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我不哭了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梁嫻火急火燎地敲開了趙家大門。
趙子英悄悄把房門拉開條縫,見以前總是麵帶笑容的梁阿姨,此刻臉上不知是什麽表情——許久之後他才知道,那叫做窘迫。
梁阿姨比以前瘦了很多,也黑了許多,身上穿的不是連衣裙,而是件肥大的藍色工裝,趙子英想,如果在大街上對麵見到,自己一定不敢認她。
她半弓著身子,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哭,她拉著任文娟的手喋喋不休,嘴裏全是:“我今天真是急瘋了!如果這孩子丟了,我也不想活了!”
任文娟給她倒了杯水,拉著她坐下柔聲安慰:“你也不用這麽著急就過來。小舒難得來一趟,我真挺想她的。讓她多住幾天也好,我們家小子英也整天念叨她呢。小舒真是聰明,自己就知道坐公交車了。”
趙子英看到趙衛國起身向自己的臥室走來。他連忙回到床上,剛剛躺下,就見房門被推開,趙衛國輕聲呼喚:“小舒,你媽媽來了。”他還拉亮了電燈。
40瓦的橙黃色燈泡這時顯得很刺眼。趙子英忙伸手擋在眼前坐起身來,成雲舒則輕哼兩聲,從壁虎狀態成功解封,一軲轆坐起,眯著眼睛發愣。
“小舒,小舒。”趙衛國輕輕搖晃成雲舒的肩膀。小女孩兒這才緩緩醒來,小小的鼻翼深深吸氣,然後她睜開黑亮的眼睛,懵懂地看著麵前眾人。
此刻,梁嫻已經衝到她麵前,任文娟也在旁,大家都擠在臥室床邊,讓趙子英覺得透不過氣。
梁嫻一把摟過成雲舒:“你可嚇死媽媽了,以後不許這樣兒了,聽見沒有?”
成雲舒還沒有醒好。她呆呆地靠在梁嫻懷裏點頭。然後就覺得媽媽把她拉了起來,還說:“走,咱們回家。”
“回家……”成雲舒覺得自己已經在家裏了。這是她以前的房間,她躺著的就是她自己的床,這兒還有趙家的叔叔阿姨和趙子英,她還要回哪個家?
難不成,還回那個漆黑壓抑的地下室嗎?
她搖頭:“我不走。”
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幾個大人麵麵相覷,梁嫻訕笑幾聲,擦了擦兩頰的汗,說:“別鬧。明天早上媽媽還要上班,趕緊走吧。你趙叔叔、任阿姨他們也要休息了。你看,團子都困了。”
語罷,她一手扯著成雲舒胳膊,就往門口去,然而成雲舒轉身就抱住了床頭欄杆,叫道:“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回去!”
任文娟溫然勸道:“嫂子,我看小舒是真的太想家了,要不然就讓她留下來過一陣子。”
趙子英看到趙衛國的臉色陰沉,他的右手抬了抬,但又放下。
“這怎麽行?”梁嫻說,“已經很麻煩你們了。”語罷,她皺眉低喝,“成雲舒!你給我聽話點兒!”
這樣可怕的梁嫻,趙子英從未見過。
可看樣子成雲舒已經習慣了。所以女孩子並未被恐嚇到,相反她鬧得更厲害了:“我就是要在這兒!我想和團子哥、趙叔叔、任阿姨在一起!”
隨後,趙子英聽到了“啪”的一聲,清脆響亮。梁嫻一個狠狠的耳光,扇得成雲舒立刻停止了喊鬧。
女孩兒被打呆了。這雖然不是她挨過的第一次打,但卻是最重的一次。臉上麻麻的,一時竟覺不到疼。
任文忙按住梁嫻:“有話好好說,你打孩子幹什麽?她什麽都不知道!”
“是啊!”趙衛國也連聲勸道,“她今天一路找來已經很不容易了,本來就很可憐了。”語罷,他轉身進了廚房,一陣聲響過後,他拿了個飯盒出來,裏邊裝的都是晚飯剩下的雞腿,“別太苦著孩子。家裏也沒什麽好東西,這個你拿回去給孩子加加餐。”
“這……我怎麽能要!”梁嫻又氣又愧,推開飯盒,一把拽起已經沒了反抗能力的成雲舒就往外走,這時趙子英才想起自己的課本還沒給她裝上。他忙找個布兜子去放課本,但等他回過神來時,成家母女已經奪門而出。
“我下樓去!”趙子英拎著一袋子書要出門,任文娟忙說:“把小舒的衣服也拿去。”這麽一耽擱,趙子英匆匆跑到樓梯口時,隻見成雲舒一邊抽泣一邊上了梁嫻的自行車後座,梁嫻步履沉重地推著自行車,推了幾步,騰出左手抹了把臉。
這是趙子英第一次感到成年人的無奈和悲涼。見梁嫻要騎車走,他忙叫道:“梁阿姨!小舒!”
梁嫻這才發現身後還跟著個小尾巴:“團子,你下樓幹嘛?”
趙子英用力地提起手裏的布兜:“這是我答應給小舒的東西,還有小舒的衣服。”
梁嫻以為還是飯菜,忙說:“東西不要了。衣服我拿著就好。你的衣服等阿姨洗好了也會送回來。”
趙子英急道:“都是我的舊課本,小舒用得到的。我要給她的,阿姨,您收著吧!”
語罷,他把布兜往地上一撂,扭頭就跑。
成雲舒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跑遠的身影,終於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直到這時,她才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
她哭了一路。到家時已是晚上23點,她仍在哭,任梁嫻是罵是勸,毫無用處。直到梁嫻也忍不住哭了出來,母女兩人抱在一起,在地下室哭成了淚人。
但很快,就有人來敲她們的門。
是樓上養狗的那個女人,穿著件豎條紋的睡裙,一臉不耐煩,剛敲開門便罵了起來:“嚎什麽喪呢?大家明天都有事,我們還要睡覺呢!我告訴你,地下室出租本來就不合規,平時看你們老實,我才忍著!再嚎,明天我就去居委會舉報,讓派出所把你們趕出去!”
梁嫻捂著嘴忍著哭連聲道歉,陪著笑臉說了許多好話,那女人才勉強消氣,罵了一句:“管好你女兒!”轉身離開。
成雲舒仍然在哭,從淚落如雨變為了扯著嗓子幹嚎。梁嫻隻得繼續耐著性子哄她,因為怕那個女人真的會讓她們流落街頭。
“小舒,別哭了,媽媽求求你別哭了。”梁嫻覺得自己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她甚至對成雲舒立下了一係列她不可能做到的承諾,比如“隻要你不哭,明天去吃大餐”“隻要你不哭,爸爸就回來了”“隻要你不哭,我們就去遊樂場玩”,但成雲舒充耳不聞。
最後,梁嫻百思無計,一下子跪在成雲舒麵前,壓抑著聲音哭道:“你別哭了,你別哭了,媽媽求求你別哭了!”可這並沒有用處。
情急之下,她拿著枕頭去堵成雲舒的嘴。
成雲舒仍然在嚎,隻是聲音很悶,果然比方才小了一些。
“這招有用。”梁嫻滿腦子隻剩下這句話,既然成雲舒沒有停止哭泣,她就隻能繼續拿枕頭蒙在她腦袋上,哪怕小女孩兒的手在用力推著枕頭,哪怕她的聲音已經從幹吼變為了用力喘息,梁嫻此刻想的都是,隻要不出聲就好。
直到成雲舒的掙紮變弱、變無……梁嫻才猛然驚醒,忙把枕頭撤掉,見孩子被壓得麵白如紙,呼吸微弱。
她忙把她抱起來,用力拍她的後背,學著電視裏見過的樣子給她做人工呼吸,近乎崩潰地說:“媽媽錯了,媽媽錯了!小舒,求求你醒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女孩深吸口氣,大咳了幾聲,睜開眼睛。看著麵前緊緊抱著她,哭花了臉的梁嫻,成雲舒終於平靜下來,她摟著她脖子,低聲懇求著:“媽媽,我不哭了。你不要悶著我了好不好?我好難受。”
梁嫻把頭埋在她懷裏,沉悶的哭聲像是烏雲壓城,很久之後都徘徊在成雲舒心底,無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