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同歸於盡
百里風間這時才明白,方才紅衣在坑底長久的沉默是怎麼回事。
她下來的時候赤溟蠱便發作了,她不想被他發現,故用內力強行掩下傷勢,卻仍舊留下一灘血,處理時才耗去一點時間。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起了同歸於盡的心思。
那麼,她口裡所謂的戲弄原本是端了真切的殺機,可是她又為什麼突然猶豫,為什麼不當即力斷殺了他?他並不覺得紅衣這樣的禍水修羅會有什麼仁慈,若說在這短短几天便擦出了什麼真心實意,那更是一個笑話。
那究竟是為什麼?
腦中被這個疑惑反覆繚繞著——明明有什麼東西就要破土而出了,偏又差了一點點,答案仍是一片空白,他揪不一點所以然。
猛然起身,才走出去幾步,身形緩下來,百里風間的臉上出現了驚訝的神情。
胸中空空蕩蕩……靈力又交換了。
在穿越一條長道如此短的時間裡,才充盈的凌厲又消失了。也就是說,原本十二個時辰的晝夜交替在不過幾漏沙時間內流失,百里風間的腦中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這裡的時空被壓縮了。
紅衣的赤溟蠱已經發作了第二次,如果時間以這麼快的速度前行,那麼她的性命……
心下一緊,抬眸正邁開一步,眸底突兀一道銀光一閃。
「別動。」一截短匕首架上脖子,甚至是帶點遲鈍的動作,對付此刻的他卻已經綽綽有餘。女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疲憊卻依然不失決然。
她的手在微微抖,也許是方從大量失血的虛弱中恢復過來的原因。
這輩子從未逼入這樣一個死境,然而此刻百里風間站定身子,反而有一種出奇的平靜。
他鬆了一口氣,這樣的紅衣才是原本的紅衣,心狠手辣,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和他同歸於盡的機會。這樣他便不必疑惑為何她方才不殺了他,不必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像是一雙大手卡著脖子般不依不撓。
「好,那就一起死吧。」百里風間牽起唇角,對著面前虛無黑暗笑道。
而身後卻沒有一點動靜。
終於,寂靜中匕首啷噹一聲落地,撞到地面磕出青石屑,手從他肩頭滑落:「……突然覺得,我造孽太多,可不想死後還得罪一個整個天下。」
就此轉身,她腳步搖搖晃晃,沒走出幾步突得眼前徹底一黑,人一個踉蹌沉沉栽倒在地上。
還尚存一點意識,景澈覺得自己身體在下一刻懸空,被熟悉的懷抱包裹著,他的聲音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傳來,聽起來鋪天蓋地:「別死。」
是他慣常篤定的口氣,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命令。
景澈想笑,他說別死就別死……他當真以為他是神,能控制得了整個兒世界么?
顯然他不是,他離神還差那麼一點點……他終歸還是一個人,因為有所做不到,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的悲劇。
「百里風間啊……」
她一聲帶點嘲諷的嘆息,而半天沒有下文。她整個人都開始流血,眼裡,鼻里,耳朵里,甚至連身體的每一處關節都滲出血。
兩個人像是從一場戰爭中廝殺出來,渾身都浴著血,這個場景讓百里風間想起他生命里,僅有的那幾次,無法握緊珍愛東西的強烈得失感。
剎那的緊張之後他迅速清醒,紅衣跟他非親非故,他根本無需分出多餘的情感去驚慌。
他抱著人,眼前是那根通往上面石洞的繩子,他平靜敘述道:「我上不去。」
他確實是沒有靈力,他也不會為了紅衣去做無謂的掙扎。哪怕他清楚知道,此刻時間有多麼寶貴,早點離開這個地方,回到正常的時空中去,紅衣就可能得救。
她在他懷裡搖搖頭,以示上不上去都已經無所謂。
銀色面具被血染紅了大半,她艱難地動了動口,語氣卸下了防備,聽起來有種絮絮叨叨的親切:「其實我不殺你,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
「阿澈,」血染的嘴唇沒頭沒腦吐出兩個字,她注視著他的眼眸,漆黑不見底,看起來像是兩顆澄明清凈的佛珠,可她跟著他這麼久,也並沒有因此得到了五根清凈。
她拜師修行,妄想從紅塵中超脫,最後得的卻是一場孽緣,至於他的師父,哪怕他身邊的女人死的死,走的走,他也波瀾不驚地繼續生活著,他這樣的人,註定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清酒作陪,百年孤獨。
她繼續動了動嘴角,繼續說出後面兩個字:「是我。」
天地彷彿在這一刻風雲突變,響雷從雲層里滾滾劈下,地上的枯枝殘葉卷著泥土呼嘯在風裡,轉眼就淹沒了視線里的一切。
「……你…說什麼……」帶著那麼點不確定的疑問,可他分明是聽清楚了方才的話,怔怔地想聽人在說一遍,而懷裡那女人頭一偏,已經闔上眼陷入昏迷,鼻息有氣無力。
心跳在胸膛里起起落落打著雷似的,滯了滯,百里風間眸中突然清醒,立刻背起人,攀著繩子爬上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她是不是,她都不能死。
他一點點往上爬,洞口那點光芒遙遙在上,他仰頭看上去,清醒地覺得此刻的自己無比的渺小。攀到一半,掌心被粗糙的繩子磨出血來,混在渾身的血腥中幾乎微不足道,而背後女子的氣息變得微不可聞。
百里風間有突然的衝動想抱住她,可是他如果騰出手,就無法帶她出去。
張了張口,卻不知作何稱呼,他只是壓著嗓音溫柔側臉,對著耷拉著頭的女子道:「馬上就出去了。」
這個聲音把景澈的神魂又從昏迷中拉了回來,恢復點意識后發現他竟然吃力地以一己之力帶她離開這個地方,慢吞吞一笑:「我還沒說完……你急什麼。」
「我是說,阿澈是我…」
「殺死的。」
他攀爬的動作一滯,卻一言不接,鎮定地繼續往上。
他沒有看到,伏在他背後的那個女人,徐徐而艱難地做了一個口型,唇角蕩漾開一個凄涼的笑。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