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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冷宮最寒

  帶著之桃到冷宮,守在門口的人,怎麽也想不到我會來。


  一個胖公公躬著身子,一臉的討好,帶著我進去。


  冷宮裏住著大多是不受寵的女人,或是犯了錯的女人,一旦要是進了這裏,就意味著會住到滿頭白發,年華老去,出冷宮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不斷都有新的女子進宮,後宮隻聞新人笑,誰能聽到偏遠的冷宮有舊人哭。


  一進去,便覺得這裏更要比外麵冷上三分。


  枝丫像是欲枯萎一樣,了無生機,滿樹無一葉子,枝丫上,還有些淡淡的雪堆積著,偶爾的風大,會吹起細雨紛飛。


  冷宮裏處處是厚厚的白雪,也沒有人清掃出走道來。舉目望去,四處都是散落的小房子,有些破敗舊落,越發顯得蕭條寂哀。


  偶爾間,孤寂的冷宮裏,會夾雜著一些哭聲,哭哭停停。或者是一些唱著戲的尖媚之聲湊和著。怎麽聽,也覺得心裏荒涼不已。


  風襲來,似連房子都在顫抖,讓在暗處竊望的一雙雙眼睛,也冷得縮了回去。


  有一種壓抑的感覺,我覺得皇上,是個好自私的詞。不要了的女人,也不會放她們離開,而是囚在這些荒落的地方,關一輩子。


  冷宮其實不冷,冷在人心太寒,情分太薄,越發讓人不甘心,滿是委屈怨悵。


  有幾個女人坐在那牆角邊,一雙雙眼睛,張得大大的。從那半是濁黃,半是憔悴的眼中,還能看出以前的芳華。如今卻是充滿了蒼老,一張臉讓風霜歲月無情地留下了痕跡,也不過是二十多的年紀吧,竟然老得那麽快,看起來都和上了年紀的婦人差不了多少。


  她們上下打量著我,忽而,一個女子哭了起來,朝我逼問:“皇上為什麽不來?”


  “為什麽不來。”也有人哭了起來,哭訴著問我,“是不是你們這些狐狸精勾走了他的魂,皇上最喜歡我了。”


  “不過是個新來的。”有些,冷哼著打量著我。


  甚至還有人想上前來扯我的衣服,我有些怕,之桃護住我往後退。


  公公一腳將那女人踢開,無情地說:“這可是慧妃娘娘,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什麽進來的,不會說話,呸呸呸。”


  “娘娘,別放在心上,這裏的人,關久了,腦子裏都有問題了,天天叫著皇上。咋家也聽得到了,娘娘莫要理會她們,這邊走。”


  之桃抱著我的手往前走:“小姐,快走。這些人好可怕。”


  公公又回頭罵罵咧咧:“一群瘋娘們,今兒個,別想吃飯了。”


  我回頭,看到女人眼中的恐懼與哀求:“求求你,慧妃娘娘,你叫皇上來看看我,他喜歡我的,他說我的皮膚最好了,親起來,最香了。”


  “哈哈”有個女子不客氣地笑:“老橘子皮了,還嫩,你二十六歲,看起來是六十二了,皇上才不會喜歡你,皇上喜歡的是我,我會唱歌。”


  充滿了喜悅的聲音唱了起來,讓冷宮的女人,越發的懷念著那時的榮華富貴。昔日的風光,似乎曆曆在眼前。


  我心裏有些歎息,跟之桃說:“快過年了,薔薇宮裏有很多布,送些過來,讓她們都穿得好一些吧。”


  都很單薄,看不來是什麽樣子,這樣子,也硬是過了冬了。


  “小姐,她們這樣子,還送料子過來,小姐的料子,可都是上好的。”


  “叫你送你就送,罷,小蠻,你先去問問公公這裏住了多少人,每人分些料子下去,記著,你得送到她們的手中去。”瞧那帶路的公公,他這樣瞧不起人,勢必會貪不少。


  今日看她人戲台人生哀落,我也不知我人生中,會不會有這樣的事。


  路還有些遠,破敗的木屋,圍著石牆,斑黑點點。


  木屋上麵是厚厚的積雪,那厚重的雪似乎要將木屋頂給壓塌一樣。今天有些融雪,一滴一滴的水,從上麵流了下來,晶瑩剔透,又冰冷入骨。


  門開了,青鸞擁著被子開門,看到是我,也驚呆了起來。


  她的反應很快,馬上就想關上門。倔傲的眼裏,寫滿了氣憤。


  大概有些讓那公公沒麵子,差點甩在他臉上。公公大力的一推門,反手甩了她一巴掌:“瞎了狗眼了,慧妃娘娘你也敢甩門。”


  “幹什麽,出去,誰叫你打人。”不悅的看著那公公。


  他嚇得臉色發白,有些囁嚅的道:“慧妃娘娘,這些女人不教訓……”


  他未免太狠了,怎麽說,也是人啊。心裏的傷痛就甭說了,還讓他們這樣欺負。清淡的說:“先出去吧。”


  他出去,正好一個小公公抱著東西跑進來,撞上來,就撲的摔在雪地上。


  “瞎了狗眼了。”咬牙切齒的聲音,壓了低來不想我聽到。


  那小公公嚇得臉色微顫:“大公公,小林子不是故意的,馮妃她們幾個湊了點東西,想要送給慧妃娘娘。”


  “這些東西,是你送的嗎?給我跪著,東西給我。”


  我想,還是先解決這些事吧,跪在那冰天雪地裏,久之,血氣都不通。


  “之桃,你過去一下,別讓他跪著了,打發那公公走,我討厭見到他。”


  踏進了房,屋裏濃重的氣味好是濁人,也分不清是什麽樣的味道,交合在一起,甚是難聞。


  青鸞蓋著單薄的杜鵑花被子,那上麵的繡線,都掉了大半,白色的杜鵑花,也變得有些烏黑。


  蓬亂的發,披散在半黑的枕間,臉向著裏麵。


  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嘎澀的開口:“青鸞,你還好嗎?”


  “我好嗎?你厲害,讓我進了冷宮,讓我受盡欺負。你不是想看我破落嗎?如今什麽都看到了吧,連個公公,也可以動不動就打我一巴掌。”


  她的聲音,有些尖銳,沙啞了不少。


  我倒沒有她那樣的心態,來看看,也隻是曾經姐妹一場,你不念我是姐姐,我尚還不會跟你一般,不念你是妹妹。三番四次的陷害,我都容忍了你過去。“快過年了,你平日裏,也甚是喜歡吃糕點的,我帶了些過來,嚐嚐看。”宮女擺了出來,放在那掉漆斑駁的桌上。


  “哼,誰稀罕你那些東西。”她坐起來,大眼看著我,滿是怒火,“如今你是來看我笑話的,是吧,是吧,啊。”她大叫著。


  還是一臉的不甘心,昔日絕色風華的臉,如今也憔悴蒼白了好些,白嫩的手指,變得通紅黃黑,一雙眼眸,不如往日那般的明媚。她在極速的衰老著,哪怕她現在是十七歲的年紀。


  我揮手讓宮女出去侯著,輕歎了一口氣:“青鸞,你說,是我讓你進了冷宮。你為何不提,你做的是什麽事,在你認為,我這個沒有姿色的姐姐,就活該什麽都不如你嗎?很多的事,你都不甘心。”


  她輕笑,眼中寫滿了傷痛:“不是你不如我,是我手腕不如你。”


  低低的歎:“你跟我玩這些,我心裏清楚得很,我曾經警告過你,這宮裏,不是青府,不是你的天下。比你美的人,皆皆都是,比你有權利的,也不少。但是你未曾改變你的性子,你以為,什麽你都想要,你心裏想得比任何女子都還要多。你算盡了每一個人的弱點,你獨獨缺了皇上,他不是爹,他是下棋的人,不是棋子左右他的人。”


  “是啊。”她笑,“不知你什麽時候,也進來呢?如今的你,雖然是後宮三千獨得皇寵,可是,冷宮裏,也有這樣的。進來了,也是狗一樣的求著人給她飯吃。姐姐,你什麽時候進來呢,青鸞可想你了,皇上可是很薄情多疑的哦。放任我把你的老底都挖了出來。”


  垂下眼眸:“沒事兒便是好,快過年了,青府送了些布料來,我讓之桃給帶來了。”以前的事,不想再提起。隻會歎息著灝對我的不信任。


  她天天的笑著:“姐姐你好有手腕啊,青鸞打小的時候,就知道什麽都不如你,九哥什麽都是順著你的。什麽事,九哥都會想方設法給你做好,什麽好東西,隻要看到你喜歡,再艱難,也會雙手捧著來討你歡心。姐姐你真的好有辦法,有九哥這麽喜歡你,還有皇上像是爭骨頭一樣的把你爭著。”


  “你喜歡九哥?”原來,是因為這個。


  她笑,眼中有些恨:“他眼裏,隻有你青薔一個,怎麽,現在是不是很痛啊。不過你也不差啊,皇上現在對你還不錯,風頭還上,不消得多久,便可以下台了。九哥就會上來,又護著你那脆弱的心,擋風擋雨,讓人不羨慕你都不行啊。不過,你不感覺到委屈嗎?你不覺得知道的很晚嗎?你要是和九哥在一起,那真是人間天上啊,一對鴛鴦。入了宮,你就隻能死守在這裏,再到看你不順眼了,也到冷宮來做個伴。”


  “什麽知道的很晚,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咯咯直笑著:“很早很早之前了,大娘告訴我,你哪裏是青府的小姐啊,要不是你娘有些手段,你連做個丫頭你都不如。我天天就好笑的看著你充青家小姐,你和九哥,若有若無,死死的抑住的情意。你算什麽東西,來曆不明,還可以得到我九哥全部的心意。從小就想整死你,把腐爛的木板換在湖邊。我看到九哥也下去,我心裏就氣憤啊。看著你們淹沒,淹沒,我站在閣樓上看著,把人都打發走了。還真命大,讓得九哥對我,越來越沒有好臉色看。要不是你,九哥寵的,就是我了,你壓根就不是我們青家的人,滾。”


  那麽早就知道了,為什麽,如果那時知道的話,什麽都不會這樣的。


  扶著桌子,有些氣促:“其實我知道,那時是你動的手腳,我不想把人心想得那麽壞,我比較貪心,想知道所謂的手足之情,父母親情。”


  但如果時光回到那時,選擇必不會一樣。


  “青鸞,你的良心,可曾好過。”淡望她,“美麗的夾竹桃,終因有毒,自欺欺人的開得荼靡,吹得七零八落。你要是不曾有這些怨恨心理,你想,你是一個皎若秋月,嬌嫣語笑的絕麗女子。一步步走來,心裏的癡恨,終是個魔鬼。你驅使不了它,它便把你反噬了,你倒也是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好話,到這為止。


  她若是知道我為她好,回頭瞧瞧,自己錯得有多少。


  隻為了嫉妒九哥對我的好,到現在這般的田地,她心裏是否後悔。


  苦澀的年少歲月裏,她哪裏知道我們的悲哀,我們不像她那般,得盡所有人的疼愛。


  我轉身出門,申時的陽光,灼得幾欲讓人睜不開眼。


  之桃迎上來說:“小姐,事都處理好了,那公公讓他出去了。”


  那寒風中,還微微發抖的小公公看著我。


  我朝他溫和一笑,步過去:“你且告訴我,剛才那公公叫甚名字,我不喜歡他這般的欺人。不論是誰,都是人,都有自己的尊嚴,豈是讓人當狗一樣看的。”不僅對手下的人任意處罰,就連冷宮中的人,也隨意打罵,實在是讓人厭惡甚及。


  他怯懦地說:“奴才是小林子,剛才是冷宮裏的大公公卓公公。慧妃娘娘,是小林子做來魯莽,不關卓公公的事。”


  “沒事。”輕咳下了兩聲。


  之桃上前,關切的撫著我:“小姐,還是早些回去吧,冷宮的事,小姐就不要管了,不管你做些什麽,她們都不會領情的。”


  我抬頭仰望著天,如此的遼闊,冷宮二字,如此的無奈。


  我能做些什麽時候,就做些什麽吧,或者有一天我也會進來,還能為自己多留條後路。很多都是恩寵一時的妃子,卻因為種種的原因,進了冷宮。從來就沒有一個,至今天留在皇上的身邊。因為她們沒有權勢,不是慧妃,不是如貴妃,不是皇後。


  我也無權無勢無所出,他給我鞏固,他自己也在擔心著,彼此,似乎從來沒有安下心來過。


  這其中是為什麽呢?怎麽也是理不清的。


  踩著厚雪出去,青鸞拿著那些糕點,往雪地裏一摔,哭叫著:“把你的東西帶回去。”


  還是那般的倔傲,人的爭鬥之心,是否不到死,不會善罷甘休。


  到冷宮一趟,看到人生中的大起大落,更多了些用淡定的心態去看待如今的權勢衝天。必會再有人,將我拉扯下來。


  我現在知道,為什麽皇上的後宮中,高位者甚少了,大多都到了冷宮裏。


  出了冷宮,眸子看著無垠的天地,滑過一些歎息。


  小蠻做事,的確是比之桃得力的很。


  自從起了疑心之後,終是有一層隔膜,不會像初入宮時那般,什麽都發現,是之桃最好。沒有宮裏那些宮女的俗氣,現在的她,倒也是不同的。


  不是九哥的不愛改變她,是她自己的想法,和慢慢的地位,改變了她。


  宮女竊竊私語的談論,要給她送些什麽,談論的無非是哪個宮的宮女送了什麽,還有敬事房的公公,甚至還有一些不得寵的才人之類的。


  我暗暗歎息,曾經為我而哭的之桃,如那年的荷葉露水,一去不再複返。


  竟然染上了風寒,連司棋也是。


  整日裏與湯藥為伍,喝得更是苦澀三分。


  越發的重,兩眼昏沉沉的纏繞於病榻之中。過年的光景,就在床榻湯藥中而流逝。


  灝到年關,最是忙,忙於政務,忙於各種關係。


  每次來看我,總是匆匆。


  輕推開門,我睜開沉重的眸子看他,打起精神來:“灝,你又過來了。”


  “過來看看,好些沒有?”他低聲的問著,坐在榻邊。


  我溫和一笑:“還好。別太擔心,禦醫說了,有些風寒,是過重些,會好起來的。你現在那麽忙,得注意些保重身體。”


  天天兩頭跑,我真怕他累倒。


  他溫暖的手,輕輕的撫著我的臉,心疼的說:“薔薔,要乖些,藥要喝完。”


  擠出一絲笑:“大概一過年病些,然後一年就會平安。風寒來得生了一些,不要掛心了,我會喝藥啊,每天都很準時的。”


  “朕心疼你啊,這風寒,說來就來,可苦了你了,薔薔最不喜歡喝藥了。”


  正好,之桃端了藥過來。


  他接過,一勺一勺的喂我喝。


  苦澀的藥入口,酸苦之味,令人作嘔,而他所盛之藥,卻甜潤了幾分一般。


  笑看著他,心裏頭甚是安慰。


  風寒之症,到冬天發生也不為過,就是比以往時都要重些,連著十天,也不見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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