,如果真想教我,兩三個月也足以讓我受用一生了。”
“嗬嗬,你倒是想得挺通透。”周侗再次笑著搖頭。若隻是指點孫途武藝,對他這樣的高手來說還是很輕鬆的。但要是真收其為徒,這兩三個月就得耗費老人大量心力,找出孫途的不足,揚其長補其短,確實足以讓他的武藝得到質的突破了。
老人的笑容突然又都收斂了起來:“老夫如今已六十有四,多年來雖然指點過許多人武藝,可真正收入門下的卻隻區區幾人而已,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不等孫途回答,他又自己接上道:“因為老夫收弟子除了看人根骨悟性外,最看重的還是他的品性。之前已經收過一個不肖弟子,老夫實在不想再有第二個了,尤其你還身在官門!”這下,周侗終於是把自己真正的顧慮給道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