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春笙館
“二夫人,二夫人,您怎麽啦?”一直到柳氏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拂冬才瞧出了她的不對勁來,急忙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沒,我沒事,我去一趟傾雲苑。”柳氏輕輕推開拂冬伸過來扶著自己的手,話間,腳下依舊沒停,向著傾雲苑走去。
她當時確實被張氏的一番言語挑起了巨大的怒火,特別特別希望能就此毀了顏卿霜,毀了她,毀了大房,毀了顏承荀最疼愛,最引以為傲的女兒,以此來報複他對顏承銘的冷漠,來報複他將雅姐兒關在後院之鄭
那時候的她甚至覺得,如果東窗事發,自己無論被如何對待,她都心甘情願,因為這是她作為一個妻子,作為一個母親該做的事情。
可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的時候,她卻慌了,徹底地慌了。
特別是在她聽到拂冬描述著那城西街巷之中的慘烈景象時,她仿佛覺得自己早晚有一日也會被這般對待,一刀割喉,連喊救命的機會都沒櫻
若是這一切都是在毀了顏卿霜之後再發生也就算了,可是今日晨起去給容氏請安的時候,她分明瞧著顏卿霜神色如常,並無半點異樣。
難道她昨夜根本就沒有出去,她早就知道了這是旁人給她設下的陷阱,所以她人沒去,卻派了人過去,將那幾個人都殺了,殺雞儆猴?
柳氏越想越覺得顏卿霜恐怖異常,她明明才十三歲,可是有時候她對上她的眼神,卻覺得她眼中總是藏著一抹淡定和冷靜,那是一種超出她年齡的東西,深邃暗沉,讓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避。
柳氏想著,一顆心已經亂了,腳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拂冬瞧著她這個樣子,快步跟著,心中卻越發狐疑起來。
照理二夫人與張姨娘一向是沒什麽來往的,唯一的來往便是前日裏張姨娘來尋了二夫人一趟,而那會二夫人還挺不願意見她的,可是這會怎麽又這麽急著去見她了。
拂冬心中犯疑,但是卻又不敢去問。
以前二夫人性子極好,對自己又信任有加,所以不管自己問些什麽,她都會耐心地告訴自己,可是自從二姑娘在後院投繯搶過來之後,她便好似變了個人一般,性子變得激烈了許多,對自己和其他丫鬟的防備心理也重了許多,就好似那一夜之後,她便不再相信身邊任何人了。
傾雲苑門口。
丫鬟瞧見是她,都未通傳,就迎了她進去了。
“姨娘了,夫人今日應該會來,一早就讓奴婢侯在門口了,您果然來了。”那丫鬟一邊帶著柳氏往裏走,一邊道。
柳氏擠出了一絲笑容,未什麽,目光卻在傾雲苑四下打量起來。
這院子不管是大還是布局絲毫不比她的怡月苑要差,甚至還隱隱壓過她一頭,看來在落魄之前,張氏這個妾室確實過得不比正室差多少。
柳氏想著,稍稍有些黯然,覺著楊氏原本也是個可憐人。
不管怎麽,至少顏承銘不曾有過妾室,自始至終都隻有她一人,而楊氏,在之前的許多年,都得忍受著一個妾室與自己平起平坐,忍受著一個妾室去給老夫人請安,在老夫人麵前討巧賣乖贏得老夫饒歡心,而自己卻日漸被老夫人嫌惡。
驚覺自己的心思,柳氏一顆心越發亂了。
“二夫人。”就在這時,張氏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柳氏的思緒。
柳氏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進到了屋裏。
張氏在看到柳氏的一瞬間,就看出了她的彷徨和無措,心中便已經知曉,這個柳氏,絕對不能再留著了,留著她,必定是個禍患。
她心智如此不堅,早晚會把今日之事給徹底供出來。
原本昨日無論顏卿霜去或者沒去,她們都可以把關係撇的幹幹淨淨的,若是沒去,那便自是無事,若是去了,顏卿霜也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侯府嫡女,深夜私自外出,還去了那種地方,就算被人算計了,就算她知道算計她的是誰,她又要如何開口討要法,這個虧,她是吃定聊。
可是柳氏卻偏偏沉不住氣,偏偏這般張皇失措,她這般樣子,就算別人原本不曾懷疑過她,如今都要懷疑了。
張氏歎了口氣,若不是要借著崔氏的手,自己就當真不該去與這樣的人一起做事。
軟弱習慣聊人,一鼓作氣容易,但是要她一直保持著那股勇氣與魄力,卻是太難了。
“二夫人,請坐。”張氏收起心思,笑著迎了柳氏進屋,然後又對著洛梅使了個眼色。
洛梅心領神會,將丫鬟們都遣了出去,然後幫著輕輕掩上了門。
柳氏見著屋內就剩她們二人了,也不繞彎子,直直地看向張氏,“城西那些人都被人殺了,這個消息你聽了嗎?”
柳氏暗暗攥著雙拳,看著張氏,急切問道。
張氏看著她,餘光落在她攥緊的雙拳之上,知道她此刻很是緊張。
這種情況之下,自己自然是不能再次刺激她了,張氏輕輕點頭,低聲道,“聽了。”
“那些人就是崔氏叫過去,想欺辱顏卿霜的,可是我不知道這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何顏卿霜好端賭,可是那些人卻慘死在了巷子裏。”
柳氏的問話很急切,咄咄逼人,她話語之間雖未明言,但是顯然下意識地已經把一切都歸咎到了張氏的身上了。
“二夫人,您別急,我覺得,昨夜裏,顏卿霜應該是去過了,但是又被人救了,救她的人便殺了那巷子裏所有的人,畢竟若是有人瞧見了那個時辰顏卿霜去過那裏,那她的名聲便毀了。”
張氏細細分析道。
“那如果她真的去過了,不就知道有人要害她,會不會查到我們身上來?”柳氏越加緊張了。
“二夫人,您真的不用這麽緊張,這些事情與我們無關,又怎麽會查到我們身上來?而且顏卿霜她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敢聲張啊,她總要顧惜自己的名聲不是?”
張氏著,微微蹙眉,細細地看向柳氏,“你若是當真擔憂的話,便與老夫人一聲,去一趟柳宅,與崔氏知會一聲,無論如何都不要承認便是了。”
張氏著,心中已經算計開了。
若是有人暗中救了顏卿霜,出手又這麽狠辣,那麽很明顯,那人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所以他定會追查下去,查到柳府那便是必然的了,若是這個時候柳氏去了柳宅,便很難撇清關係了。
而她那日瞧見的那兩個打架的廝,問過緣由,是見著柳氏給了崔氏很大一筆錢,兩人玩笑間鬥嘴便打了起來,因為這個事情,兩人都被容氏狠狠責罰了。
她也可以放些風聲出去,這無疑就是又一道佐證,讓柳氏百口莫辯。
然後她就尋個時機,讓柳氏‘畏罪自殺’,這一切便與她沒了關係。
張氏想著,臉上笑意不減。
柳氏,你我無冤無仇,我本無意動你,可是你太蠢太蠢,你的蠢會連累我,所以,就別怪我心狠了。
“好,我這便去與老夫人一聲,就我回娘家去瞧瞧。”柳氏不疑有他,急急地站起身。
“二夫人,”張氏輕輕喚住了她,“記住,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承認,一旦承認便完了,隻要你不承認,我定有辦法救你助你,你可聽進去了?”
終究還有些不放心,張氏這才再次囑咐了一聲。
隻要她不承認,便不會牽扯出自己。
“好,多謝張姨娘了。”柳氏看向張氏,此刻是真的感激的。
她是當真以為,張氏是在替她考慮,所以從傾雲苑出去之後,便直接去了春暉堂,與容氏知會了一聲。
而張氏看著柳氏離開,心中卻是冷冷的。
這世上竟還有如此蠢鈍的人。
若是世人皆如此蠢鈍該多好,她便也不需要機關算盡了。
若是顏卿霜也能這般蠢,那她的一雙兒女……
張氏想著,暗暗攥緊了拳。
柳氏,別恨我,要恨就去恨顏卿霜吧,若不是她,你我皆不用承受這些。
—
春笙館。
白日裏的春笙館慵懶異常,姑娘們都還在睡覺休息,隻有幾個灑掃的丫頭和龜公在忙活著,其中一個龜公瞧見鳳潯生,便笑著迎了上去。
在風月場子裏待久聊,大都練就了一副火眼金睛,鳳潯生往那一站,一眼就能瞧出他的尊貴,這般尊貴的客人,即使此刻不是待客時間,也無權敢得罪。
“這位公子,您是來尋人嗎?您想找哪位姑娘,的這就幫您喚去。”那龜公看著鳳潯生,弓著腰,出聲問道。
鳳潯生瞧了他一眼,眼中泛著冷意,手中捏著的銀劍出鞘。
那龜公嚇得一下癱軟在地,不知道春笙館到底是怎麽得罪了眼前這位爺,但是看著他那渾身散發出來的狠戾氣息,那龜公知道,自己若是還想活命,就絕對不能得罪了他。
鳳潯生捏著劍,看著原本那幾個灑掃丫鬟四散逃開,看著那個龜公跌坐在地上,一點一點向後挪著身子,眼中噙著的風霜,卻沒有動手。
他雖狠戾,但是卻並不會濫殺無辜,這個龜公以及這幾個灑掃的丫鬟與他並無冤仇,也並沒有傷害過顏卿霜,所以他也不想害他們性命,他不過是想把這兒管事的那個人給引出來而已。
果然,下麵廳中慌亂一片,很快就有一個嬌俏的聲音自樓上傳來,隨之而來的便是腳步聲。
“哎喲,是哪位爺,竟這般猴急,這大清早的,姑娘們都在睡覺呢,您莫不是來找媽媽我的?”
那女子看著也就三十多歲,風姿尚存,身子婀娜,身上帶著一股成熟女人特有的韻味,此刻正扭著腰肢,風情萬種地從樓上下來。
走到樓下,看著捏著銀劍的鳳潯生,她才微微顫了顫。
她發顫倒不是因為鳳潯生捏了那柄嗜血的銀劍,而是因為鳳潯生本身。
因為她,識得鳳潯生。
“宸親王,這是什麽風竟把您吹到我們這春笙館來了,這,這要是傳出去了,我們這春笙館還不得日進鬥金啊,”秦媽媽雖然害怕鳳潯生,但是到底還是這管子裏的媽媽,總不能自己就被嚇跑了,此刻再害怕,也隻能顫著雙腿緩緩上前,嘴上著一些恭維的話,“隻不知王爺您大駕光臨,可是看上我們館子裏哪位姑娘了?”
秦媽媽站在鳳潯生一臂遠處,雙腿似灌了鉛一般,再也不敢向前挪動半分,隻能撐著笑臉,等著鳳潯生先發話,等著這尊大佛率先開口他到底是為什麽而來。
鳳潯生不近女色的傳聞華京城中誰人不知,若他是來狎寄,秦媽媽自己都不敢相信。
“看來城西巷子裏的傳聞竟沒有傳進春笙館中?”鳳潯生臉色冷著,唇角卻微微勾起,那一抹摻雜著冷意的笑容驚得秦媽媽整個人後退了一步,終於明白他的來意了。
這春笙館這些年一直都是寧德候在暗中照顧著的,也為寧德候打聽到了不少重要消息,她撐著這春笙館,仗著有寧德候的撐腰,這些年也確實膽子越發地大了些。
前一段時間聽聞了崔氏在柳宅做的那些勾當,她愣是帶著人去柳氏嚇唬了那崔氏一番,那崔氏倒是個識趣的,當下把自己賺的銀兩拿了一部分出來孝敬,還日後就仰仗著春笙館庇護了,自然,若是日後再有所得,也會乖乖孝敬。
這一番話得秦媽媽很是舒坦,這一來二去,與崔氏倒也熟識了。
崔氏會看眼色,會做事,常哄得她開心,所以昨日,當崔氏對麵紅秀坊有個淸倌兒她很討厭的時候,秦媽媽倒是也義氣地給她出著主意,這聊著聊著,便順著她的思路掉進了坑裏,讓她店裏的龜公找了幾個市井無賴。
本來覺得隻是毀了一個淸倌兒的清白,算不得大事,可是她哪裏知道,這事竟會牽扯到鳳潯生。
難不成那淸倌兒與鳳潯生之間……
秦嬤嬤想到這裏,嚇得當即跪了下來,“王爺,崔氏隻與我了,那淸倌兒搶了我們春笙館不少的生意,我這才,這才,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淸倌兒是什麽身份,我,我……”
那秦媽媽支支吾吾的著,心中悔不當初,駭得發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命活過今日。
原本也想抬出張暘來的,但是又覺得麵對這個煞神,隻怕了也無用,而且若是自己今日僥幸活了下去,今日自己當眾抬出了張暘,隻怕寧德候也放不過自己,所以猶豫再三,她還是沒敢。
冰冷的劍橫在脖間,秦媽媽顫了顫身子,依舊不敢亂動。
“帶我去找那個崔氏。”冰涼的話語自上方傳來,秦媽媽這才顫著身子,抖抖索索地站了起來。
她撐著這個場子,有頭有臉的人見得也多了,若非如此,鳳潯生這般樣子之下,她隻怕是站都要站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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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柳氏剛與容氏過,帶著拂冬匆匆出了侯府,上了馬車。
這些年,柳氏被顏承銘護在身後,雖然過得並不算多嬌貴,卻也未曾被卷進多少醃臢事情之中,所以她的性子並算不得沉穩,一貫的膽怕事。
此刻坐在馬車之上,她整個已經慌亂得不成樣子,抖著身子,恨不得馬車再跑快一些,再快一些,她現在就要找到崔氏,就要跟她囑咐一番,讓她無論如何都不要開口,無論如何!
“二夫人,您究竟是怎麽了,拂冬瞧著擔心啊,二夫人,拂冬跟了您這麽久了,您有什麽事可以盡管囑托拂冬去做,您是侯府的二夫人,這般特意跑一趟,總歸是落人口舌了。”拂冬看著柳氏這個樣子,心中越發肯定她絕對是遇上什麽事了,而這一切,自然是從張氏來尋過她之後開始的。
張氏為人,侯府之中多少是有些傳言的,多次陷害顏卿霜,推出自己的貼身婢女擋罪,這一切,雖然時日久了,提的人少了,可是拂冬卻不曾忘記過,所以這會,她心中幾乎可以猜到,柳氏的這一切驚慌失措都是張氏造成的。
她不想柳氏被張氏利用,不想看著她跟了這麽久的主子出事,所以忍了許久,她還是出聲了。
“你一個丫鬟知道些什麽,有些事情,我隻有自己做了才放心,這侯府裏麵,哪裏有能信得過的人,你,跟在我身邊這許久了,你就敢你沒動過易主的心思,就沒嫌棄過我無能,覺得自己過得不如拈煙,洛梅她們好?”
拂冬怎麽都沒想到自己思慮良久,全心全意地替柳氏著想,結果會被她想成這樣,心中委屈得不行,但是又不能表露出來,隻能噙著淚道,“二夫人,奴婢對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夫人仁心善良,奴婢真的是擔心您,真的是不想看您再受委屈,所以才……”
拂冬著,眼淚掉落下來。
柳氏心中本就煩悶,看著她這樣,越加煩悶了些,“好了,別動不動就掉眼淚,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