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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餘一1

  我叫餘一,多餘的餘,唯一的一。


  我知道,你們肯定在想,哪裏又冒出來個姓餘的了,那我便再說一次,我不姓餘,餘一隻是我的名字。


  也別問我姓什麽,有本事,你就猜,如果猜到了,那說明你很厲害,如果沒猜到,也沒關係,遲早都會告訴你。


  聽我姑父說,哦,這裏說的姑父,就是那個將我娘當做女兒看待的周郎姑父。


  姑父說,我出生的那一天,我娘本來站在涼亭裏看魚,看得好好的,然後突然覺得肚子有點兒疼,再是非常疼,再然後,回到房間沒多久,躺在床上沒多久,吧唧一聲,我就出生了。


  於是乎,我就叫餘一,寓意一條自由自在的魚。


  聽上去很隨便,也沒什麽有趣的,但這解釋並不令我排斥,做一條自由自在的魚,多麽好的寓意,感覺像是寄托了我爹娘對我的期待。


  本來我也不甚在意這件事了,偏我黴叔叔說,我這名字的由來並不是像我周郎姑父說的那樣的。


  黴叔叔說,我娘打從心眼裏不樂意生我,可我爹非逼著她生,我娘那脾氣,真要是恨了一件事,那是能放在心裏記一輩子的,被我爹脅迫,本來心裏就不痛快了。


  加上,我也不是個省心的。


  可不是,我還沒出生呢,就三天兩頭踢我娘的肚子,一次兩次,我娘忍了,次數多了,我娘看向肚子的表情就變了。


  我爹什麽也不敢問,什麽也不敢說,心裏卻是跟明鏡似的,事事都遷就著我娘,無非也是怕我娘狠了心腸,將我生生的從她肚子裏取出來。


  本來就已經夠容忍我了,我這不安分的,臨到了出生那天還不手腳,在我娘的肚子裏左一個跟頭,右一個跟頭,磨磨蹭蹭的,就是不願意出來。


  我玩得不亦樂乎,我娘痛得死去活來。


  為了安慰我已經哭得喊不出聲音來的我娘,我那在門口急得團團轉的爹不顧眾人的阻攔,一個箭步殺到了房裏,看見被汗水打濕全身,已然不複平日冰冷的我娘,心疼得掉了眼淚。


  我爹沙啞著聲音問,真這麽疼?

  我娘一聽這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話,咬緊了牙關,使勁全身的力氣,拿了手邊的一個枕頭朝著我爹扔了過去。


  我爹不避不閃,被砸了個正著。


  據屋裏的穩婆說,我娘扔出去的枕頭不知道砸到了哪兒,居然讓我那不可一世的冰冷爹當場哭了出來。


  一哭一抽泣,好不慘烈。


  我娘看得牙疼,聽得腦子疼,又是痛,又是恨,終於咬牙切齒,讓我爹有多遠滾多遠。


  我爹也是和執拗性子,哪怕是怕我娘怕得跟什麽似的,愣是不肯離開半步。


  眼見著我娘疼得直抽氣,都快疼暈過去了,我爹就奔到床麵前握著我娘的手,帶著哭腔,一次又一次的說,不生了,不生了,生了這個,以後都不生了。


  我娘聽得惱火,終於是當著眾人的麵朝我爹啐了一口。


  我娘說,到了這個時候還惦記著孩子,可真是捧在了手心裏,難怪從一開始劉那麽多算計。


  我娘說,我爹想要的,她偏不讓他如意。


  我娘說,就算她平安生下孩子,生了也是她的兒,不管事兒子女兒,都同我爹沒有半文錢的關係。


  我娘說,孩子生了,得隨她姓!

  我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哪裏顧得上肚子裏的孩子跟誰姓,為了讓我娘放寬心,別說讓孩子隨了我娘的姓,就是讓他隨了我娘的姓,他應該也不會拒絕。


  我娘痛了一天一夜,喊啞了嗓子,流幹了血,終於把我這磨人的妖精生了下來。


  別誤會,他們雖然給了我這個綽號,可我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如假包換。


  我出世了,按理說,所有人都該高興的,可我這樣重要的人物初來乍到,卻沒有一個人理我。


  所有人都忙著對我娘噓寒問暖,忙著給我娘擦汗,忙著喂我娘參湯,忙著撫慰我娘受傷的心靈。


  那麽多雙眼睛,全部落在我娘身上,那麽多張嘴,就沒有一張問一問剛出生的我。


  幸虧穩婆插不上嘴,擠不到我娘的跟前去,這才發現不知被誰塞到角落裏的裹了繈褓的我,剛抱起我,我就委委屈屈的覺得驚天動地。


  我的出生,在黴叔叔嘴裏,就是這麽這麽的無法言語。


  我娘平安產子,身體恢複之後,就要同我爹討論孩子的姓氏。


  那時我爹正忙著給我選名字,嫌這個名字太魯莽,又嫌那個名字女孩子氣,皺緊眉頭,為難之際,就聽我娘那輕輕柔柔的一嗓子,說孩子同她姓。


  我爹是個說一不二的,他既然答應了我娘就應該會做到的,不過是一個姓氏而已,也沒那麽重要的,我姓什麽,身上到底流著一半他的血,可我爹,那個從來一口唾沫一個釘的爹,反悔了。


  反悔了吧,又怕惹了我娘不高興,更不敢同我釀硬碰硬,在這個出的餿主意,那個教的笨方法下,我爹今日哭,明日鬧,哭鬧的同時已經想好了抽了空上個吊。


  每天玩著相似的把戲,把整個家難得人心惶惶,烏煙瘴氣。


  最終,我娘妥協了。


  我爹高興得合不攏嘴,說我娘是為他妥協的,說我娘的心裏到底是有他的。


  那一刻,風吹落葉起,所有人都默契的沒有言語。


  我娘是為了我爹妥協的嗎?

  未必。


  我娘一開始是真想讓我跟著她姓,隻是當她笑嘻嘻的抱起我,她所謂的心肝寶貝的時候,眸子就定了一定。


  沉默片刻之後,將我遞給了一邊的婢女,連說抱走抱走。


  我被抱走了,我娘還煞有介事的拍拍胸脯,明顯心有餘悸。


  一邊還不可置信的問,繈褓中包裹著的真的是孩子,而不是猴子?

  我爹認認真真看了一遍我,當場淚度眼眶,抓著我娘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問我娘,那繈褓中的猴子,不,孩子,當真是他的嗎?

  我娘懷疑我是猴子,我爹懷疑我不是他親生的,原因隻有一個——我太醜。


  都知道的,我娘適合大美人,我爹是個美男子,強強聯合,本該生出個粉雕玉琢得娃娃,偏生,我瘦瘦小小,渾身毛,連個人都不像。


  最終,還是我黴叔叔出來打了圓場,說可能是孩子還小,沒想開,等想開了,也許就好了。


  這番話,又說得所有人一靜。


  我吧,反正就是皺巴巴的一團,誰見了都要說一聲醜。


  到底有多醜,恕我沒那個機會看上一眼,隻能是不得而知了。


  我就這麽被人嫌棄了,從出生開始就被嫌棄,握著小小得身體裏該是藏著多大的陰影。


  我知道我醜,一直都知道。


  每每照鏡子,我就告訴自己,餘一啊,你看見沒有,鏡子裏的那種人,就是醜八怪。


  本著人醜多讀書的想法,我自幼就懂得人要上進。


  小小年紀飽讀詩書,就指望著腹有詩書氣自華,讓他們改變對我的看法。


  我三歲念詩經。


  四歲學論語。


  五歲看易經。


  六歲研習孫子兵法。


  我將讀書當做天底下最最重要的事,任何事,都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終於,我成了婦孺皆知的才子,文章一出,莫不是掌聲一片。


  這樣的成就,讓我終於可以挺起胸膛,迎上別人的目光。


  我以為,他們總該誇我天賦異稟了吧,總該曉得人不可貌相了吧,可眾人見我,都隻說我生得真漂亮。


  所以說,這世道到底是變了,他們拐著彎的罵我,語氣裏還不帶一點嘲諷。


  和你讓我絕望的是,他們不僅罵我,還欺負我。


  從我一歲開始,這個捏捏我的臉,那個摸摸我的腿,高興了就抱著我來個舉高高,不高興了就將口水親到我臉上。


  日複一日,幾乎都是這種苦不堪言的日子。


  我沒有辦法,隻能更加用功的讀書,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我捏緊拳頭暗暗發誓,我一定一定要學富五車,憑借才華出人頭地。


  奈何,我娘也罵我。


  我娘說我平白浪費了一張好皮囊,都不知道物盡其用,說芙蓉街上那麽多正當年紀的女娃娃,一個賽一個的乖巧,一個賽一個得乖巧,問我怎麽沒本事去領了一兩個回府。


  她罵我,說我的腦子裏本該有的東西都拿去換了一張沒起作用的皮囊,說我終日隻會念書,怕不是要念成個傻子。


  罵得夠狠的。


  不僅諷刺我長得醜,還預言我傻。


  要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指天發誓,證明我是她的兒,我都要懷疑我是不是她親生的。


  也許,是她的仇人懷了我,是她硬生生將我取出來,再塞進她肚子裏麵去的。我親娘本意應當隻是想折磨折磨她的仇人,肯定沒想到,結果折磨了自己的兒……


  唉,道不盡流年,都是辛酸淚啊。


  我以為,我的不幸應當就是如此了,結果,還是我太年輕,我以為那就是我受的折磨,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最大的不幸,是我不幸,但要眼睜睜看著別人集天下之大幸,還總覺得自己不幸。


  這個人,就是我娘,是的,就是我娘。


  我娘啊,性情灑脫,不拘小節,愛笑愛鬧,不管是和周郎姑父黴叔叔這樣的男子,還是和城中的女眷,能巴拉巴拉說上許久。


  都說我娘是個好相與的,對誰都能一張笑臉,她要是存了心思討人開心,隻是一句話,就能讓人高興一整天。


  但……


  凡事有個但是。


  府中的人都曉得的,我娘要是一沉默啊,那就是天快要塌了。


  我娘目光一冷,周遭的人莫不是大氣也不敢喘,低眉順眼,誰也不敢觸了黴頭。


  這其中,就屬我那爹最沒用。


  堂堂的朝臣,受盡世人仰望,能文能武,惹得多少人忌憚,偏偏在我娘跟前,卑微到了塵埃裏。


  要是我娘打了他一耳光,他也隻會關心我娘手打痛沒有的那種。


  是的,就是真的低聲下氣,就是這麽窩窩囊囊。


  據我周郎姑父和林歡姑姑說,我娘本來有喜歡的人,人家郎情妾意,是兩情相悅的,兩人還在年幼時就定下了婚約,硬是被我爹棒打鴛鴦給拆散了。


  周郎姑父說,我爹爹受氣都是活該的,誰讓我爹放著天下的女子看不上眼,偏生要去爭我娘這懸崖邊上的一枝獨秀。


  越是好的花,越是摘不到,要想摘到手裏,要是不傷筋動骨,要是不遍體鱗傷,讓別人的麵子往哪兒擱。


  周郎姑父說這話時,滿臉的傲嬌,真是將我娘當做了貼心棉襖,可勁兒的護著。


  我黴叔叔卻說,我爹隻是被豬油蒙了心,試想,一個見過萬紫千紅的人,突然給他來個一枝獨秀,他能不晃神嗎?不過是沒想到,一個晃神,就晃了一輩子。


  兒女情長,男歡女愛的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左不過是緣分使然,偏讓人遇見,偏有人動心,誰又能分出個對錯呢?


  姑姑姑父是娘的人,自然向著娘說話,黴叔叔是爹的人,當然要站在爹那方。


  誰也不讓步,誰都堅持自己的看法,一個覺得我娘可憐,一個覺得我爹可憐,兩人相持不下,差點兒在我家打起來。


  姑父一邊撩起袖子,一邊說,他不把黴叔叔打得滿地找牙,他不姓周。


  黴叔叔冷哼著說,誰怕誰,有本事放馬過來。


  要不是黴叔叔貼著牆邊溜之大吉,我都以為自己能一飽眼福。


  唉。


  反正,我爹和我娘的事情,他們爭不出高低,我也看不出什麽。


  倒也不全是爭執,至少,有一點,他們有統一的看法,便是覺得,我娘不喜歡我爹,是我爹唱獨角戲,一門心思愛慘了娘,說我娘對我爹沒有感情,感情都莫得,更別說喜歡不喜歡,愛不愛的了。


  他們都這樣說,看我爹那終日謹小慎微的樣子,想必也是默認了這樣的說法。


  本來麽,我本來也是這樣覺得了的,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我覺得,有些事,可能不像他們說的那麽簡單。


  畢竟,我爹從前心思深,到底被我娘收拾得沒有了脾氣,而我娘,也是個善於偽裝的,她什麽事情都藏在心裏,又會讓誰窺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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