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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累世情深

  多年後百里風間回想起這一幕,總會覺得造化弄人。 

  然而未來終是不可知,這時的百里風間不自然地錯開話題:「那師姐打算讓阿澈一直沉睡在古墓里嗎?」 

  「我守著阿澈的歲月已經夠久了。如今我已經鬼氣不足,只剩一股不散怨氣撐著形,若把怨氣渡給阿澈,對她是極不好的,」歲笙神情黯淡,依依不捨地探手拂過阿澈的臉,「阿澈本也快醒了,正巧你來,將阿澈託付給你我信得過,你便帶她出去吧。」 

  深知陰陽相隔的苦痛,師姐對女兒的不舍又是如此顯而易見,想讓她寬心,百里風間斜起一個笑:「還是讓阿澈醒來后多陪你幾日,我再帶她出去也不遲。」 

  歲笙深深地凝視了一眼從自己骨肉中分離出去、以自己百年鬼氣滋養的女兒,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虛無縹緲的形,終是含著感激地搖了搖頭:「你用真氣渡她,等醒來之後再帶她出古墓,我只看一看……便可。不必讓她知道太多,阿澈的性子跟我一樣,太烈……我怕她知曉的越多,就越偏執……」 

  已是鬼魂的母親幾近哽咽,百里風間忙安慰道:「師姐的意思,我明白。」 

  百里風間用念力將冰棺移至空無一物的左側墓室,並以純陽之氣渡體,冰棺里的少女身上漸漸透出屢屢黑氣,一遇到透明的空氣便消散了,她蒼白的臉龐也顯出紅潤的趨勢。 

  歲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凝視著。 

  這百年古墓里一沉不變的時光,終於要被打碎了。 

  渡完真氣,百里風間衣袍一掀,隨意坐在冰棺邊,解開腰間酒壺,仰頭啜了一口酒。 

  「從前都未覺得你如此嗜酒。」目光未從女兒身上離開,口吻里是對這個師弟的無奈。 

  長嘆一聲:「師姐可曾懷念在迦凰山上的日子,一壺酒喝了多年也沒喝完。」 

  「那時天下還未亂。」 

  點頭笑之,眸里卻是戰火不息的沉痛。恨不能以一己之力救蒼生,可終歸勢單力薄,無法逆轉命運,索性避世不出,長久以嗜酒之面示人:「這一亂,就是上百年啊。如今我們臻弋族人亂成一盤散沙……大部分的臻弋人,都被囚在雲魂虎睡地里。」 

  「雲魂虎睡?這是臨滄人的地盤?」 

  「一個……可怕的地方。」百里風間眸色隱痛,被戳到痛處,不欲再多解釋。 

  兩人都沉默半許,歲笙卻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沉然篤定道:「百里,臻弋沒有亡!」 

  驚詫地抬眼望向眉目冷靜的女子。 

  「此後天下必定掀起爭奪**神璽的戰爭,你一定要尋齊六顆神璽,等時機成熟,帶阿澈到皇陵底層,所有的秘密都在那裡。切記,一定要是要阿澈親自去。」 

  **神璽?這分明已經從世上消失多年,亦真亦幻,卻仍有無數人有不計其數的人前仆后地為其掙破頭。傳說它是世間所有力量的來源,這個「所有」包含了千羅萬象,小到握手之力,大到山脈地氣。 

  一貫波瀾不驚的百里風間亦是面露駭色。 

  然而說至此,歲笙卻不再透露更多。 

  **神璽要如何尋到?皇陵底層埋著什麼秘密?為何一定要讓阿澈去?百里風間一時疑惑諸多,卻曉得事關皇族秘密,多問也不會得到究竟的答案。 

  他墜著凝重之情沉思,驀然聽到一陣衣衫窸窣聲。 

  看向冰棺,面上情緒一掃而光,掩得一乾二淨。百里風間欣然地斜起唇角,又端著半點不正經的面具:「阿澈啊,你醒了。」 

  蘇澈不安分地自己坐起來,卻見到有著一圈青色鬍渣,渾身瀰漫酒氣、不修邊幅的英俊男人,不禁有些疑惑。在她的記憶中,時間還停留在昔日公主府里,穿著戎裝方回家的阿娘溫柔地哄著她入睡。 

  而一覺醒來,她但是她一向膽大而不怯生,妖嬈的桃花眼一眯,仔細打量著百里風間,帶著貴族少女被寵壞的囂張口氣問道:「大叔,你是誰?」 

  「我是你百里叔叔。」一挑斜飛入鬢的濃密劍眉,擺起想逗逗這小姑娘的不正經口吻。 

  眼梢微翹,瞳仁如同水洗滌過纖塵未染,寶石般晶瑩剔透,被長的不可思議的睫毛蓋著,臉上有著少女的清澈,又有著少女的妖嬈:「可是我不認識你。」 

  已經隱去身形的歲笙走到蘇澈面前,腳步極緩極緩,生怕嚇壞了女兒。她伸出虛無的手,觸摸女兒的臉龐,正如她百年來一直做的事情一樣。 

  這唇角與臉型像自己,而這眉眼像極了梓晉,一雙朦朦朧朧的桃花眼,眼角一粒硃砂淚痣,卻註定了也是苦情人。再多看一眼吧,這是她和梓晉的骨肉啊。 

  這亦是她一生的災難與悲劇,可是她從未悔過。她甚至慶幸,梓晉縱容了她留下這個孩子,因為擁有過的,才能被回憶,才能讓這苦等的百年不虛妄。 

  然後有冰涼的液體打在蘇澈手上,隨即化成一股黑氣消散。她抬起眸子,望向百里風間:「大叔,這是什麼?」 

  百里風間含著笑不語,眼角竟也沁出微微的淚珠來。 

  「你為什麼哭啊。」掐著一口軟軟糯糯能捏出糖心來的娃娃音,她抬起秀長如凝脂的手很認真地幫百里風間擦了眼淚。 

  百里風間握住她的手,望向歲笙,她臉上卻莫名出現一種痛苦神情。 

  這時,驀然一陣靡靡之音遙遙傳來,穿過墓穴重重入耳。 

  聽得人心神動蕩,極度不安。 

  「是索魂引!」空氣中炸開一個女人凌厲而有些亂了方寸的聲音。 

  蘇澈辨認出了那個聲音,急急站起身四處尋找阿娘,卻只透過一片陰冷空氣看到四周凹凸的石牆,墓室漆黑冰冷,可她分明感覺到了阿娘的存在:「阿娘?阿娘?」 

  側臉望望大叔,他不正經的笑臉也繃緊起來。 

  百里風間緊緊扣住正要亂跑的蘇澈,一手握住腰側長劍,對著面前的一片虛無傳音入密:「是帝都招魂師?」 

  「是,是招魂師,沖著我來的!定是昨夜鬼宿異變,帝都察覺到了。囚魂地結界已經被你打開,他們很快就會尋過來了。我百年鬼氣已散,抵抗不了索魂引的召喚!」語速極快,歲笙卻比方才鎮定許多,亦換了傳音入密。 

  「索魂引奈何不了我,我護你和阿澈在劍氣內,我們即刻走出囚魂地。」 

  突然的沉默,接著是靜如死水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在與痛苦劇烈拉扯:「不必了。你帶阿澈走。」 

  「師姐!」幾乎立刻就讀出了她話里寧為玉碎的意思,百里風間急切喚道。 

  索魂引的靡靡之音愈來愈近,和著墓室里金銀器皿的撞擊聲,響徹整個墓穴,催動四周石磚都蠢蠢欲動。 

  「啊——」一聲痛苦、撕裂般的哀嚎,歲笙驟然在空氣中顯形,她的身形被一股強大力量撕扯,幾乎已經維持不住人形。 

  「阿娘!」蘇澈見到那團扭曲的白影,瞬間臉色蒼白,眼淚「刷」的一下就掉下來了。 

  她用力掙脫開百里風間,朝著阿娘跑過去,卻穿過了她的身體。她怔怔地回頭看,想牽起阿娘的手,卻只握住了虛空。 

  「阿娘……」無助的,迷茫的,蘇澈低頭瞅瞅自己手裡空無一物,又淚汪汪地望著阿娘。 

  歲笙滿是留戀地回頭看了眼蘇澈,強自穩住身形,轉頭對著百里風間字字頓頓,斬釘截鐵道:「風間,殺了我。」 

  「阿娘你怎麼了?」蘇澈踉踉蹌蹌地往歲笙走去,想要拉住她的衣角,卻一次次都落空,「阿娘,阿娘……你不是說好帶阿澈去逛夜市嗎……阿娘……」 

  軟糯的童音凄厲哀絕。 

  百里風間不忍再聽,揮劍撐起一道銀色劍氣鋪開的屏障,亦是眉目焦急:「師姐,為何不一起出去!」 

  歲笙笑了,她的哀不緊不慢:「梓晉讓我待在這裡,我便不能走。」 

  她的執著是不激烈、心如止水了無牽挂,又細細密密讓人無可反駁的。 

  但是蘇澈不懂,她不管不顧地大喊大叫,激烈地想要挽回她的阿娘,在她的意識里,只要她大哭大鬧,全世界就會順著她,阿娘也是。 

  歲笙笑著沖蘇澈招了招手,身後銀白的劍光印得她蒼白的身形愈發透明:「阿澈,你過來。」 

  「阿娘你別走——」含著濃烈的哭腔,蘇澈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走過去。 

  歲笙正色道:「阿澈跪下。」 

  蘇澈唯唯諾諾地跪下,以為只要自己聽話,阿娘就會有留下來的可能,卻聽到阿娘說道:「百里劍聖,我想讓小女蘇澈,拜你為師。」 

  字字鄭重,滿是託付之意。 

  百里風間閉眸點頭,不忍再看:「好,好,我答應你。」 

  「阿澈,給你師父磕頭吧。」 

  蘇澈使勁搖頭,哭得嗓音微啞:「阿娘為何要把我託付給別人,為何不要我了?」 

  「阿娘已經是一個孤魂野鬼了,孤獨而無望地守在這墓,還不如…去轉世……」歲笙微斂眉眼中的哀傷,對女兒撒了個謊。 

  如今索魂引來抓她,她寧願散了魂,也不願落到臨滄人手中受辱。她堂堂臻弋帝國公主,一身傲骨,只為臻弋而死,為梓晉而死。 

  更何況,此刻她已經無牽無掛,早就曉得等不到梓晉來,唯一的女兒阿澈也已被託付。她一個皇族罪女,終於對臻弋也有了個交代。 

  蘇澈看不到這百年的掙扎,只想留住阿娘。小手胡亂抹了抹臉上肆意的淚痕,強忍住不抽泣:「不管阿娘是什麼,我都要陪著阿娘!」 

  歲笙轉過身去,鬼氣凝結的淚珠滴滴墜落,卻是決心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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