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殺了我吧
夜已經深了。
上官修的傷口早已經包紮好,大夫卻不敢離去。
因為上官修發燒了,整個身子都是滾燙的,想要用藥,奈何這位祖宗的嘴總也不張開,試著強灌,也是灌一次吐一次。
再這麽下去,即便傷口不要命,終歸也是留不得這條命。
大夫焦急的看著不遠處站著的夫妻二人。
上官止固然也是想要求一求林冉的,在這個時候,也隻有林冉的話才管用。
人已經燒得糊裏糊塗的了,還不忘喚著他的阿冉,若林冉有心喂藥,幾碗湯藥,又算得了什麽?
可,上官止開不了這個口。
是上官修拆散人家姻緣在先,又強迫人家身子在後,錯都在上官修,他們又有什麽資格去要求林冉做什麽?
林冉已經足夠厭惡上官家了,要是他們再不講道理,林冉隻會更加想要離開。
不說別的,林冉這人,上官止是滿意的,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覺得這孩子不錯,當時不知林冉是女子,後來知道時,林冉已經即將踏進他家家門。
上官止沒有來得及想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人已經到了他們家。
要是早點知道會是這樣,上官止不會允許這件事情發生的。
知道林冉跑了,上官修又將人帶回來的時候,上官止不是沒有想過逼迫著自己的兒子放開手,他還沒出手呢,上官修已經要死要活的了……
“阿冉……”上官夫人又一次忍不住,要去求林冉了。
上官止拽了一把上官夫人的衣袖,不讓上官夫人說。
這樣的情景,在今夜裏出現了無數次了,每一次,上官夫人都聽了上官止的話,什麽都不說。
這一次,卻是忍不住了。
看看上官修的臉色,死白中透著不正常的紅,再不用藥,隻怕都撐不過明兒早上。
那不是別人,是上官修,是上官夫人一大把年紀了才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母子連心,她怎麽可能眼看著上官修真的去死而視而不見?
不就是求林冉嗎?
她求!
上官夫人咚的就跪在了林冉的麵前,說,“我收回之前說的所有的氣話,我隻是太心疼阿修,作為一個母親,我有私心,滿腦子隻想著我餓兒子受了苦,將氣撒在你的身上,是我得錯,阿冉,林姑娘,求求你,求求你可憐可憐我這個當母親的苦心,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隻要他能活著,不管你怎麽報複他怎麽收拾他都好,但是,能不能,給他留一條命,隻要你留他一條命,我願意用我的命去換。”
已經盯著屋外夜色看了一夜的林冉終於舍得將目光移回來,她看著跪在她跟前的上官夫人,有瞬間的怔愣,好像是不認識似的。
半晌了,才喃喃著說,“可他,要了我半條命……你心疼兒子,可我母親……”
說道這兒,林冉說不下去了。
上官夫人心疼兒子,她呢,她也是被這夜色迷惑了眼睛,才會想起那個狠心的女人。
那個女人啊,活著的時候就沒有給過她一分母親的關懷,即便要死了仍沒有忘記將她送去那個地獄,她為什麽要想起她。
像上官夫人這樣的母親,她是不可能擁有的。
世上不公平的事情本來就太多太多,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上官修一樣,分明錯了,分明所有人都知道是他錯了,但沒有人責怪,不僅不怪,還害怕她懲罰得重了。
她,又為什麽要聽從他們的話,為什麽要留上官修一條命呢?
是不是,她坐在這兒,任由上官修抓緊她的手,任由上官修靠著她的肩,他們就以為,她是個仁慈的人,他們就以為,她對上官修,不過是心裏頭的那口氣沒有發泄出來,以為她根本不恨上官修是嗎?
那麽,的確是她錯了。
林冉一把推開上官修靠在她肩膀上的頭,直接站起了身。
上官修的身子被推到一遍,扯到傷口,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又是血流不止。
林冉冷笑著,用力的去抽回被上官修握著的那隻手。
突如其來的掙紮與拒絕,讓早即便是昏昏沉沉的上官修都感覺到了威脅,他越發用力的將林冉的手抱在懷中,嘴裏不住的喃喃著林冉的名字。
一聲又一聲,喊得肝腸寸斷。
大夫看著流血的傷口,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上官夫人的眼淚早流幹了,這個時候隻能紅著眼眶看著林冉。
林冉不理不睬,上官夫人咬牙拽了一把上官止。
“你是不是真要等著你兒子死了你才開心?”
上官止什麽也沒說,沉默的掀了長袍,也在林冉的麵前跪下。
林冉淡漠的笑了一聲。
上官修,真是好命,這世間所有的好都給他占了去了。
他這麽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人要是真死了,她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上官修。”林冉俯身,拍了拍上官修的臉頰。
說來也怪,燒得雲裏霧裏的人居然就這麽乖乖的睜開了眼睛。
“阿冉。”
上官修脫口而出的,是林冉的名字。
林冉問,“你要喝藥嗎?”
語氣說不上好,倒還算得上平靜。
上官修盯著林冉的臉看,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隻是搖頭,表示他不喝。
“嗬!”
林冉嘲諷的笑了一聲。
看向跪在她麵前的一男一女。
這可怎麽辦,不是她不幫,實在是愛莫能助,是他們的寶貝兒子不願意喝藥。
“阿修。”上官夫人起身,走到上官修的跟前,柔聲勸道,“你喝藥吧,再不喝藥,腦子就壞掉了。你要是變得不聰明了,你的阿冉就再也不會要你了。”
聽到林冉不要他,上官修仿佛陡然就清醒了。
他看著上官夫人,眼中的惶恐是那麽明顯。
上官夫人摸摸上官修的頭,說,“喝藥吧,喝了,好了,她才會留在你的身邊呀。”
下人忙將藥碗端過來,上官夫人接了遞過去,上官修卻連連搖頭。
上官夫人連著勸了好幾次,非但沒有勸動上官修,反而讓上官修如同驚弓之鳥一般躲著那藥碗。
仿佛,那不是治病的藥,而是要命的賭。
“你是不是瘋了!”
上官夫人一夜的焦急,一夜的隱忍,一夜的憤怒終於爆發出來。
她厲聲問上官修,“你是不是真的就想死了?為了一個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你不要爹不要娘,也不要自己了是不是?”
上官夫人性子不見得好,可在上官修跟前,從來都是慈祥的,重話都舍不得說上一句,今夜,卻是徹徹底底的發了脾氣。
沒有哪個母親能看著捧在手心的兒子這樣糟踐自己。
她的阿修啊,這花錦城中人人稱讚人人羨慕的好兒郎,不該是這樣的模樣。
“你對得起誰!”上官夫人問。
上官修不甚清明的眸子看到了跪在前方的上官止,他眯了眯眼睛,好像才看出來那人是誰。
他終於鬆開了林冉的手,竟是掙紮著要起身。
“匕首呢?”他問。
他問跪著的上官止。
問滿目心酸的上官夫人。
問一旁站著,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麵對其他人的大夫。
皆得不到答案。
他又問林冉,“匕首呢?”
林冉看著上官修,淡漠的,嘲諷的,不加掩飾。
他以為,流血就可以了嗎?
身受重傷,命懸一線就能將他做過的那些事情都抹平了嗎?
世上哪裏會有那麽好的事情?
哪裏會有……
“你還沒有其他要說的?”林冉盯著上官修的眼睛,驟然發問。
屋中的氣氛一下子涼薄起來。
誰都聽出了林冉話中的咄咄逼人。
可她竟然十分平靜的加了一句,“你還有沒有其他的,欺騙了我的事情?”
大夫的一顆心已經經受不住這麽的刺激。
先是知道修公子被小夫人在心口上捅了好幾刀,差點兒小命不保。
再是知道前不久那令人羨慕的一樁親事原來隻是一個騙局,知道了修公子不擇手段的去搶了本該屬於別人的妻子。
然後是眼睜睜看著上官止夫婦,平日裏有人上趕著巴結還巴結不到兩個人,相繼跪在了小夫人的跟前。
再有什麽,恐怕也是見不得人的秘密。
這秘密,大夫是不敢聽的。
大夫生怕自己走得晚了,不聽話的耳朵會聽到什麽不該聽的話,三步並做兩步,逃也似的跑了。
屋中更加靜了,靜得瘮人。
上官止隱約略表到了,真正旁林冉放不下的,恐怕就是她問的欺騙。
什麽欺騙,能讓林冉恨不得上官修起?
上官止不敢去想。
上官夫人也不敢去想。
他們的這個兒子,真要瘋魔起來,沒有什麽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
能將林冉逼得鐵石心腸的事情,絕不會小事。
上官修好像更加清醒了,或者說,即便昏昏沉沉,即便人事不知,也被林冉的一個也最驚得清醒了。
欺騙。
林冉問他是否還有其他的事情在欺騙她,她都問了,定然是知道了。
有嗎?
有的。
那是他戰戰兢兢,準備藏一輩子的秘密,終究是藏不住的。
上官修看著一下子蒼老許多的他的父親母親,哽咽著說了一句,“你們走吧。”
這種時候,這樣的時候,留下來又有什麽用呢,隻會見證他們兒子的不堪。
既不能讓林冉心軟,也不能讓林冉回頭,留下來,又有什麽用呢?
上官止起身,牽著欲言又止,還不願意離開的上官夫人轉身就走,走到門口處,還不忘將房門拉了合攏。
“你要了我吧。”上官修抱著林冉的一隻手,哀求著說,“阿冉,就當我求你,我求你啊,求你要了我好不好?從今往後,我再也不犯渾,我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
“你應當懷疑過,我喜歡的究竟是景雲,還是乾臨宮的宮主,我實話告訴你吧,他們,我都是喜歡的,都是很喜歡很喜歡。”
林冉的另隻手摸摸上官修分明滾燙卻又逐漸冰冷的臉龐,繼續說,“可我最最喜歡的,是林盡。”
“不!”
上官修一把甩開了懷中的受,後怕的往後退去,因為退無可退,一下子摔倒在了床上。
林冉看著他的失態,笑得越發粲然。
“我大可以一走了之,為什麽要回來呢?不是怕景雲出事,不是怕景雲死,我隻是想著,我要是走了,這一輩子,我再也見不到林盡,我要是就這麽走了,他定然會怨恨我一輩子,他在層林盡染等著我,我當然是要回去找他的。”
“什麽聖旨不聖旨的,有什麽關係,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我本是不想接的,修公子啊,我是真的真的,從頭到尾,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嫁給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有什麽牽扯,可他要我接。他想要我嫁給你,那我就接,那我就嫁,沒有什麽比能讓他開心更好的事情了。”
“我是真的喜歡他,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喜歡刻,可你知道的,他是哥哥,我是妹妹,我們身上都流著林家的血,我們不能的。我是真的喜歡他,真的愛他,要不是他消失太久,要不是他從來都不主動尋我一次,我這輩子也許就會聽他的話,好好留在你身邊了。還會有景雲什麽事?還會鬧出一出私奔的戲碼?”
“修公子,你是可憐人,我也是,你愛而不得,應當更能理解我的痛楚。你同他關係那麽好,不如,你問問他,願不願意給我個機會,不求朝朝暮暮,但求他多看我一眼。我愛他,真的愛他呀。”
上官修雙手捂住耳朵,不欲去聽林冉的話。
眼淚卻是不爭氣,一個勁兒的隻往下流。
他甚至連一句別說了都說不出口。
為了報複他,林冉居然連這樣不為世俗所容的話都說出口了。
她是真的狠,太狠了,永遠知道怎麽樣坐會讓他萬劫不複。
紮在他心口上的幾刀不算什麽,真的不算什麽。
明知林盡也是他,故意說她喜歡林盡,說她愛林盡而不得,比紮他多少刀都痛。
他用一道聖旨騙來了她,她給她期許,在他沉溺溫柔陷阱時候逃離,讓他一輩子都再也不敢相信她的溫柔。
他用林盡的身份逼迫她走不得,她就說她對林盡愛而不得,往後餘生,林盡二字,勢必是紮在他心口上且不可能拔掉的刺,
他要的她的溫柔,再也不敢要了。
他要的她的愛,再也不敢愛了。
所有他渴望的一切,越渴望,就越害怕。
這比她任何的懲罰都要殘酷。
“阿冉,你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