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物是人非【爆更11】
景澈原本以為赤溟蠱只是啃食血肉,並未放在心上,未曾想到赤溟蠱會滲入魂魄,難怪這是世上最惡毒的蠱。
這時屏風裡繞進來一個人,手中端著的昏暗燭台還燃著點兒微末燭光。輕輕放到一側,他的聲音遙遙傳過來,帶點奇異的溫柔:「怎麼了?」
景澈用力咬唇不出省,弓著身手指死揪被單,而渾身戰慄難以自抑。
他探探她的額頭,整個臉冰冷如凍霜。他又強行從被子中抽出她的手給她搭脈。指腹感受著她的脈搏,半晌神情微怔,他才想起了這件事--赤溟蠱。這是他給她喂下的,當時只想從她口中逼出景澈下落,可是那時她用沉血訣封印了自己,他並沒有得到半點有用的信息。
而這會既然沉血訣已經解開,那麼赤溟蠱也開始發作了。百里風間突然有些後悔起自己那時的衝動來,一心想著從她口中撬出點話來,不擇手段,卻在這裡埋下了惡果。他和紅衣雖是敵人卻在這裡相互依存,誰也離不開誰,如果她出了事情,那麼等於他也陷入了危險之中。
百里風間按住她的虎口,想輸一股真氣進去替她緩解疼痛,然而發現經脈之中空蕩蕩,沒有一點真氣。這才想起如今是晚上,他還沒有靈力。
他只能把她整個兒抱起在懷裡,用身體溫暖她冰冷的身軀。他的口吻低沉,像是在哄著一個小女孩入睡:「沒辦法,你只能忍著到天亮,我再幫你將蠱毒壓制下去。」
景澈咬唇苦忍,不敢說話。她怕一開口就是一句「師父」,前功盡棄。可是她幾乎沒辦法抵抗這種久違的溫柔。
月光折射在冰冷麵具上,細碎的光凜冽打入眼底。他捏著她的虎口,側坐在床邊,她的頭枕在他的臂彎里,長發凌亂散在衣袍上。
她在疼痛中恍惚間想到那一年在顛簸的船上,也是這麼一輪明月懸在薄薄的窗紗外,她頭一次坐船,暈得厲害,胃裡攪得天翻地覆,於是自作主張地蹭到他懷裡。
他也是這麼抱著她,捏著她的虎口,說:「那阿澈再睡會罷。」
而如今他這麼救她,這麼親昵地抱著她,傳遞給她溫暖,哪怕這溫暖無法真切感受到。這一切不過只是彼此為了在這個異時空里活下去。他們必須相互扶持,而他們永遠不能逃避他們註定是敵人的現實。
此刻她不是他的徒兒,而是戴了面具的紅衣,他們為了爭奪最後一顆**神璽,必須相互提防著。
可記憶比疼痛來的更加洶湧,彼時還是一個年幼少女的她,抱著他的胳膊,掐起一臉嬉皮笑臉:「我要睡師父懷裡。」
一晃過不知道多少年,物是人非都是當下。
***
窗外映進漫天雪光,整座城郊悄然無聲。天邊晨曦半露,旭日不緊不慢。
路邊第一個小販升起火吆喝著賣餛飩,聲音的世界好似突然被打開,然後漸漸熱鬧起來。
沙沙的掃雪聲遙遙傳入耳畔,景澈轉了個身,意識清明起來。那股撕裂靈魂的痛不知何時褪去,而渾身上下都是一股無法振作的疲倦,有一股暖流從手心傳來,徐徐匯入五臟六腑,像是一雙溫柔而寬大的手撫平所有揪緊的疼。
景澈沉沉地還想接著睡,記憶里她有多久沒有這般安心地睡過去?眼皮動了動,睏倦的目光里映入一片玄色衣袍,她突然意識到什麼,猛然睜開眼。
拉了簾的房裡沉暗如夜,目光里整片整片的噪點消失之後,看見的是一圈淺青胡茬和輪廓分明的下巴,再向上看,百里風間歪著頭倚在床欄邊,正闔眸小憩。他手裡還捏著她的手,還在源源不斷地為她輸送著真氣,大概也是累極了。
景澈怔了怔,疑心自己是在夢裡,流連在他臉上的目光里好似沉了蜜一般黏稠,著了魔一般移不開眼。
前幾次相見之時光顧著全身心地對峙,如此近距離地看他,還是第一回。
模樣仍是從前那般落拓滄桑,時間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迹,不改俊朗,一身來去自由不被羈絆的風塵瀟洒。
是她的師父啊。
是她曾經愛得傷痕纍纍,又恨得斬釘截鐵的人。而千帆過盡之後,她此刻竟然安靜地躺在他懷裡。
她有些恍惚出神了,這一切都雲里霧裡而顯得不真實。腦袋綳得厲害,仔細回想才幡然醒悟過來,這不過是因為他們還在一種奇妙的合作之中。因為這種連接,所以他施捨給她一點溫暖。
可是她從來不想要施捨。要麼是曾經黏蜜的師徒關係,要麼就該是你死我活徹底的敵對,這樣的合作又算是什麼?
他有諸多考量步步為營,而她本就不似他強大,難道她也該被他牽著鼻子走?她更不似他來去自如,她的執念很深,一旦淪陷,要走出來談何容易。她用紅衣的身份避開他,斷斷不能前功盡棄。
眸中換出一抹冷色,她斬釘截鐵地弗開他的手。
「醒了?」這個動靜讓百里風間從小憩中回魂,半眯著眼看懷中人,口吻似是熟稔之人的平常招呼,減了不少防備。
而景澈並不買賬,背抵著牆壁坐直,冷冷道:「謝謝你救了我,不過我突然覺得,我們沒有必要繼續合作了。」
眸中噙著打量的神色,百里風間不動聲色地堵在床頭注視著面前紅衣。銀色面具掩藏了大部分神情,唯有點絳唇緊抿,因為中毒微顯蒼白虛弱,少了她平日里的妖嬈,生出一些不和時宜的惹人疼愛來。
「噢?難不成在我懷裡疼了一晚上,你在夢裡找到了新的靠山?」他語氣惡毒又曖昧,甚至有點兒惱怒。
景澈譏諷一笑,未答。只緩緩起身,衣帶拖著錦被,光潔赤腳地踩著木質地板下床。
百里風間幽冷而漆黑的瞳仁中閃過一絲狠色,下一秒衣袖一帶,舒手將她整個人狠狠拎了過來。
半撐著床脊背,半壓人身上,百里風間箍著她的身子,被迫讓她對上他的眼。注視半晌,冷哂一聲:「你這是欲迎還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