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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暢論鹽鐵(上)

  高務實其實一邊和高拱交談,一邊在心裏暗暗思索:三伯跟自己談這些國家理財的重要性,究竟緣由何在?


  他不覺得高拱是因為高看自己這個侄兒一眼就把這種級別的政務大事拿來與一個八歲孩子商議,因為高拱對自己的才幹足夠自信;他也不覺得高拱是要提前培養自己處理政務的能力以便將來少走彎路,因為在他們這些長輩眼中自己現在正是為學問打下好基礎的時候,應當盡量避免心有旁騖;他當然更不會覺得高拱單純的是找自己閑聊,因為他高閣老堂堂帝師宰輔,時間金貴得很,哪有可能這麽悠閑?


  想著想著,小眉頭就皺了起來。


  高拱也注意到了高務實的變化,但卻依然保持著微笑,問:“在想什麽?”然後稍稍一頓,又道:“讓我猜猜……你是在想,三伯找我說這些究竟意欲何為?”


  高務實滯了一滯,幹笑道:“三伯果然……這個,明見萬裏。”


  高拱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輕輕地敲著太師椅的扶手,斜睨著眼,問道:“我明見萬裏?可真不敢當呢……譬如,你造那個什麽香皂的時候,我就不知道你會想著把它當成一件大事來辦,更沒想到你要大量生產。”


  高務實這下真是大吃一驚,忙問道:“您是怎麽知道的?”


  “喲,你在府中搞出這麽大的陣仗,我要是還一問三不知,怕是哪天被你把房子拆了都不知道……你三伯我窮得很,這宅院雖然不大,可當初也花了我七八年的積蓄,萬一要是燒了,那咱們伯侄二人就隻好借住到崇福寺裏去了。”高拱難得地沒有一臉嚴肅,而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高務實:“不過仔細想想,真要是燒了,也隻不過我去住寺廟,畢竟你在京西還是有一所別院的,我聽說那別院不光院子夠大,附近甚至還有偌大一片山林?嗯,倒也是個讀書做學問的好去處,倒比寺院那種禪唱鍾鳴的喧鬧之處好得多了。”


  高務實越發尷尬:“三伯……”


  “不用解釋那麽多。”高拱逐漸收了些笑容,但麵色也還平靜,問道:“這兩年來我整天看著你,對你多少也還是有些了解的,也知道你年紀雖然小,但懂的道理並不少,隻是有時候想法怪異了些……罷了,把你的計劃跟三伯說說吧。”


  高務實張了張嘴,本來還是想解釋一下,但看了看高拱的麵色,終於還是決定從實招來——誠實,是任何長輩對晚輩的重要要求,隻要高務實還需要高拱這塊金字招牌,就不能對他撒謊。而且從目前的態勢來看,高務實覺得坦白可能真的有機會從寬,而不是把牢底坐穿。


  “三伯,此事說來話長,您能不能讓我想想該從哪兒說起?”高務實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道。


  高拱這次倒似乎真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一邊伸手端起自己的茶盞,一邊淡淡地道:“可以,你可以想好了再回答。”


  高務實自己也端起自己那早已涼透了的茶盞,一邊一口一口慢慢喝著,一邊皺著眉頭仔細琢磨。


  半晌之後才突然抬頭,道:“三伯,我覺得大明有很多製度都已經不適應這個時代了。”


  高拱愕然抬頭,端著的茶差點傾了出來,遲疑了一下,皺起眉頭:“你想了半天,就是要說這一句?這和你弄出那個香皂,還打算大量生產有關係?”


  高務實卻收起了平日經常裝出的小兒天真之色,嚴肅地道:“您剛才跟侄兒談理財,其實有一個問題侄兒一直想問:我大明歲入幾何?前宋歲入幾何?為何大明財政如此困難,而前宋府庫竟充盈至斯?難道我大明就真的這麽窮困潦倒?”


  高拱端著茶杯,一動不動,他發現自己竟然不知從何說起,老半晌之後,才道:“我太祖皇帝出身困頓,後得大寶,每念小民艱難,乃製《大誥》,輕徭薄賦……”


  高務實這次卻頗為無理地打斷了伯父的話:“其實大明未必比兩宋窮困。”


  高拱呆了一呆:“何有此說?”


  高務實站起身來,踱步道:“竊惟我朝疆宇比宋為廣,而百年以來無甚钜費,凡宋所謂郊賚歲幣祠祿皆無之,其最費者宗祿養兵蔭子耳,然蔭子止於武職,文臣無幾焉。臣考諸司職掌,洪武中人民一千六十五萬二千八百七十戶,墾田八百四十九萬六千五百二十三頃,稅糧二千九百四十四萬石,戶口之數較之宋雖略相當,而今日墾田則過之遠矣,所入既多,而所費比之又少,是宜國家儲積數倍於宋焉……況今日之全盛庶富,非宋可比”。(無風注:出自邱濬《足國用議》。)

  高務實複述完這段邱濬的話,又道:“還有,據侄兒考證,北宋皇佑年間年產生鐵七百二十四萬一千斤,南宋初年年產生鐵二百一十六萬兩千一百四十四斤,而我大明洪武初年年產生鐵一千八百四十七萬六千零二十六斤。洪武初年的產量相當於北宋的近三倍,相當南宋初年的八倍餘。永樂初年,明明此前靖難之戰對生產有所破壞,但官營鐵冶的生鐵產量仍然維持在一千八百四十七萬四千斤,而到宣德九年,即便不計官營,光民營鐵冶的生鐵產量就達到兩千七百六十六萬兩千斤,先帝嘉靖年間至今,更是已經達到九千萬斤上下。可見單以冶鐵而論,我大明比前宋增長了大約八倍左右。”(無風注:這裏的數據指的其實僅僅是朝廷課稅的數量,真正的生產量遠高於此,當然這裏對比宋、明兩朝的都是課稅量。)

  高拱皺眉道:“你一邊說宋富明窮,一邊又例舉冶鐵生產之差距巨大,那這豈不是個悖論?”


  “三伯,這正是侄兒想要說的地方。”高務實神色嚴肅地道:“首先我必須先生造一個名詞:國民生產總值。”


  “國民生產總值?”高拱蹙眉沉吟片刻,略微遲疑著,問道:“你是想說……整個大明百姓生產出來的財貨?”


  “呃……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高務實一邊說著,一邊心道:這可差得多了,不過現在也隻能先這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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