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我帶你回家
直到走出門口,錢萬金才把捏著鼻子的手放下來,不忘在身上各處拍了拍,試圖把沾染在上麵的氣味拍掉。
好在沒待多久,要是再多待一會,他恐怕就要吐了。
嘴裏想要抱怨幾句,隻是回頭看到柳玉笙的臉色,到嘴的話便改了,“那個,你也別太難過,爺手下有的是人手,就算掘地三尺也把人給你找出來,你就別哭喪著個臉了,再了,這麽久沒找到,不定人家真回自己家去了呢。”
“我也希望是這樣。”柳玉笙扯唇,想要擠出一絲笑容來,沒能成功。
“行啦,不想笑就別笑了,這樣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聞言,柳玉笙也不再試著去偽裝,隻是把臉抬起來,望著灰蒙蒙的空,努力把即將溢出眼眶的淚水倒回去。
春末的氣溫,沒有暖陽,感覺跟冬一樣冷。
“啊!這瘋子又打人了!快,把他摁住!一起揍他!”一聲驚呼從破廟拐角傳來,伴隨著咒罵聲,及緊接而來的拳腳相加聲。
“什麽破玩意兒還當成寶一樣,不就是別人扔掉的爛頭繩,老子就搶了怎麽著!把手給老子撒開!”
“撿塊石頭過來!他不是攥得緊嗎,就不信用石頭砸不開!”
柳玉笙停下了即將跨上馬車的動作,扭頭往那邊看去。
不知道為何,心跳突然有些急,下意識就要往那邊走,被錢萬金一把拉住。
“弱肉強食什麽地方都有,這種事情管不過來,福囡囡,別多管閑事,我們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
頓了下,給身後護衛使了個眼色,“你去看看,把那些人驅散。”
這樣,她總能安心了吧。
在柳玉笙看不見的拐角,一群乞兒圍成一圈,不停踢打匍匐在地上的人。
拳腳到肉,發出沉悶聲響,地上的人卻似感覺不到痛,一聲不吭。
直到有人拿來石頭,砸在他手上,趁勢將他手心緊攥的紅色頭繩扯走。他原本空洞呆滯的眼神,陡然出現強烈波動,迸出如野獸般凶狠陰鷙的光芒,反手撿起石塊,朝搶走頭繩的乞兒頭上狠狠砸去,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
沉寂。
鮮紅血液順著那名乞兒頭上流下來,周圍被震住的乞丐才發出了驚劍
“殺人了……殺人了!”
混亂一片,那些人見鬼似的瞪著凶手,又恨又懼,他渾若未見。
心翼翼把失而複得的紅頭繩捂在心口,縮回角落裏,眼神再次回歸空洞死寂,隻嘴唇微微動了動,在混亂嘈雜中,幾近無聲。
一個拐角之遙,正要再次上車的柳玉笙,突然渾身僵硬,血液幾乎逆流。
猛地甩開錢萬金的扶持,往拐角處飛奔,幾次要踉蹌跌倒也不管不顧。
她聽見了。
混亂嘈雜聲中,一聲淺若輕風的呼喚,笙笙。
這個時空,隻有一個人,會那麽喚她,用那樣溫柔的腔調。
“福囡囡!柳玉笙!”錢萬金眼睜睜看著娃兒跑向那處混亂,急得狠狠跺腳。
她都不知道什麽叫危險?就那個身板,這種時候跑過去不是純找死麽!
真是……他真是欠了她的!
“追上去,保護好她!”邊下令,自己緊跟著跑過去。
繞過阻隔視線的破敗牆壁,柳玉笙看到了那裏的情景。
受驚過後的乞兒們,被激起了更大怒氣,不敢再湊近縮在牆角的人,卻撿起散落地上的石塊,不停的往那人身上砸。
很快,牆角少年頭上,臉上,便冒出血跡來。
“住手……都給我住手!”柳玉笙大吼著,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著被打砸卻全無反應的少年,在徹底看清那一刻,視線全然模糊。
腳上像灌了鉛,沉重得邁步都艱難無比。
流著淚,喘著氣,每一口呼吸,胸口皆刀絞劇痛。
那個人,她記憶中溫柔的男孩,全然變了樣。
襤褸髒汙的衣裳,蓬亂結團的頭發,還有,布滿猙獰疤痕的臉。
以及一雙空洞死寂的眼睛。
在那雙眼裏,再找不到璀璨星辰,看不到仲夏夜空,尋不到靈魂。
一個人,他是一個人。
孤零零的,一個人。
麵目全非的,一個人。
“阿修哥哥。”她輕喊,想朝他笑一笑,一笑,眼淚便流進口腔,又苦又鹹。
他不理會她,像是沒聽見一般,動也不動。
“阿修哥哥,我來帶你回家了。”在他麵前蹲下,柳玉笙笑著,顫抖著,伸出手,“我們回家。”
手剛接近,還沒碰到,少年眼神突然就變了,狠狠把柳玉笙推開,另一手把掌心紅頭繩捂得更緊,生怕被人搶走了,防備的背轉過身去。
錢萬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柳玉笙被推倒的一幕。
“囡囡!”驚呼脫口而出,忙上前將人抱起,對牆角少年怒道,“真是不知好歹!你知不知道為了找你她花了多少工夫!”
可惜那人根本不予回應,像是全然不認識他們。
“福囡囡,我們走!既然人家不承情,我們也犯不著上趕著去賣好!”錢萬金氣呼呼拉著柳玉笙就走,“再了,臉都毀成那樣了,不定你認錯人了呢!”
“別隻是毀了半張臉,就算整張臉都毀了,我也能一眼認出他來!”柳玉笙再次甩開他的手,回到阿修身邊,“我要帶他回家!”
“他根本就不認你!”錢萬金快要被氣死了!他這是為了誰?還不得好了?
“他不是不認我,他是……”誰都不認得了。柳玉笙擦掉眼淚,望著近在眼前的少年,渾身髒兮兮的,瘦骨嶙峋,這三年,他究竟吃過什麽樣的苦,吃了多少苦。
她都不敢去想,一想,就心痛得無以複加。
視線最後落在少年掌心緊緊攥著的頭繩上,原本鮮豔的紅已經褪色,長年被抓在掌心,染了汗漬後油膩得發亮,他卻像寶貝一樣心翼翼的護著。
柳玉笙澀澀一笑,眼淚再次順著臉頰滑落,熱熱的,滾燙的溫度。
哪怕他不認得她了,他依舊潛意識裏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如同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