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相見 3
接下來的時間，理所當然是關守恆對薄荷的「審問」時間。
兩人一起離開辦公室，直奔停車場，但關守恆覺得自己的情緒實在是很難控制得住，所以為了避免出現交通意外，他只好暫時忍耐，決定先聽她說完再去找兒子。
薄荷乖乖上了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時無言。
原本是打算今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才讓他們父子相見的，可誰想到，計劃不如變化快，這實在是太措手不及了，殺得她完全不知所措。
而且，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還在辦公室上演求婚大計！
望著自己懷裡的roseonly玫瑰，還有無名指上的超大鑽戒，薄荷有一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但話說回來，她又特別特別地感動。
那種感動無關於這束花有多浪漫，也無關於這鑽戒有多大，真正感動她的是，他竟然還記得當年的承諾。
車廂里沉靜片刻，關守恆情難自持，好不容易才略微冷靜了一些，沉聲問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正打算要告訴你的，今晚。」
今晚？
「為什麼不早點對我說？」關守恆的情緒又忍不住激動起來，他必須拚命地壓制，用力深呼吸才能勉強克制住自己。
他真怕自己會傷了她，可是他不能凶她，一來是因為她肚子里懷著孩子，二來，他知道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剝奪他這個做父親的權利。
兒子是她的，也是他的，他有權利知道孩子的存在，更有義務照顧他、關心他、疼愛他，可是十年了，他一天做爸爸的責任都沒有盡過，他甚至都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他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如果當年那個孩子活下來，會長得像誰，性格會像誰，會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他想過很多很多次，但卻從沒有想過會有今天這一幕，兒子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他卻只有嚇傻的份。
如果這是他剛剛回國之初，他一定會責怪她的，可是，在這段日子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他不會再那麼盲目了，他想她一定是有苦衷的，而且那個苦衷……會比她當年家破人亡，窮困潦倒更糟糕，甚至……他都有點不敢問了。
可是，他已經又為她戴上了戒指，她肚子里又有了他的孩子，從今以後，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依靠，只要她想，他會給她一切，所以，他必須勇敢地去面對所有的困難。
「薄荷，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說出來，我們一起面對！」他的聲音沉鬱沙啞，但語氣無比堅定。
薄荷的眼眶忽然一熱，「你不怪我嗎？」
畢竟他是那麼喜歡孩子啊！是她瞞著他，讓他錯過了陪伴兒子成長的時刻。
怪！當然怪！可是他更怪自己！如果當年他沒有衝動之下毅然離開，他就不會在她最困難的時候離開他，也不會錯過兒子的出生和成長了。
「衝動一次就夠了，我們已經不再青春了，沒有第二個十年可以再浪費。」關守恆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薄荷的眼淚倏地流出，將壞消息和好消息一併告訴他，她告訴他安安的病，又告訴他小baby的存在到底意味著什麼。她告訴他她的決心，就算她拼了命，也要把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來，用小baby的臍帶血去救安安，讓兩個孩子都健健康康地長大。
她一字一句地說著，關守恆一字不落地聽著，越聽越覺得難過，眼眶不自覺地泛起潮濕。
他真的不敢想象，這些年來她一個人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但不管怎麼說，過去的事情畢竟已經過去了，他以後會好好照顧她的，可是……她的身體狀況真的適合再次孕育孩子嗎？
雖然現在一切都很正常，可是按照她從醫生那裡獲悉的情況，要想給安安輸入臍帶血的話，她肚子里的這個baby最晚最晚也得在六個半月的時候就必須要出生，六個半月，是嚴重的早產啊！
雖然現在的醫學已經比十年前更發達，可以提前剖腹取出孩子的，可六個半月還是太短了些，就算她再怎麼補充營養，肚子里的小baby也不可能發育地那麼快，所以，小baby幾乎是不可能提前那麼多出生的，可是為了安安，又必須要用臍帶血，因此就只剩下了一個辦法，那就是讓她在孕期中就接受臍帶血抽取的手術。
他不是學醫的，無法理解那具體的艱難，可是光是聽起來就覺得很殘忍，到時候她得多痛苦啊！
他真的很擔心她的身體……
關守恆的眼眶忍不住有些潮濕，大手溫柔地擁住了她，「我會陪著你的，不要怕。」
他不會說那種寧可不要孩子也不要她冒險的話，因為他知道，她肯定不會同意的，她現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鼓勵！而他能做的，就是永遠陪著她，握住她的手，跟她一起面對困難，陪她一起去醫院，陪她一起進產房。
她緊緊地靠近他的懷裡，她的手反握住他的，輕輕地覆在她的小腹上，這個小baby是上帝派來解救安安的天使，也是上天給予他們的恩賜，無論如何，他們都要好好珍惜。
***
星期六晚上的飯局，很理所當然地提前到了中午進行。
地點也變了，關守恆再也等不及了，驅車直奔小閣樓，一秒鐘都不想再耽誤。
車子一停，關守恆開門下車，發現自己的雙腿竟然都是軟的，上樓的步伐是那麼那麼顫抖，他幾乎丟臉地要她一個孕婦來攙扶。
薄荷也有些忐忑，她剛剛往家裡打過電話了，安安在家，可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好，可能是有點懊惱自己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就見了爸爸，昨晚母子倆的計劃都泡湯了。
而且她也沒有想到，今天他們父子倆的見面會是那麼戲劇，但她能夠理解安安的心理，他一定是想成功簽約后，然後拿著合同去見爸爸，給爸爸一個驚喜，可誰想到……
就算安安再怎麼成熟懂事，可畢竟還是個孩子，孩子就有孩子的自尊和面子，現在驚喜沒了，只剩下了驚嚇，安安一定覺得很尷尬。
「格拉」一聲，門鎖打開，房門緩緩開啟一條縫。
安安站在門口，一張小臉緊繃繃的，看起來有些緊張。
而門外的關守恆則比他更緊張，之前在會展中心只是匆匆一瞥，而且距離比較遠，看得還不是很清楚，可現在近在咫尺了，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了。
瘦瘦高高的男孩，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他的眼睛下意識地發直，一動也動不了，甚至連眨眼的動作都不自覺地停下了。
真的太像他了！幾乎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雖然在會展中心見第一面時已經震驚過了，雖然在上樓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他現在仍然是很激動、很激動！
他會那麼多種語言，但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一種語言，能夠準確描述他現在的心情！
他的眼角忽然泛起酸澀的感覺，熱熱的，辣辣的，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但手已經不知不覺地伸了出去，只是那指尖的顫抖怎麼也控制不住。
薄荷同樣是繃緊了呼吸，她看到，那個在所有人眼中，一向都是成熟穩重，甚至在聯合國會議上做同聲傳譯時，都遊刃有餘，渾身上下充滿了沉穩與內斂的，鼎鼎大名的關守恆，此時此刻卻是一臉的驚慌，生怕一眨眼，他眼前的男孩就會消失不見。
她很想提醒他，進去再說，可是嘴巴張了張，卻還是欲言又止，最後只說道，「我先下樓買菜。」
她把時間交給兩父子，讓他們單獨相處。
或許只有她離開了，他們才更能夠釋放自己的情感。
關守恆和安安同時望向她，眼睛里都是寫滿了不放心。
「沒事的，我就去附近的小賣店而已。」她微笑著說道。
父子倆同時琢磨了一下，確定那裡是真的很近，這才放心。
薄荷伸手輕輕推了下關守恆，將他推進門內，然後又反手關上門，獨自下樓。
關守恆僵在門口，竟覺得這比他第一次進聯合國會議現場時還要緊張。
不過薄荷都這麼給他創造機會了，他不能再這麼愣下去！
他收回不安的心神，強行保持鎮靜，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顫聲說道，「安……安安是嗎？」
薄荷跟他講過了，她平時都管兒子叫安安，取其平安的意思。
安安聽到他帶著緊張與壓抑的呼喚，心跳怦然。
雖然之前已經見過一面了，但是遠遠沒有現在來得震撼，這麼近看之下，這個生他的爸爸，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高、還要帥。
而且，他們倆長得真的好像好像啊！
「進來說話吧！」他努力保持鎮定地取來一雙室內拖鞋，彎腰放在他的腳下。
關守恆的眼眶迅速泛紅，連忙忍住那股淚意，彎腰換鞋。
隨後，安安以小主人的姿態，招呼他到客廳坐下，還很禮貌地幫他倒水。
關守恆目不轉睛地看著兒子忙碌的身影，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的視線根本就無法離開他身上一分一秒。
「需要我幫忙嗎？」他看著那個小身影進了廚房正打算燒水，忍不住詢問。
「不用，我很快就好。」安安利落的動作說明了一切，他做這些已經很習慣了。
關守恆的心一下子擰緊，雖然他在安安這個年紀的時候，也經常做這些家務，可是……可是他現在看著兒子做，就是很不舍、很心疼。
他很想走過去幫忙，但是又怕自己太唐突了，而且聽說現在的小孩子都很敏感，他有點擔心兒子會嫌他太過誇張。
房間里靜默了五分鐘，在這五分鐘里，父子倆誰都沒有說話，只有小廚房的熱水壺「呼呼」地響著。
終於，「咔」的一聲，熱水壺自動跳閘。
關守恆的心也跟著一顫。
安安又動作利落地拔掉電源，迅速沖了一壺綠茶端出去。
「謝、謝謝！」關守恆連忙接過，有些拘謹地說道。
安安搖搖頭，坐在他的對面。
父子倆面前各自一杯冒著裊裊熱氣的茶水，可是誰都沒有喝，那不單單是因為茶水太熱的關係。
房間里安靜極了，靜得讓人有些發慌。
父子倆面面相覷，空氣中暗暗升起一股複雜的感覺，彼此都有些尷尬。
關守恆心裏面懊惱極了，他見過多少大場面，可怎麼這會兒變得這麼沒用呢？安安不知所措可以理解，再怎麼說他還是個孩子，可他是個大人啊，而且他可不是為了發獃才來這裡的，他想孩子想了多少年，可現在親生骨肉就在眼前了，他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來之前有問過薄荷，比如安安喜歡吃什麼，喜歡玩什麼，喜歡看什麼書，喜歡做什麼運動，哪門功課最好等等等等，所以他應該有很多話要說才對啊，可是為什麼他現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安安也是有點呆，為什麼這個爸爸看起來不像是媽媽跟他說過的那樣啊？家裡那些書真的是他以前看過的嗎？看過那麼多書的人不是應該很聰明嗎？那為什麼他現在看起來傻傻的？這樣的男人……真的有資格做他的爸爸嗎？
好吧，他承認，見到爸爸之後，他的心情很激動，比想象中的要興奮多了，甚至從會展中心逃跑回家后好半天，心臟還是「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吳悠走了之後他甚至還偷偷地掉了好幾滴眼淚。
但是，這並不能改變他一直以來的想法——親生不親生的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須得對媽媽好！
可是這個生他的爸爸，看起來……很遲鈍哎！這樣他以後真的能照顧好媽媽嗎？而且現在媽媽肚子里還有了小baby，他這麼呆，將來怎麼照顧小baby啊？
關守恆看著兒子眼珠轉來轉去的樣子，忍不住好奇，終於鼓足了勇氣，率先打破沉默，「安安……」
「嗯？」安安的肩膀倏地一顫，有點被嚇了一跳的樣子。
關守恆看他緊張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擔心，「你是不是不高興見到我？」
終於步入正題了！
安安慢慢、慢慢地冷靜了下來，搖了搖頭，「沒有，我很高興。」
「但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關守恆很有些失落地說道。
安安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可愛的小動作帶著天真的孩子氣，讓神經一直緊繃的關守恆終於放鬆了一些，嘴角不自覺地往上勾起。
「有什麼好笑的？我只是……」安安瞧見他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懊惱，立即為自己辯解，大聲說道，「你不要把我當做小孩子！我已經快滿十歲了！」
「所以呢？」關守恆感覺到他有話要說，遂主動詢問。
「所以，我得先幫媽媽考核一下，看你是不是有資格做這個家的男主人！」安安揚起那張與他神似的小臉，下頜挺得高高的。
關守恆微微挑眉，似乎有點懂了，看來小傢伙是怕他的媽媽吃虧！
可是，他又有點不懂，他怎麼就不值得信任嗎？
「你有什麼問題，直接說吧！」他凝視著兒子明亮的眼眸，無比認真地說道。
接下來，不是父子間的對話，而是男人之間的！
「你是不是想跟我媽媽復婚？」安安開門見山地問道。
「是的！」關守恆很肯定地回答。
安安卻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冷靜地又問，「是因為我嗎？」
關守恆是被兒子小大人似的語氣給驚住了。
「我兩個小時前才知道你的存在。」他闡述著事實。
安安的心裡得到一絲安慰，如果是因為想要他這個兒子才想要跟媽媽復婚的話，這種爸爸不要也罷！
「那是因為媽媽肚子里又有了小baby嗎？」他仍舊是沒有放鬆警惕。
關守恆微微一愣，他連這個也知道？
「我和媽媽之間沒有秘密！」安安很驕傲地說道。
關守恆心裡有點嫉妒，「我在得知小baby存在之前，就已經決定要帶你媽媽去買沙發以及搬家了。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她。」
他看得出來，他們母子之間的感情很深，短時間內，他這個做爸爸的，是插不進去的。
不過沒關係，他會慢慢、慢慢地讓兒子知道，他這個做爸爸的，跟他的媽媽一樣，一樣愛他！
安安有點吃驚，在得知有小baby之前就已經決定復婚了？
好吧，這樣才像話！
「那麼現在，你可以叫我一聲爸爸了嗎？」關守恆期待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