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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師心吾心

  景澈接過那小小錦盒,打開一看,裡面沒有預想中的蠱蟲,只是一粒褐色藥丸,看上去平平無奇,她狐疑問道:「這真如此神奇?」 

  「赤溟蠱的製法已經失傳,所以如今只有把蠱心剝離出來放到葯殼子里的。別看這普普通通沒什麼稀奇,」墨雪晗的口氣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淡漠地敘述道,「赤溟蠱會滲入精血,吸食人的修行,直到把人蛀空成一個空殼子,意志全無,卻又不會死去。修行高的人一旦失了意志,便什麼話都吐出來了。你說,這到神奇不神奇。」 

  景澈哪裡想到是這麼惡毒的法子,急忙推了回去:「太毒了,我不要了。」 

  「既然送了,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墨雪晗轉了身朝出口走去,末了回眸深深凝視一眼被新土掩埋好的墳墓。 

  這世間造下的孽,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犯下的錯啊。 

  墨雪晗已經走遠了,而景澈渾渾噩噩地在墳地口吹了許久的陰測冷風。近來是發生突變,亂成一團麻扯在腦中,反倒此刻思緒里空空如野,只是魔怔了似的愣著。 

  不知就這麼過了多久,日光從戈壁上方傾斜成一截長長黑影,黃土之上孤煙遙遙升起。許是灌了太多寒氣,腹上那個傷口隱隱作痛,才將景澈從幻虛太鏡里拉了回來。 

  她抬起腿往回走。 

  心不在焉地走到宮殿里,已經入了夜。 

  身後一個聲音叫住了她:「阿澈啊。」 

  她轉身,見到是師父,懨懨地回了一聲:「師父。」有些不耐煩,似乎只想早點走開。 

  百里風間未想到她還在鬧脾氣,也不知道又是哪件事惹到她不開心。難道是在怨他不說清楚便匆匆離開雲魂虎睡地? 

  已經習慣他們動不動就鬧不和的相處節奏,這會自己也已經心累得無力再去琢磨她的心思安,索性便裝作視為不見,反正他正要同她說這件事:「阿澈,你隨我來,我有話要同你說。」 

  景澈彆扭地跟了過去。 

  站在一堵無人的宮腔下,百里風間開口道:「雲魂虎睡地的事——」 

  「嗯。」景澈的目光遊離在他身後的黑夜裡,面上是鮮少的疏離。其實她疏離的並不是他,而是因為理不清自己複雜思緒,更是厭倦了面對師父這樣遮遮掩掩的自己。 

  然而這個口吻,讓百里風間有些措手不及,覺得像是有什麼落了空,沉入茫茫大海撈也撈不回來。可是話都開了口,就算對方聽得再心不在焉,也只能說完。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道:「七影已經從雲魂虎睡地里偷出了**神璽,我們要趁著苗疆人和帝國還沒有發現之前,趕緊離開。」 

  面上總算有了些起伏,景澈仰臉驚異地看向百里風間:「第四顆**神璽已經拿到了?那被抓走了的左廷之該怎麼辦?」 

  「他被蕭燼帶去了帝都,我倒不擔心了,帝都那裡還有遲垣照應,他是不會眼睜睜看著左廷之身陷囫圇的。」 

  話落在景澈耳里,聽出了幾分異樣的曖昧:「遲垣和左廷之?他們——」 

  「嗯。」百里風間肯定地點了點頭。 

  只輕輕一句「嗯」,便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他們是兩個男人…這種禁斷之戀,」她口氣有些猶豫地問:「師父你不會覺得……嫌惡嗎?」 

  其實問的是他們,又何嘗問的不是自己。 

  「最初聽說時只覺得不可思議,後來知曉他們一路走來都是艱辛坎坷,這麼多年了仍然不畏禁忌堅定真愛,倒是很讓人佩服。」 

  這麼閑聊著,氣氛緩和下來。 

  苗疆特有的異域宮燈在風裡明明滅滅,微黃的光糊著影子融成一團。 

  景澈低低斂眸,燃起希望的神情逆著光都藏到了陰影里。原來師父並不厭惡,那麼是不是說明……她的小心思,也是被允許的? 

  一截衣袖攥在掌心裡,密密麻麻出了一層汗。 

  「是了,阿澈,」他突然想到什麼,補道:「明日一早我們便啟程回去,小函也要跟我們同行。」 

  「不行!」話前才恬靜溫婉得格外異樣的景澈,聞言立刻激烈地反駁道。 

  「阿澈——」百里風間收起嘴角的弧度,徐徐攏起眉。 

  景澈平時雖性子驕傲並且烈了些,但她的驕傲也僅限於對自己,從來不會眼高於頂,無端看誰不順眼。 

  「你對小函是有什麼意見么?」 

  「沒有意見,我就是不喜歡她。」她本來可以說無數種理由出來,可是景澈沒有。她只是想看看,師父究竟會有多在乎她的想法。 

  她抿著嘴,無比認真地盯著他。 

  百里風間臉上平靜得像是一張紙,無論風怎麼吹也皺不起一點漣漪。他這樣面無表情,就說明他在惱怒。 

  他性情中天生的自負,鮮少能接受有人挑戰他的權威,尤其是這種他已經下了決心無比肯定的事情。 

  他失笑,夜色中襯得他的神情涼薄,似在理所當然得反駁一件荒謬的事情:「那你就快些適應吧,以後你和小函在雲覃峰上,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景澈的目光裡頭原本灼烈著的都是期待,乍一看如同鐵壁銅牆牢不可破,實則只是一道一個幌子,脆弱得哪怕只需一句話,就轟然倒坍,碎成一地。 

  「師父!」 

  「嗯?」眉峰一挑,滿不在乎的樣子。 

  「你根本不知道這個女人是什麼人你就要帶回雲覃峰,她裝可憐博取你同情你知道不知道,她想殺了我你知不知道?不過就是張一樣的臉,師父你就著了魔?」 

  百里風間怔了怔神。他原本以為小徒弟不知道虞溪之事,卻沒想到她心中是瞭然的。他莫名有些微的心虛,焦距模糊出去,視線里是一團團光,一大片黑暗。 

  「是,就是因為長了一樣的臉,我不會在乎她究竟是什麼人。」百里風間扯唇帶笑,理所當然。他轉身欲走,滿不在乎的模樣下,實則被景澈的話擾得頓時心緒紛雜,不想再辯下去,只覺得像是有什麼奇怪的東西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他根本來不及深思為何小徒弟會對若溪有著這麼大的偏見。 

  「師父你別走!」景澈有些慌,顧不上什麼便急急拉住百里風間的手。 

  瞬間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下意識便想縮回來,卻已經那個被柔軟而溫暖的小手不肯罷休地攥在手心,觸感極其微妙。 

  「阿澈啊,」他不笑了,喚她的時候卻難改溫柔口氣,盛滿了幾個春秋的和風,還夾了幾分氤氳醉意,彷彿能簇開一個遍野的花香,可他頓了頓說出的下一句,只讓人心中酸楚:「這裡不是雲覃峰,你能不能別胡鬧?」 

  「我胡鬧?你倒是說,我什麼時候胡鬧了?」她決然目光垂在他手心,言辭步步咬緊。 

  百里風間嗤笑,微微俯身,陰影攏在她半個身子上。他的語氣不疾不徐,卻是咄咄逼人:「在息雁坡的時候,不聽我勸一定要進入墳地,引得**神璽爆發害千之嶺結界幾近破碎闖下彌天大禍的人是不是你?最後不告而別執意要來苗疆被阿鄴騙又差點被燒死的人是不是你?」 

  「是,都是我沒錯。可這一切還不都是你自以為是,自認為要替我安排好一切,卻什麼緣由都不告訴我造成的?我不是你的傀儡!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可是你從來問都不問就要駁斥我!」 

  笑凝固在嘴角,不自然得僵硬著,他愣是沒有把手抽回出來。 

  是啊,他似乎從來都習慣於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勢替她考慮,他並不是不知道她是一個無比驕傲的人,像一隻難以控制的野馬,但是他卻自負地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好她,替她鋪平道路,讓她活在自己羽翼的保護之下。 

  可是她是性子是如此激烈而驕傲,兩個人就像是對峙多年的一頭獅子和一隻蒼蠅,無論一方有如何絕對性的實力,課就是誰也壓不倒誰,誰也弄不死誰,僵持且糾纏著。 

  「罷了……」他嘆了口氣,「過往我也有錯,但若溪,我一定會帶回去。」 

  他抽手欲走,無比倦怠。 

  像是所有力氣都在前面爆發完了,景澈已經成了一個被抽空的殼子,不掙扎地看著他離開。 

  似乎一陣風起,浩浩蕩蕩地從百里風間掀起的衣袍角落掠到景澈鼓動的長發上。宮牆那麼長,筆直地延伸到黑暗之中。 

  景澈瘋了魔似的,突然不顧一切,孤注一擲地從後面緊緊抱住他。 

  百里風間後背一僵,眼前的宮燈模模糊糊,像是錯覺。 

  又寒冷又熱烈,又溫和又辛辣。 

  「你做什麼!」這擁抱太措手不及,太意味不明,百里風間急急掰開她的手,聲音陡然提高几分,語氣染了几絲亂。 

  她濃烈而放肆的哭腔,包裹著每一個字在夜風中凄厲飄渺:「師父,你就從來就沒有正視過我,你只當我還是初見時的那個小孩,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又帶回一個女人回雲覃峰,我會是什麼感受?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一個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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