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無垠之心
想了大半夜的,頭腦還是有些混濁,捂著被子直叫煩,情啊,就是這麽憂人。
我讓之桃準備了些禮物,去看無垠。
不管宮裏的規矩是怎麽樣,我覺得應該去看看他,他為我擋了一刀。
他住在這附近,足以看出宮中對他的禮遇。
也不是顯眼的小閣樓,有二個侍衛無精打采地在門口,見我來,眼裏閃著異樣的神色。
之桃不悅地叫苦:“我們小姐叫你們通報一聲就通報啊,幹嘛這樣看著我們。”
“不是不是,從來沒有人來過的,有些不相信而已,修儀主子啊,來來,快請。”熱絡得不得了。
樂顛顛地帶著我和之桃進去,之桃賞了幾錠銀子給他們,越發就顯得殷勤起來:“修儀主子,這邊請,小心腳下,我馬上就去叫無垠公子。”
打掃得很是幹淨,卻沒有下人出沒,種了株梅花,格外的清香,但是這梅還沒有全開,羞羞答答的半含著花苞兒。
無垠從房裏出來,一手還拿著毛筆,站在階上麵看著我,有些驚喜和興奮,滿臉的激動。我想,我是第一個來看他的人吧。
他笑得好開心啊,眼裏的光華燦爛得像柔和的陽光,我們像是熟悉的朋友一樣,壓下心裏的酸澀,我輕輕一笑:“無垠公子,這梅花就要開了,越晚開的梅花,就越是格外的香豔。”
他眨眨眼睛,吸著氣,有些感動地說:“想不到今天有知己者來,怪不得早上的梅,突而開了小朵兒,外麵冷,快進來吧。”
他渴盼的眼神,我怎忍拒絕。
踏入他的樓閣中,很是素淨,沒有什麽華麗的東西,卻是簡單又明亮,都是些陳舊的東西,收拾得很好,讓人覺得舒服,種了幾盆綠色的植物就隨意放著,更添幾分的清新之氣,令我看呆的是,他有很多書。
我看到滿桌都是紙,有寫過的,有沒有寫過的,桌上有,堆起來的,也有。
無垠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筆,趕緊收拾:“青薔,別介意,先坐下,我給你倒杯茶。”
“不用客氣了,無垠公子,你受傷了還寫字啊。”我覺得和他不用這麽的生疏,他也沒有叫我修儀,不是嗎?
他一笑,抬起看看受傷的右手說:“沒什麽,右手傷了,左手還是可以寫的。”
真是厲害,我卻是學不來的,看了寫在紙上的字,更是令我驚奇:“沒有想到無垠公子對九章算術也頗有研究”這方麵,可不多人喜歡。看他算到的地步,據我所知,京城中,就沒有多少人能算到這境界。
“青薔你也懂這些?”他眼中迸出驚喜,似乎找到了同路人一般。
我點點頭:“小時候看過一些,就照著算一算,不過久而不學,隻怕都忘了,對這些記得也不太清楚了,看你所算,卻是一步一步深。”我還到不了那個地步。
他看著我,滿眼都是讚賞:“名不虛傳的才女啊,世上的女子詩詞歌舞愛好而有所長不出奇,我倒是很有幸,在有生之年裏,能認識你。”
吹捧得我不好意思,輕道:“隻是略懂皮毛而已。”
之桃有些高興起來,一邊一說道:“公子,我家小姐太謙虛了,小姐還有一樣厲害的東西,就是五行八卦。”
他眼中的光華更盛,看著我:“想來無垠真的很幸運。”
“你這麽說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種種會一些,學而廣,卻不得精,這樣,幾乎等於什麽也不會,道出來,也隻是飴笑大方,這如何能講得出口。要說幸運,隻怕是我了,我聽公子所彈的琴,似有靈,如若真,更想請公子賜教。”在他的麵前,談什麽,隻會讓我自愧不如。
窗下還放著琴,卻是斷了幾弦,我看有一弦是硬接上去的。
他似乎有意擋著,在那琴的前麵站住,我便明白他什麽意思。
他若感歎地說:“但願你彈不到那境界,如果你了解,你能做到,那麽,我很難過。”他低下頭。
我也輕歎氣,如梅吧,不過冬,不知天冷,怎麽會開花。如不傷,怎麽會哭。對他送禮是一個俗氣,幸好之桃沒有給我丟臉,帶的都是一些吃的。
擺在桌上:“無垠公子,這是我家小姐愛吃的點心,小姐昨夜一直念著不知如何感謝公子。”
之桃入了宮,倒是會說話了。
無垠搖頭:“不必放在心裏的,換了是誰,是男子,也得上前去保護,何況是你。青薔,不要送禮來。”他眼裏有難過:“我以為,你是不同的。”
我不是施舍,心裏有些酸澀,還是擠上了笑:“大年初一的,我總不能空手而來吧,而且我送了東西給你,一會,我還得帶東西走。”
“我這裏,隻怕沒有什麽讓你看得上眼的。”他眼中的落寞怎麽也掩不住。
之桃吃吃笑:“公子,小姐的魂魂兒,讓你的書給迷住了。”
他一笑眼中的光華燦爛起來:“哦,這倒有的是。”
我站起來點點之桃的頭:“鬼靈精。”倒是明白我。
一本本書雖然很破舊,可是是很多找不到的書了,讓我越發的驚喜:“無垠公子,可以借些讓我看看嗎?”真好啊,這裏的書多得足以讓我打發無聊的時間了。
“當然可以,隻是有些破舊,這些書都是宮裏淘換不要的,我喜歡看些,所以用銀子跟宮裏的公公買了過來。”他也頗是驕傲能擁有這麽多書,其實要是我,我也會的。
他從最高處抽出一本給我:“這本不錯。”
我眼前一亮:“我也喜歡看啊。”
和他的愛好,真的是很相似。
他沏了茶放在桌上:“青薔,多坐會吧,我對易經很有興趣,隻是這裏不曾見到有易經一書,你可曾看過。”
“我也不太懂。”隻怕是班門弄斧,哪敢獻醜。
他垂下眼眸:“易經是一門高深的學問,隻是我到無相之朝來得太早,所以一直都沒有辦法接觸,連大概上都不知。”
質子,無垠是質子,唉,這當中的酸甜苦辣,得一人慢慢地嚐。
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幫他:“這簡單,下次我讓我九哥給我找一本入宮裏來,讓你瞧瞧,我也隻是略知一二而已,有人籠統分為兩派:一派是儒家,一派是道家。儒家重乾卦,重陽剛。‘天生健,君子自強不息’強調修身以有用於社會,而道家則重坤卦,重陰柔。講‘大道若水,弱能勝強。’強調精神自由,以無為順應自然,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人法天,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萬法歸宗等。”
他聽得津津有味:“的確是說得有道理,但我對卦倒不是很了解。”
我拿起他放在一邊的毛筆,已經有些毛燥了,潤了潤墨,邊說邊寫:“八卦所代表的是:天,地,雷,風,水,火,山,澤。這八種自然現象,但是好多,我也不太清楚了,這之中,又分支了好多。”
他眼中,盡是佩服和讚歎,然後說:“青薔,那你信這些嗎?算出來的命,你可信?”
我搖頭:“我不信這些,我也不喜算,隻是略略而懂,因為其中所說,不無道理,我其實把它當作一種學習調節的書,有些精神上的說教,倒是不錯,嗬嗬,可是我沒有舉深究。”
他將書用布擦得幹淨,放在桌上:“精神上的追求是有很多不同的,不僅僅於表麵所看到的。”
我讚同地說:“那倒是,陰陽生二極,二極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無垠公子喜歡這些書,我叫九哥給我買了送到宮裏來。”
他低頭,淡淡地說:“不必了,其實聽聽,也覺得很不錯了。”
抬頭一笑:“真的不用了,謝謝你,能來這裏,除了高興,還是高興。”
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說,我真的比他幸運多了,有個那麽疼惜我的九哥。
但是我亦知,這當中,會把自己的心酸藏住,佯生氣地說:“無垠公子,我道以為你彈琴彈得好,但不知你沒有聽過伯牙摔琴謝知音的故事,難道我連送你二本書,也不可以嗎?即是如此,青薔也是打憂了。”
他匆匆站起來,輕聲地說:“我聽過。”
我和他又談了一些的事,越談越是有興致,發現二人間,真的好多的話要說,但是時間過得很快,終不能多待著。
與他相談,我所獲甚多。
我走的時候,無垠拿起桌上的書遞給我:“我等你的書。”
我才笑起來:“謝謝。”看到他手上的紗布,想起什麽,將袖裏帶著的白玉膏給他:“要記得上藥,我真想能再聽你的天外之音。”似乎東西給他,都要找一個理由。
這不是他的地方,他的自尊心,如簿冰一般,他渴望有溫暖,但是,他又怕這暖,會他的薄冰碎開。
他把我當成了朋友,而不是當成了宮裏的人,把東西賞賜於他,他會很傷心,無垠,我都明白你的。
他輕笑,眼裏有著蓮影重重,燦爛地綻放著:“隻怕要過些時間,下次我作個曲子你彈彈。”
我輕點頭,不能久留了。看到他單薄的衣衫還不忍不住地說:“天寒地凍,保重些。”
和之桃出去,回頭看,他還站在看著我。
出了外麵,我重重地吐一口氣,心裏難過得鬱結起來。
“之桃,晚些你去找九哥,讓九哥幫我找易經,還有五行八卦之類的東西。對了,還要尋音色好一點的木弦琴。”
之桃不明白地說:“小姐,為什麽那無垠公子,總是拒絕你的好意啊。而且湘秀院裏還有好幾把琴呢?都會木的好啊?”
那些凡俗之物,我豈能送給無垠。如果他要,隻怕宮中早就打賞給他了,他寧願修他的舊琴弦,也不把那天晚上的所彈的琴帶回來,送,便要送有心之物,如無心,不如不送。
他身上流著高貴的血液,正是這一種讓他不得不壓抑,不得不痛吧。
隻能呆在這裏,這有人會和他做朋友,沒有人敢跟他多說說話兒,我想到他的寂寞,我就忍不住心酸。
那麽才華縱橫的一個少年公子,有著最高傲孤潔的一顆心。我想那天晚上跪在台上山呼萬歲,他心裏一定又加了一道一道的傷痕。但他,還有擁有他的本質,多不容易啊。
伯牙摔琴謝知音,我用什麽來感謝他。他說要愛護自己,我深深地明白了。
“宮裏的琴送他,豈不是傷他。”他把我當朋友,當知己。越是這樣的信任的,稍個不留心,便會傷得最深的。
她眼裏滿是迷惑:“我不明白了。”
我輕笑:“因為你不了解他,算了,不要明白的好,無垠公子是一個令我很欣賞的人,我從來不知道,他可以做到我很多無法做到的事。”
他琴彈得很好聽,他的畫,畫得比我的有意境而又真實,他雙手皆能書。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佩服他為質子這麽多年,未曾改變自己,也沒有自怨自哀,他努力地學著很多的東西。他的親人放棄他了,但是,他沒有放棄自己,他還有自己的追求,還有自己的孤高的美麗。
這需要多大的勇氣,我無法做到。
對,他是蓮,出淤泥而不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清香四溢的蓮。他是蓮的化身,他的眼裏,有蓮花在盛開。
我不可以為他難過,不可以給他做太多,我已知,他是個很敏銳的人。
我不要憐憫他,他不需要,他是那麽的高貴。
回到湘秀院,我就研起了墨,畫著想像中那長在雲朵裏的蓮花,那麽聖潔。不,這樣太孤單了,應該是生長在京城外荷塘裏的,那才是熱熱鬧鬧,荷葉連田田,他喜歡這樣的,我從他的眼裏,看到他渴求自由,但他從來不說,一定也生怕這念頭會讓他覺得宮裏的生活如死水。
畫得東西多,可不是易事啊,需要很大的精力和很長的時間。
咬著筆尖,在想像著,是早上的好呢?還是中午,傍晚,或是雨中的蓮花好?
門輕敲了下,灝在門口笑著看我:“這麽入迷,你在想著我嗎?”
真是儀態不良,我還咬著筆,趕緊放下筆將紙卷走:“沒有啊,我正想畫畫兒呢?”
他從後麵抱住我,親昵地在我耳邊說:“你這小沒良心的,我可掛念著你,現在好點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