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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帝都修羅

  臨滄九十年。 

  二月初五。迦凰山大喜當日,百里劍聖新婚妻子死,血陣完成,千之嶺結界破。已經撤退的臨滄軍隊捲土重來攻破雪柏郡,復**首領七影早前身死,左廷之自苗疆一行后仍被困帝都,群龍無首,節節敗退至千之嶺外。 

  二月初九。臻弋復**獻上一顆**神璽,與南穹派正式結盟,百里風間出世。 

  四月廿三。臨滄軍隊與臻弋大軍對峙一月有餘,不敵,收兵帝都。 

  至此,世上的臻弋人終於戰到一條戰線。 

  迦凰山雲覃峰。 

  春風掀起慘白魂幡獵獵作響,夾雜冷冽寒氣吹熄燭光。一對龍鳳對燭來不及褪色,未成白頭已然作古。宴席杯盤狼藉還未道聲走好,一壺烈酒,硬生生溫潤歲月澆成嗆鼻辛辣。 

  夜色里,兩隊人站在了雲覃峰大殿外,一襲玄衣不疾不徐走出來,為首之人拱手復命:「劍聖,戰場都清理完畢。」 

  頓了頓又道:「沒有找到任何有關景澈的線索。」 

  風拂動衣角,百里風間面色如舊,一貫波瀾不驚:「嗯。」 

  又問了幾句戰事後續,人離開了。 

  百里風間轉身走回大殿,目光里那種專註而果斷的神情變得茫然,他穿過長長連廊后,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反方向的院落。月光饒過照壁爬上雕花木門,冷冷清清,沒有半點兒生機。 

  他怔了怔神,推門進去,一股灰塵撲面而來,叫囂著人去樓空的清寂。 

  四處看看,一切都還是她走時那個模樣。 

  醍醐橫在案上,淡淡一層光好似愛理不理,看久了好似活動起來,似乎見到她翩翩身影在白馬骨中舞動。梳妝台前還擺一根木釵,木梳上殘留她多年發香,而銅鏡上殘留一道擦不凈的血痕。 

  「師父,師父。」好似有人喚他,細聽只是錯覺,可那個聲音綿綿密密像是一根纏在心頭解不開的紅線。 

  搖了搖頭,抬腿邁入門檻。睜眼閉眼都是這個樣子,這裡的一切他幾乎都已經了如指掌。 

  梳妝台右下的抽屜里是有一個錦盒,裡面放著赤溟蠱,左邊抽屜一個布包,是摔爛了的幾塊栗子糕,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得到他讓虞溪倒掉的栗子糕。 

  手心捏著一塊硬邦邦的東西,磨著指節紋路無比溫潤。攤開來看,是一顆晶瑩剔透的千年琥珀,裡面凝固著一滴心頭血,顏色囂艷得觸目驚心。 

  當也修把這滴心頭血給他的時候,他幾乎能看見她將匕首扎進自己心臟時的決絕,她一貫如此。 

  他突然開始覺得,縱然是她殺了人,他也沒有必要如此絕情。畢竟她還是個孩子,難免會有偏執的時刻,更何況,他一直逼她逼得那麼緊。 

  一去兩個月,她像是人間蒸發,再也沒有一點下落。兩個和他密不可分的女人,一個死了,一個逃了,他突然成了孤家寡人。生活看似不過回到從前,卻比從前更加糟糕。 

  月光被窗影切割打在他衣袍上,慘白得好似整個雲覃峰守孝的顏色。百里風間一直在景澈房裡坐著,半晌摸出腰側的酒,昏夜喝成天明。 

  而此刻,帝都,地下修羅場。 

  陰暗的環境里充斥著濃鬱血腥,好像是浸泡再血池裡再撈出來一樣。 

  一扇扇鐵門依次打開,啷噹聲層層疊疊撞入耳畔。一個男子越過陰暗的牢房走過來,身後跟著修羅場執行官司溟。 

  「傅鄴大人,十八號已經在裡面了。」司溟微微躬身以示禮節。 

  傅鄴咧嘴沖司溟一笑,抬腿邁進去。 

  裡面坐著的少女面無表情,聽到門口有動靜也不抬頭,手上腳上都重重鐵鏈束縛,臉龐在火光中刻出削瘦輪廓。 

  「阿澈,都兩個月了,你還堅持什麼?」傅鄴把長凳子擦了又擦才在她對面坐下來,給她倒了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無奈問道。 

  她很渴,並不優雅地仰頭就喝完了一杯茶,放回桌上時發出一聲鈍重敲擊聲,卻依然半個字都不說。 

  「很快蕭燼就回來了,他的手段可遠不止這些,你如果還繼續這樣,我也保不住你了。」 

  她坐著,瞳仁黑白分明卻黯淡無光,臉龐髒兮兮的都是血污,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幾乎看不出了原來的白色。 

  「只要你願意交出**神璽,歸順臨滄,你可以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景澈終於抬頭看他,目光里有了些微焦距。 

  她麻木地伸出手,遞到阿鄴面前:「把我手砍了,神璽就是你們的。」 

  在這個骯髒又逼仄的地方,每一寸空氣都挑戰著阿鄴的耐心。 

  當初為了摘下景澈腕上的**神璽,幾乎用盡了辦法,甚至試過斬斷她的手,然而**神璽自主地保護主人,令人沒有半點法子,最後只能將景澈囚禁在修羅場,試圖用這個環境讓景澈奔潰。 

  可是她一心求死,無論怎麼逼都不殺人,也根本不和人交流,完完全全把自己包裹起來,像是一塊微不足道的臭石頭,你可以把它隨便踢到那個地方,卻無法讓它分崩離析。 

  「行,那你繼續這樣吧。」傅鄴有些氣急敗壞,每每來勸她都得不到一點結果。 

  他離開之後,司溟走了進來,看了眼景澈,些微的遲疑迅速被他果斷的聲音掩蓋過去:「把十八號帶回去。」 

  鐵鏈跟著腳步作響,少女幾乎削瘦成一張紙的身形隱沒在黑暗裡。 

  他在修羅場已經九年,培養出無數頂級殺手,卻從沒遇見過這麼棘手的事情。以往無論怎麼強硬的人,扔到殺人場中,要麼死,要麼殺得忘了自己是誰。可第一次把她扔到殺人場里,她半點不掙扎,一心求死,任由別人要來殺了她。 

  而上頭叮囑過,隨便怎麼折騰,千萬不能弄死。 

  無奈之下,司溟再也不敢把她放到殺人場里,換了上刑,可無論怎麼動刑,她都無動於衷,跟感覺不到痛似的。 

  一點辦法都沒有,於是司溟就只能這麼耗著。 

  景澈回到關押她的牢房中,牢中另一個女孩花如嫣本扒飯吃,這時停下筷子好奇得打抬頭看她。 

  她只是目不斜視地坐到屬於她的一方角落裡,身子蜷成一團,又陷入了長久的出神中。 

  「小十八,你又被拉去審訊了嗎?」嘴裡還含著難以下咽的飯,花如嫣嘟噥著問道。 

  景澈充耳不聞。 

  花如嫣是一個微有聒噪又異常樂觀的女孩子,在她的自言自語里,知曉她才不過比景澈大一歲,只比她早來此處三天,編號十五。 

  「這次他們沒有對你動刑吧?」花如嫣投來同情的目光。 

  景澈什麼話也不理,只坐在那兒,手心裡捏著一條劍穗,都已經髒的看不出原先的藍色,穗線兒絞成一團,跟主人一樣狼狽不堪。 

  花如嫣挪過身來,將自己的飯碗遞給她:「小十八,你餓了嗎,今天的飯不硬。」 

  景澈只自顧自地將劍穗打結,再解開,打結,再解開,樂此不疲。 

  花如嫣無聊問道:「小十八,這劍穗你都玩了這麼久,怎麼還在玩啊。」 

  目光微有好奇地探了過來,見到景澈不抵觸,就更放肆地端詳那條劍穗。 

  看清楚之後驚訝道:「這不是南穹派的劍穗嗎,小十八,你是南穹弟子?」 

  神情顫了顫,景澈終於抬起眸,黯淡無光的眸色之中百感交集,都捏成一抹苦澀。鮮少開口已經讓她張口都變得困難,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無比乾澀:「不是。」 

  花如嫣有些失望:「也是,南穹弟子都是很厲害的,怎麼會淪落到這裡呢。」 

  「啊,小十八,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南穹派的百里劍聖,所有人都說,他是世上最厲害的人。」 

  世上有百里劍聖,舉世無雙。人人奉之為神明,奉之為日月星辰。 

  換成過去的自己,雖然面上卻會嗤之以鼻,詆毀著諷刺道,他哪有那麼厲害,但是心中一定是美滋滋的驕傲。 

  如果說,她曾經和神如此接近過,她甚至不顧一切愛過神,聽起來會不會顯得很不可思議? 

  此刻的她用力捏著劍穗,幾乎都要把骨節都捏碎。也許是冷,她的聲音都在抖:「沒有聽說過。」 

  「真的很厲害呢,我現在唯一的盼頭,就是有朝一日他能打到帝都來,解救這裡全部的人。」花如嫣一臉憧憬。 

  景澈默然,覺得可笑,想扯起嘴角卻發現可笑的是自己。 

  因為她也是如此憧憬過,他從天而降,給她隻手遮天的保護,無論怎樣的險境都能逃離。 

  這時外頭的鎖傳來一陣動靜,司溟去而復返。 

  他例行公事,神情冰冷,又好像帶了那麼一點憐憫對景澈道:「十八,蕭將軍提見。」 

  沉默走了一路,就在門口的時候,司溟唇角微動,輕聲說了一句:「蕭將軍心狠手辣。」 

  便率先推門進去了。 

  景澈斂著眸,跟了進去。 

  仍是方才傅鄴見她的那個小牢房,蕭燼翹著腿狂妄地坐在那,瞄了景澈一眼,嗤鼻譏笑道:「嘖嘖,小丫頭,我迫不及待想跟你分享一個好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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