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交卷
宋業彬一向因出色的記憶力而自豪,可這一晚,他卻覺得如果能給記憶安個開關該有多好。心中仿佛有個堤壩崩潰了,那些記憶中的片段源源不斷,全都湧到腦海裏,將白天聽的課程內容衝得七零八落。
他想,去看穆如霜的表演,這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愚蠢的事情,比高考時少做一麵卷子更愚蠢。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的手不聽使喚,一層層打開筆記本中的文件夾,輸入密碼,最後打開了一個叫做“課程表”的文件。表格之中密密麻麻的小字都像她的身影,在三教的1307,在六教的6B205……
可是,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哪怕那位“飛哥”遠在鄒市。宋業彬想,他真羨慕今天敢於上台送花的男生。他至少懷揣著希望,哪怕之後會失落。
宋業彬在悵然若失的心情中結束了大一的上學期。回鄒市時正趕上春運開始,早早就到了火車站的他,把烏壓壓的人群仔仔細細看了無數遍。
巧遇是奇跡,果然沒有發生。
寒假時,鄭凱再次組織了聚會,這次響應的人隻有十二個。濕冷的冬天不適合在外燒烤,鄭凱便約了家港式茶餐廳的包間,又說好吃完了飯去KTV。
一邊撕著菠蘿包,宋業彬一邊聽大家說著各自的大學生活,還有那些沒來聚會的同學的近況。
對於穆如霜沒來聚會這件事,鄭凱表示十分不解:“我還以為你們倆早就好上了。怎麽你沒把她帶來?”
怎麽所有人都看了出來,偏偏他自己那時不知道。宋業彬疑惑,見張崇光又點了啤酒,宋業彬說:“我今天沒騎車,也來一瓶吧。”
他並不是要借酒澆愁,他隻是好奇,想嚐嚐看。他仍然不明白,人為什麽偏偏喜歡這麽又苦又澀的東西,就像他明知思念穆如霜的感覺不好受,卻又做不到放下。
難怪有個成語叫做“自討苦吃”。他皺著眉頭喝了一口,想,自己還是不喜歡這味道。
他沒回鄭凱的話,陳帆卻舉了手:“嘿嘿,我知道。穆如霜在北京教武術呢,我說你們都不知道吧,人家真是練過的。”
“啥?”鄭凱直犯楞,“教武術?我去,幸好我以前沒得罪過這姐姐。”
任佳佳一臉疑惑:“你怎麽知道的?”
陳帆一臉“爺就是這麽神通廣大”,直到被任佳佳催急了,才說:“我表姐夫是穆如霜的師兄,我也是才知道的,世界小吧。他們家開連鎖健身中心的,這不是剛在北京開了個分店麽。咱們班穆女俠掉進錢眼兒裏了,寒假在他們健身中心做教練。”
“我去……賺錢賺得這麽拚命。”鄭凱說,“大過年的都不回來。”
陳帆說:“穆如霜她爸是我表姐夫打小的武術教練,感情特別好。春節時候北京人少空氣好還有暖氣,我表姐夫把人一家子都接過去玩了。”
“表姐夫?”明明已經有了答案的題目忽然多出了一個條件,推翻了之前的全部推論,宋業彬不由得驚愕失色,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問,“你表姐夫是叫‘飛哥’麽?”
陳帆抬眉:“你認識他?他全名金飛,好像是有人喊他‘飛哥’。”
宋業彬隻覺自己的心跳從來沒這麽快過。他錯了,全都錯了。穆如霜說的“計劃”原來指的是寒假的兼職,金飛那天跟她的對話如今想來,分明是一個大哥拿個倔強的小妹子無可奈何,並沒有什麽曖昧的地方。
是他把一切都想複雜了,她從一開始就說,自稱金飛的女朋友是為了解決棘手的問題,可他卻偏偏沒有聽到心裏去。
題解錯了可以重來,但是如果交卷時間到了,那麽考成什麽樣子都要認命。已經過了一個學期,他的交卷時間究竟到了沒有。
宋業彬覺得心中又燃起了一團火,他前所未有地期盼寒假快點過去。
北京的二月中旬,寒意仍然凜冽,宋業彬站在五道口購物中心的台階下,被凍得不輕。他搓了搓手,看著頭頂的廣告牌子——輝騰健身,心中充滿了期待。這是他問陳帆打聽來的,他一路擠著春運的人潮,買了21個小時的普快站票,比開學早兩天回了學校,無非是因為他實在不想再等了。
剛過完情人節,路上還有些橫幅沒被換下,街邊的玫瑰花價格已跌到了兩元一支。宋業彬猶豫要不要買一捧去見穆如霜,但想想看,覺得實在太不好意思,於是作罷。上午11點,健身中心比較空閑,他在前台惴惴不安地說來找“穆如霜”,但前台卻說,“穆老師”要到14:00之後才來上班。
宋業彬想,這是確定的答案,他不能再放過了。他買了個漢堡,在健身中心的休息室耐心等待。
休息室全由玻璃隔成,外邊的跑步機上一個人都沒有,器材區也隻有一個人聽著私教的指揮在鍛煉。看著看著,宋業彬想,穆如霜平日究竟都教別人什麽,她那個性子萬一遇到個不講道理的客戶,該怎麽辦。
總不能還是那副冰冷不理人的樣子,要麽就一巴掌打過去。
想著想著,少年覺得眼皮有些沉。恍惚間,他仿佛看到穆如霜來了,他想跟她說那些在他心裏藏了很久的話,卻總是開不了口。
他驚醒過來時,看了看表,已經14:33。再抬頭,卻見桌子旁邊坐著個人。他連忙起身,這才發覺自己身上蓋著方才脫掉的羽絨服,隨他坐直,羽絨服滑到了地上。
桌子另一邊,女孩斜靠著椅背,翹著二郎腿,正在看書,而且看得津津有味。
這書瞅著很眼熟啊。宋業彬晃了晃腦袋,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本書是他的課本,是放在他書包裏的。昨天一整天,他在火車上都靠這本書活著。最關鍵的是,這本書裏藏著他的“草稿”。
“誒,不能看。”他打了個激靈,徹底醒了過來,忙伸手去搶,穆如霜卻一把打開了他的手,說:“從我手裏搶東西?宋業彬,你忘了我是練什麽的了?”她長眉斜飛,眼神淩厲,但宋業彬卻從她的聲音中聽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她有情緒,有委屈,還有怒意。
宋業彬情商再低,這時候也知道,自己這份答卷並沒有交晚。
但是他還是希望她沒看到自己寫的那些話。那是他寫給自己的定心丸,沒有這份“草稿”,他真的害怕被穆如霜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蹬,他就大腦一片空白。
於是他服軟:“別鬧了。我們專業課的書,你又看不懂,還給我好不好?”
“你就想跟我說這些?”穆如霜仍然攥著他的書不放,“你這一學期不是一直在找我麽,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宋業彬想,他終歸是拿她沒辦法的。他深吸口氣,打算接受他的最終成績:“如霜,不管你喝沒喝醉,我都願意推你。上了大學不僅能夠再見,而且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的專業最好是出國深造,你的也一樣,咱們一起努力,到大三一起去申請,好不好?”
他看見穆如霜別過頭去,一隻手撐著對著他這麵的臉頰。但她再怎麽擋,還是擋不住嘴角強忍著的笑意和緋紅的臉色。少傾,穆如霜打開他的書,從裏邊抽出幾張紙條,說:“這些我存個證據,免得你以後說話不算話。”
語罷,她起身。宋業彬這時卻忽然想到,他還有一道題沒有答,或者說,還有一問沒有問。他昨天在火車上想了一天,可偏偏命運之神再次伸出手來,給他搗亂。直到這時,才打開。他幾步跨到女孩麵前,拉緊她的手,說:“我還想說,我喜歡你。即使過了一個學期,還是很喜歡。所以,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忍了許久,穆如霜終於看著他笑了出來,她的笑如三春的風,和煦溫暖。她說:“哦。那你就要聽女朋友的話呀。先回學校去休息,我要去上班。以後出國總有許多用錢的地方,不然你以為我幹嘛這麽勤勞?”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