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神璽異動
檀香暗室星圖,杯盞冷炙凝墨。
老者裹在黑袍里,神情詭異,閉目已許久,皮膚如同被歲月揉搓的一張紙再草草展開一般皺巴而乾瘦。
驀的,他緩緩睜開渾濁的眼睛,須白鬍子隨聲音起伏:「阿鄴……你看到了嗎?」
被喚作阿鄴的青年立在一側,畢恭畢敬:「師父說的,可是北方的異光?」
「你可知,異光是為何而現……」
「徒弟不知。」
「是**神璽啊……」
阿鄴面色一駭:「第四顆神璽異動?」
**紀中載到「神璽伏地五百年,即與地脈相通,若有異動,即現出世之徵兆。」
「在北方…迦凰山……」
阿鄴跪地伏下身,虔誠而堅決:「師父,前三顆出世神璽至今還未尋到,如今第四顆神璽,決不能落入臻弋人手中,否則力量天平傾倒,我臨滄顯現頹勢,巍巍可及。」
「呵…我們星象師能做的已經至此,再窺天機,只能落得同上一任星象師一樣……你且先去同陛下稟報……」
*
墨塔風鈴迎著山風拂起蠱惑的輕音,大殿之中傳來女子不疾不徐而威嚴的聲音:「昨日北天異光,神跡再現,又聞山下一昭鎮鎮民道,有枯木回春,死水逆流之怪相。」
「嗯。」百里風間聽得心不在焉。
方才也修拜完師,景澈的事卻仍是未定下來。他不想逼迫她,省得她又嚷嚷他自作主張,只道讓她思慮幾日再做抉擇,此刻她已經被幾個主峰弟子帶去弟子房中安置了。
雖端著萬事不擾心的自信,近日來卻總是被景澈的情緒帶動著,委實是有些疲憊,下意識摸了摸腰側的酒葫蘆。
「百里師弟,你可聽到我說話了?」禹問薇微有不耐。
「師姐講。」一抬眉,滿是弔兒郎當。
迦凰山上這四位首座的輩分中,百里風間排名第三,唯有陸慎雨是喚她師兄,卻是他名聲最盛,亦是最德高望重,可偏偏往日里一副桀驁不羈,逍遙自在,滿不正經的姿態,叫人哭笑不得。
禹問薇的柳眉皺得更緊了:「我方才的意思是,迦凰山附近有**神璽異動之徵兆。」
**神璽?劍眉緩緩擰緊,百里風間面有凝重之色,半晌不語。
景澈手上的三顆**神璽都已出世,斷不會引發異動之兆,唯一的解釋,便是因為景澈到了迦凰山,三顆神璽與藏於地脈中的神璽共鳴,才招來神璽出世異象。
既然在迦凰山附近,就斷沒有將絕世神物拱手送人的說法。
百里風間此前對此等遠古神器也只是聽之笑之,聞世間不少人孤注一擲尋神器之事更是不屑一顧。可如今見識到了景澈手上三顆神璽護主時的威力——這爆發的力量連萬分之一都不到,便可傷人無數,若是能尋到六顆,將這遠古神力佔為己用,必定是臻弋復國大業的扭轉點。
看似他對復國之事一直抗拒,實則他只是不贊同以卵擊石的愚蠢做法而已,若手中有了強硬的籌碼,能一舉顛覆時局,他定是全力以赴。
「百…」
禹問薇以為他又出了神,正擰出一個字,便聽百里風間篤定揚聲道:「既然神璽出於我迦凰山,那我便去尋。」
並非何等豪言壯志,本來他們心中尋神璽的最佳人選也是百里風間,可是他此言一出,卻讓在座三人都為之一愣。
這種語氣……有多久未在他這個逍遙劍聖口中聽到了?曾幾何時,世人都以為劍聖只剩下了醉生夢死。
這幾分豪情,幾分熱血,幾分勢在必得的自負,都是真真實實地在他眉眼之間流轉。
禹問薇一絲不苟的神情中,閃過幾抹異樣的傾慕,隨即掩蓋得乾乾淨淨:「如此正好,那便等師弟的消息了。」
***
經書竹簡玉軸,灰塵積壓一室。
「迦凰山女弟子本就少,騰不出空的弟子房了。這裡本是堆些無用經書的地方,師妹先在這裡臨時歇腳,等正式拜了師,確認了在哪個山峰,再正式安頓。」
面前這個叫宮霖的師姐,說的話都在情在理,唯獨是一臉的冷淡。她生的倒美,素凈的瓜子臉,朱唇豐滿,一雙丹鳳眼狹長,初看這張臉,便覺得是心機很深之人。
宮霖說完便轉身走了,完成了任務似的便再也對景澈不聞不問。景澈倒無所謂,她性直,與人交往素來都是合則來不合則遠,此刻便獨自背了一個小包袱進了屋。
這迎面的灰塵登時湧上來,景澈嫌棄地捂著鼻子避了避。南穹弟子只分輩分高低,鮮少有專事服侍之人,這種雜物房更是許久未打掃。
幸好這一路上的坎坷也磨去了她的一些嬌慣弊病,蹙著柳眉猶豫了半晌,還是兩根蔥指夾起濕布,以彆扭地姿勢將住處里裡外外擦了一遍。
入了夜,景澈才收拾完欲躺到木板床上。這才發現床鋪上只有夏天薄薄的鋪蓋,被子里連層棉絮都沒有,下頭墊的只是竹席,而如今卻是迦凰山的冬天。
她犯了愁,眼見著這月已高懸,如此深夜也不好去打擾別人,只得又套了兩三層棉衣到身上,才敢鑽到薄被中。
哆哆嗦嗦打了大半夜的冷戰,景澈最後索性坐起身,點亮蠟燭。燭心幾聲霹靂,火焰幾下攢動,寒冷的空氣中總算是燃起了微薄的溫暖。
她坐到簡陋的茶几前,翻轉杯盞想給自己倒杯水,又惆悵地發現桌上的茶水已經涼得透了。
四處都不如意,她當真想抓起一個杯子就往牆上扔去以泄憤,然而一想到如今是寄人籬下,唯一可供她撒氣的師父百里風間又不在身邊,收回了摔的舉動轉而狠狠捏住了杯子,隨即又垂頭喪氣地趴到桌上。
夜深人靜,心中又泛著無限委屈,於是懷念起百里風間這才當了幾日的師父來。想到著從前若是他在,必定是不遑多說,便將最好的東西給她,無論再簡陋的地方都如是。
又怨起他來,為何不多吩咐幾句,要讓她平白受這些委屈。好歹如今也未正式拜他人為師,他也未說要將她逐出師門,那麼他們也應依然是師徒。
罷了,既已知他是無情之人,何必期待他會為她多做些什麼。
數來她還倒了他這麼多的酒,同他抬了這麼多的杠……他未再像第一次一樣朝她發火,此後還縱容了她種種小脾氣,如今還將她帶到迦凰山,就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不,是恩斷義絕。
景澈如此咬牙切齒地想著,眯著疲乏的眼望著朦朧窗紙外漆黑的蒼穹,只框出了點點星光,落在眼底甚是催人眠……
第二日,景澈是被人搖醒的。
一睜開眼,便是一臉清高冷淡的宮霖,她今日似乎是上了妝,顯得艷麗了些:「今日晨起練劍為何不來?」
「晨起?」景澈一臉糊塗,揉搓了下還睡意惺忪的眼睛,才看到也修亦站在她身側,心中微有安定,道,「我不曉得啊。」
「我昨日同你說,你沒聽到?」冷斥道。
「我不記得師姐有說過。」景澈雖年紀和輩分小了些,但還不至於傻到昨日說了什麼這麼快就忘了,強硬的性子更不允許自己被平白冤枉,端了得理不讓的神情,刻意譏諷地咬重了師姐一詞,揚眸睨著宮霖,暗諷她別以大欺小。
也修依然極其沉默,一言不發,目光落在床鋪上,含了幾分糾結,卻依然像個木頭人一般杵在那裡,高大的身影擋住房外的微醺的日光。
「一睡睡到午時,倒是有理了?」
昨晚本就因為冷得無法入眠才睡得晚,起得遲了有何無理,景澈正想再辯,卻聽也修破天荒地開口,打斷了兩人的話:「掌門師父已經在問你何去了,你自己去大殿同師父說吧。」
景澈閉了嘴,一想到那個威嚴得更寒人的掌門,心中就是一陣抓狂。
並不是害怕,就是不喜與這般自端架子的人交往。但是也修又不同,他雖沉默,卻是發自內心地懶得講話,或是沒有想法,絕非自恃清高之人。
這番比較,心中愈發貶低起這兩個難纏的女人了。無奈只能從命地到了大殿,也修未得命不能同她一起,只得她一人進去。
施了個跪禮,在地上伏了半晌,也沒聽到殿上之人喚她起來,只有一陣陣竹簡攤開又收斂的聲音。
昨晚睡得整個人都僵硬,此刻還有她保持著這個跪姿,景澈跪不住了,索性自己站起來,道:「掌門若無事的話,景澈先回去了。」
禹問薇依然翻看著桌上竹簡,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叫你起來了嗎?」
「那掌門總叫我跪著也不是個辦法,我睡都睡過頭了,您罰我跪就能把睡過頭的時間補回來嗎?」
禹問薇放下手中的竹簡,抬起頭正視起殿下這個伶牙俐齒的少女來。
百里風間臨走前說:「本性不壞,只是偶有小性子,這幾日寄宿在主峰,還需師姐與眾弟子多擔待些。」
呵,她南穹可不養這些不知道哪裡撿來的公主病,百里風間能擔待得起,她禹問薇未必能。
若不治好這個脾氣,以後還不得把南穹鬧得掀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