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雲魂虎睡
換成平時,景澈定是隔岸觀火、興緻勃勃地觀看師父同別人打鬥。師父的一招一式本就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瀟洒不羈極具美感風骨,若知道她在看會更會毫不謙虛地耍帥。
可如今又是另一種形勢了。百里風間方才動用了太多真氣衝破封印,又強自先將虛弱的妖王魂魄禁錮在自己體內,此刻出劍攻守都略顯急促。
對手雖是女人,凌厲卻不輸男子,蛇形長杖步步咬緊,攻勢猛烈。
景澈擔憂心切,從樹上跳下來。雖然也曉得自己上去幫不上忙,師父也不會輕易就落於下風。可就是心揪得慌,片刻也停息不下來,她一路飛奔過去。
卻不知道百里風間說了一句什麼,白熱化的打鬥戛然而止。
墨雪晗表情無比震驚,動作怔住,竟然連自己此刻空門大露都顧不上了。
「祭司?」景澈走近,卻是沒意料到這女人竟然是那日殿上要放火燒死她的苗疆祭司,眼底升起了濃濃敵意。
墨雪晗目光的焦段轉到景澈身上,眼裡似乎無比悲愴。
百里風間半句話不說,也不趁人之危,收回起劍,摸出葫蘆啜了幾口酒。
「帛炎…他當真死了?」她顫巍巍地開口問道。
景澈眸色一暗,並沒有當即回答,仍然敵視而警惕:「干你什麼事?」
然後轉頭看向百里風間,疑惑而怨念,似在在盤問他和祭司究竟是什麼關係,祭司又和帛炎是
「帛炎是她親生兒子。」百里風間雲淡風輕地解釋道,而避開了景澈的另一個疑惑不答。
如果告訴她,墨雪晗曾是他耳廝鬢磨的老相好,不知道她會作何看法。近來總覺得小徒弟對他身邊出現的女人格外排斥,不知是他過分敏感了,還是確實如此。
他和墨雪晗兩個人不過都是逢場作戲,寂寞男女、**相遇之後做了些寂寞時該做的事。一個是劍聖,一個是苗疆祭司,後來自是不了了之。百里風間眼光頗高,連將就之人都是與眾不同的。他其實心底里也是頗為欣賞這個女人的,永遠一副溫潤大氣的樣子,比之禹問薇的冷漠來更親民,比起他的摯愛虞溪更大氣。
昔日相好,今日拔劍相向,不僅是不得已為之,更是人心隔層肚皮的悲哀。他曉得墨雪晗心思極其縝密,行事步步為營,環環相扣,入了她的局就顯少有逃得出去的,只能先發制人,先下手為強。
景澈自然是被他口中甩出的重磅炸彈驚了一驚,回過神來口氣頗為憤懣:「我把你弟弟的魂送回苗疆,你還要把我燒死?」
「他的魂在哪裡?帶我去見他!」墨雪晗幾乎失了控制,猛得上前箍住景澈的肩膀,清麗的臉上激動和悲愴交替,顯得有些猙獰。
百里風間不動聲色地隔開景澈與墨雪晗,知道已經打消了墨雪晗的敵意,於是他放緩了語氣:「阿晗,你先冷靜,帛炎不可能在這裡,你先告訴我,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你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在短暫的失控之後,墨雪晗恢復了平靜,反問百里風間道。
難道他應該知道?起先疑惑,然而腦中倏忽精光一閃,一個思緒飛快掠過,脫口而出:「雲魂虎睡地?」
「你不是沖著它來的嗎?」墨雪晗警覺問道。
這下連景澈都怔了。
方才她開玩笑想著如果這是臻弋人的大本營她也不吃驚了,卻一語成讖。斷斷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來到了雲魂虎睡地,囚禁著百萬苗疆人的地方。
這傳說中凶神惡煞該是監獄般血腥陰暗的地方,竟然是這副世外桃源模樣,那裡面的臻弋人,生活的究竟是如何?
目光焦距遊離向遠處蒼穹,淡雲疏舞之下是一派寧靜和諧之象。
「真是歪打正著啊。」倒沒有像景澈這樣不掩驚訝之色,百里風間自言自語道。
「師父!」景澈突得拽了拽百里風間的袖袍。
他會意地俯下身,她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七影在那邊,他受了傷。」
聽到七影,百里風間神情微微一動。上次在一昭鎮被假的七影矇騙后,他並不怎麼放心如今在這兒的七影。
「是說復**的逃走的一個人么,放心,帶上他吧,我不會動他。」在短暫的失控過後,墨雪晗恢復了平靜,臉上仍是一貫溫雅高貴的神情,看不出一點端倪。
「還有一個人?」
「是叫左廷之,不過被蕭燼帶走了,」墨雪晗瞟了眼百里房間的臉色,淡然解釋道,「你們臻弋和臨滄的爭奪,我一向不插手,也不會坐收漁翁之利。」
「雲魂虎睡地可是建在苗疆祭殿下無疑的。」百里風間眯起眸,漫不經心的口氣,眼底壓著危險的利光。
「雲魂虎睡地早在臻弋未亡的時候便建在此處,臨滄軍隊控制著苗疆的水源,為保族人,這麼多年我為臨滄人做引路人,也不算虧。」
景澈按捺不住質問道:「既然你和蕭燼是同夥,又為什麼任由你的族人捉拿蕭燼?抓不到蕭燼便把我處置了?」
「蕭燼在苗疆行事太囂張,族人積怨已久,至於你,我未想到你是來給帛炎——」語氣一低,起伏又平,「給帛炎送魂,便把你當成犧牲品來平息眾怒。」
百里風間啞然失笑:「阿澈啊,你看看,你是不是吃力不討好?」
景澈瞪了他一眼。這麼凝重的氣氛下,他怎麼能笑得出來,還是用這般隔岸觀火的口氣譏諷她。
「那你來救我做什麼?」她眯著彎彎的眼睛睨他,口氣里有些得意洋洋。她愈發確定了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
「我只是來見證你最蠢的時刻。」他反唇相譏,一邊邁出了腳步,向七影所在那棵樹走去。
景澈抿嘴一笑,先去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隨即跟上百里風間的步子,這細微的神情變化正好落入墨雪晗眼中。
墨雪晗頓了一頓,少女的眼神最是清澈,繾綣愛意半點都不加掩飾地流露了出來。她順著景澈的目光望向百里風間的背影,已經是瞭然。
她嘗過飽受禁忌折磨的滋味,帛炎的出生就是惡果,她為了保住大祭司之位而不得不扔掉那個從她骨肉里分離的嬰孩。雖然她的愛人並不是她的師父,可她一樣是感同身受,不由為景澈悲愴起來。至少她的感情私底下還能有回應,而景澈的情卻根本不可能得到承認,何況百里風間是這樣一個看似弔兒郎當而心中自有正直的人,更是他早有摯愛。
墨雪晗默默斂了衣袍,跟了過去,走在景澈的身側,低聲問道:「你在蟲洞里的池子中,可看到了什麼?」
景澈奇異地看了她一眼,只是敵意尚未退卻,便沒什麼好口氣,目光一躲,含糊道:「沒看到什麼。」
「那池子里顯示的,是你此生的羈絆之人,若是沒看到,那就恭喜阿澈姑娘了,這輩子都沒有羈絆。」
景澈終於忍不住正過臉面對墨雪晗,幾分激動難掩,迫切地想知道更多:「羈絆?那究竟是良緣,還是孽緣?」
「你看到什麼,便是什麼。」墨雪晗留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越過景澈往前走去。
景澈怔了怔神。
她心中清明,她知道她看到的,是禁忌,是不|倫。至於是良緣,還是孽緣,未到結果,仍是不知曉。
但是她所確定的,便是自己的心意更堅定。
既然他是她的羈絆,那就讓她也成為他的羈絆。她從自己心意昭然的那一刻起就從未奢求修成正果,甚至不求擁有,她知曉這世道不容。她只想光明磊落地讓他看到自己的真心。
暗自盤算,在這裡說還並不合適,還是等探清雲魂虎睡地虛實,出去了之後再做打算。她不願這麼倉促地剖開真心,這麼倉促地讓師父做出一個回應。
倏忽眼前一道玄影一閃,打碎了景澈的思緒。她才發現自己怔神了太久,這會百里風間已經將七影從樹上帶了下來,把他安置在一塊巨石上。
七影恢復了知覺,徐徐拉開眼皮,眼珠警惕地上下挪動,在確認眼前之人是百里劍聖后露出小幅度不勝自喜的神情,臉龐堅毅如初。他的嘴角虛弱無力地閉闔幾下,似乎在百里風間耳邊輕聲說著什麼。
景澈走過去,問道:「師父,等七影好些了,我們是不是要進入雲魂虎睡地的城裡?」
百里風間聞言,回頭注視著景澈,眸色凝重地彷彿是墜著沉甸甸星辰的黑夜,幽深不可見底。
他沒有立即回答景澈,只是轉臉對墨雪晗道:「阿晗,直接出去吧。」
景澈一頭霧水。本來費了這麼大心思,經歷了生死關頭才進到這裡尋**神璽,更是知曉了此地為傳說中神秘的雲魂虎睡地,而師父竟然不進去看看就要離開,這是什麼道理?
七影方才究竟和師父說了什麼?
墨雪晗只是淡然回答道:「那便走吧,城裡面也沒什麼稀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