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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想抱住你

  遠遠一個玄色人影掠近來,速度凌厲霸道。鼎沸人聲傳出驚訝噓聲,刀槍列陣高呼抓人,那人卻是毫不顧忌,筆直得借著眾人肩膀點上邢台,一把銀色巨劍先他一步飛至,利落地斬斷纏繞身上的鐵鏈。 

  一聲鏗鏘清明,閻王爺手下奪人。 

  「快抓住他們!」 

  這時下巴絨青胡茬放大在眼前,景澈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框中眼淚先模糊了視線。 

  「走。」他穩穩圈住她的腰,一路飛檐走壁,耳邊風聲呼嘯,世界裡頭彷彿只剩下疾速倒退的天空,藍得亦真亦幻。身邊的人從出現到救走她不過眨眼的功夫,似乎跟做了一個來勢洶洶的夢似的。 

  直到進入了靜如墳墓的祭殿,百里風間才放開她的手停下來。 

  「師父——」幾分死裡逃生的欣喜,幾分幾欲落淚的感動,都在尾音的哭腔中拖得綿長。 

  「噤聲。」食指豎到唇上,眼梢落了幾點日光,一貫波瀾不興的語氣。 

  兩人貼著大殿牆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著。少女死死拉著師父的衣角,亦步亦趨地跟著。生怕再一不小心,就跟做夢似的什麼都幻滅了。 

  手心粘稠的都是汗,不知是師父殘留在她手心的,還是她自個捏出來的。景澈眨巴眼睛,再一次確認了他近在咫尺偉岸的身軀不是幻覺,又仔細端看著他半吊的眼梢透出幾分自負,正是她最熟悉的師父,可以掏心掏肺的師父。 

  「師父——」又一聲呼喚,隨著哭腔的爆發眼淚瞬間決堤。景澈極力想忍住哭,一邊抬袖抹眼淚,不想讓自己的醜態被看到。又倔強又軟弱的樣子讓人心生疼惜。 

  她所有的堅不可摧,她所有的橫衝直撞,在他面前全部崩塌。無需偽裝,可以軟弱,她不過是一個普通少女,清澈而易碎。本為柔腸,何必風骨? 

  「現在倒知道哭了,走時候那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決然哪去了?」嘴上惡毒,心知小徒弟就是自作自受,卻仍忍不住端了幾分真切的心疼與無奈。 

  身子一抽一抽說不出話來,髒兮兮的小臉上眼淚縱橫,桃花眸紅腫,像是胭脂染錯了地方,透出幾分錯誤的囂艷來。 

  「怎的?」 

  「我以為自己就就這麼死了。」 

  「愚蠢,我百里風間的徒弟——」微有得意的話至一半,眼色驀得凌厲,百里風間突然捂了景澈的嘴,旋身躲入另一側牆根。 

  巡邏士兵整齊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眼見四下空無一物,百里風間情急之下一腳踢開離他們最近的殿門,拉著景澈躲入其中,只覺隨著門風一股熱浪襲到後背。 

  「為什麼躲著苗疆人?」景澈揉揉眼裡模糊的淚水,問道。 

  言下之意,直接殺出去不好么,為何一反常態躲躲藏藏,全然沒有他一貫霸道而直接的風格。 

  「苗疆人得罪不能,太能玩陰招了,防不慎防。迦凰山還算同苗疆有幾分交情,甚是不易,不能給破壞了。」 

  不然以百里風間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行事,也不會這般憋屈。 

  「師父,那你怎麼會來苗疆?」 

  景澈微仰著頭,努力辨別才能看清百里風間的臉。這殿里很暗,一扇雕花殿門隔絕了外頭所有的日光,顯得無比陰沉詭異。百里風間的臉上似乎透出幾分幽怨無奈來。 

  怎麼會來苗疆,這個問題說簡單起來極其簡單,複雜起來卻是一撂的曲折。 

  迦凰山那頭他留下了一堆爛攤子,不顧眾人挽留一意孤行要來苗疆。當夜甚至連劍魄中的蘇月都出來駁斥他這略微荒唐的決定。 

  迦凰山還有整個南穹派照顧著,可是景澈卻是孤身一人羊入虎口,還有一個居心叵測的阿鄴跟著她,他如何放心的下。不管世人如何覺得他荒唐,苗疆那一頭生死未卜的卻是他唯一的徒弟,他斷不能任由她命喪異鄉而不作出半點作為。 

  兩年前的海上,兩年前的寒泉中,他已經嘗試過了那種無力感,這種滋味對於一生自負的他來說如同凌遲,如同刀剮,他不願再品嘗第二次,同樣不想讓景澈再一次經受苦難。 

  然而這些頭頭是道的理由,卻是百里風間踏上去路時,才源源不斷湧入腦中為自己的衝動尋求借口。他不願意承認,甚至刻意忽略的是,知道景澈不告而別的那一刻,他幾乎是暴跳如雷,心中彷彿猛地被抽走什麼一般害怕。他害怕她的失去控制,害怕她離開他的視線。就是沒有理由,絕對不允許她出意外,不允許她死。 

  所以這重要次要的順序,已經成了景澈為先,天下在後。都不曉得是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潛意識因為她的存在而有了一些潛移默化的改變。 

  黑暗中他扯扯唇角,兀自撇開她往裡走,語氣一貫不正經:「怎的,你不希望我來?」 

  「確實沒希望過,」下頷微揚,好不驕傲,景澈犟著嘴反駁,說完又覺著這話委實太違心,才誠懇補充道,「不過這驚喜來的太突然。」 

  落在心裡幾分甜。 

  百里風間回頭看去,目光垂在她臉上,離了遠了反而看得清晰,陰影刻在她削瘦的臉愈發上,才發覺不過短短几日,原本粉雕玉琢的少女變得憔悴,從前如黑綢般傾瀉的長發此刻凌亂不堪,點點漆黑炭灰殘留,囂叫著昭示她所受的苦難。 

  勉強扯起的嘴角緩了下去,目光挪開,掃了一眼密不透風的大殿,臉色一緊。 

  這……這是? 

  景澈同時也看到了,掩不住驚訝:「師父!這四周是熔岩池?」 

  走過的路通通消失,只有各自腳下踩著的一方小小地磚孤零零地浮著。橫亘在他和景澈之間的,是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中間刀山火海,張牙舞爪。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苗疆人的大殿里竟然有如此詭異的熔岩池。 

  目光掃回去,見到景澈一臉迷茫地想跨過來,忙喝住她:「阿澈,站在那裡不要動!」 

  「師父,我要過來。」聲音不響,堅定異常。 

  雖然口上總要和師父抬杠,要把他貶低得一無是處,但真正處事來,她對他的依賴已經根深蒂固。景澈倏忽驚訝起來,發現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如同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是一個有所依賴,有所信任,有所託付的世界,她放心將整個生命和靈魂都交給他。其實一直都是這樣,只是從前的生活太過平靜,時常的針鋒相對與小摩擦掩蓋了這些情緒。 

  百里風間哪裡知道她心中的千迴百轉,頭疼地想起已經無數次領會過她的不屈不撓,此刻只得妥協:「那跳過來,我接著你。」 

  他對她張開手臂。這距離對平時的景澈來說不成問題,然而現在腿傷未愈,腳使不上力,未必能保證不出差錯。 

  景澈笑,毫不猶豫地便跳了過去。然而腳尖只點到石磚邊緣,身子已經搖搖晃晃向後傾去,一雙手立刻圈上來穩穩地拖住了她。 

  手心一把虛汗,觸摸到真切體溫,百里風間的心跳才緩緩落了回去。方才他自己心中都閃過萬一的擔憂,而小徒弟卻是絕對的信任,沒有半點「萬一師父接不住我該怎麼辦」的顧忌,便跳了過來。 

  石磚很小,本只容百里風間一人站立,景澈一上來便無比擁擠。 

  為保她不掉下去,百里風間道:「站到我腳上來吧。」 

  一邊小心翼翼地踩到他的腳上,一邊嘴角起了笑:「師父你放心,我不會踩壞你的。」 

  反唇相譏已經成了習慣,忍俊不禁:「我簡直養了一頭豬。」 

  話音落了,她卻一反常態沒有伶牙俐齒地接上來,一時間四下陷入寂靜。目光沒有焦距地遊離,最後垂眸,看見她極有分寸地拉著他的衣襟,兩個人雖貼得極近,也是恰到好處地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 

  饒是如此,少女溫軟的氣息仍近在咫尺,噴薄在懷裡,如同一枚蒲羽,軟綿綿地撓在心上,酥酥麻麻的,極具撩撥。他幾乎要忘了如今他們身處險境不得脫身,此刻倒像是**花燭夜炙熱的曖昧,四下滾燙的不是熔岩,而是滴落匯聚的龍鳳燭淚。 

  景澈不知是在看哪裡,半晌也不說話,突然換了副沉靜的面孔,叫人不習慣。 

  「師父,」她終於仰起臉喚他,素來強硬不留餘地的口氣出奇委婉,「抓著衣襟好累,我可以抱著師父嗎?」 

  喉頭上下蠕動,嘴角扯了扯,話說出口時口型變了,聽起來彆扭而刻意:「不可以。」 

  「為什麼?」她不屈不撓,步步咬緊。 

  「沒有為什麼。」百里風間答得急促,是想早些掐斷這個話題。 

  「可是從前,我也抱過師父啊。」她的聲音不是疑問,而是一個深誘的陷阱。 

  「從前是從前,如今不一樣。」理所說出口,話畢后猛地發覺邏輯里的漏洞。 

  她依然是他的徒弟,他們之間也未有什麼顯而易見的劇變發生,那麼為何從前和現在要有區別,究竟是什麼發生了變化?似乎有什麼深埋在他腦子裡的東西將要破土而出,可終究是將要,哪怕蠢蠢欲動仍是不見天日,連他自己也不曉得是何物。 

  景澈也未必悟得出來,但是她是這樣的人,心中想要什麼,便會半點不隱忍地說出來。 

  「是啊,師父,可是我只想抱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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