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恨都很難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這件事他不能瞞著，那對她不公平！ 

  「薄荷……如果我說……十年前的那個舉報者，可能真的跟我有關呢？」 

  她驀地凝住眼神，「什麼？」 

  「我也不確定，但……很可能……是我爸爸命人乾的……」他現在只差沒有去查，但真的基本可能確定，除了他，沒有別人了！只不過他爸爸沒有想到，他當時雖然想離開、想出國，但卻仍舊是沒有去找他，而是依靠著金先生的幫助，但無論如何，舉報的事情是確確實實地發生了，那促使她原本就已經產生變數的生活變得更加悲慘不堪。 

  薄荷聽著關守恆娓娓道來，看著他內疚與痛苦的表情，心也一下下地揪緊，可是……她該怪他嗎？ 

  不該。 

  她苦澀地扯開嘴角，鼓起勇氣道，「關守恆，你不必自責，這件事跟你無關，如果我連這個都要恨你的話，我這十年間，要恨的人就太多太多了，我早就恨死了。」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我，或許你，還有你媽媽，都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她淡淡搖頭，「關守恆，你總是這樣，你為什麼非要把所有的錯誤都攬在自己身上？你為什麼要背負那麼多沉重的東西？十年前，在我們還沒離婚的時候，你就是一個人扛起家裡所有的負擔，十年後你還是這樣，我已經不是你的責任了，我過的好與不好，其實跟你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你實在是沒有必要再給自己心裡增加痛苦。」 

  他不喜歡她這樣說，提醒著他們已經再無瓜葛。 

  「我也不想這樣，但是你媽媽說的對，她當年要是成功去了加拿大，就不會……」 

  她還是搖頭，「我媽媽只是無處發泄，所以才那樣折磨自己、折磨你我，可其實她也很清楚，當年的事情怨不得任何人，如果真的要怨，或許應該是去怨恐怖分子。當年如果沒有恐怖分子，如果我爸爸沒有被綁架，那後面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所以按照你的這個邏輯，我應該要去找恐怖分子算賬嗎？十年了，c國的政權仍舊是沒有穩定下來，當初的那幾個恐怖分子，也早已經死在別人的炮火之下，天恢恢疏而不漏，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了，也包括他們兩人之間。 

  結束了？ 

  關守恆的心緊緊抽疼，更有一股怒氣油然而生，「薄荷！你忘記了嗎？我們曾經在教堂宣讀過結婚誓言，不管是好、是壞、是貧窮、還是疾病，都不能將我們分開，而你卻私自決定，把我排除在你的生命之外！」 

  「我沒有選擇……我不想拖累你……」 

  「拖累？我是你的丈夫！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我的感受？」他自我嘲諷地說，「我在你最痛苦、最落魄、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決然而去！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能、最沒用、最愚蠢、最可笑的男人！在自己的妻子陷入人生困境的時候，我卻只忙著怪你、怨你、恨你！恨了你十年，甚至到現在，也不想原諒你！」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當時拉著你一起下水？或許你當時是願意的，是義無反顧的，可是關守恆，你能保證自己將來不會後悔嗎？你能保證以後不埋怨我嗎？就算你想得開，可是你想過你母親嗎？她一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出人頭地！她曾經為了不拖累你，自己拔掉氧氣管試圖自殺！我們當時只有17歲，都太自以為是了，以為愛情大過天，可是我們都忽略了，我們不光是彼此的愛人，我還是人家的女兒，你也是人家的兒子啊！我們的婚姻原本就岌岌可危，貧賤夫妻百事哀！還是你要我現在恨你，因為你爸爸舉報的事情恨你？」 

  關守恆的心狠狠揪緊，她不恨他，他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她真的長大了、成熟了，但卻……更令人心疼了。 

  他多希望她還是從前的樣子，任性，驕傲，自我，她想要的東西，一定要得到，跟她作對的人，一定都沒有好下場，當年在高翻學院，她和喬娜薇針鋒相對的時候，是多麼強勢驕橫，但那個時候的她，是多麼的光彩照人。 

  而現在的她，被現實磨平了身上的稜角，雖然她骨子裡的那些東西還是沒變，但很多方面，她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了，她懂得了寬容理解，所以她不會偏激地想，不會恨他。 

  她還懂得了掩藏鋒芒，他們共事的這段時間，她的實力其實遠遠高於其他小組成員，可是她從來沒有搶過任何風頭，一來是因為她不想無事生非，二來，她是在自卑，因為她不像是別人那樣擁有高學歷，不像是別人那樣擁有足夠多的經驗，所以她只能選擇腳踏實地，選擇默默努力。 

  或許所有人都會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是進步了，是成熟的表現，可是他不這麼認為，他覺得她可惜了，他不想要她變成這樣，他想要原來那個她！ 

  「薄荷，你不要再一個人苦苦支撐了，我真的可以幫你，幫你先把債務還了，然後你還可以重新去上學……」 

  她沒有任何考慮地搖頭。 

  「為什麼不接受？」他不懂她到底在堅持什麼，「既然你不恨我，那為什麼不能接受我的好意？」 

  「因為，我們之間的愛已經過去了，不應該再有任何牽扯。」她幽幽地說，他們之間的愛，不只輸給了時間，還輸給了命運。 

  「沒有過去！就算時間和現實把我們分開過，但是我們現在又重逢了，我們可以……」 

  「不可以！」她打斷他，瑩瑩的淚眸，映著他的臉，「關守恆，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薄荷了，你也不是以前的關守恆了，還記得我們剛剛去茶餐廳嗎？其實我好不舒服啊，我覺得每一樣東西，都那麼奢侈，我吃得很不安心，這樣的我，跟以前怎麼會一樣？現在的我，只是大街上那種最最平凡的女人，你會失望的。」 

  「失不失望，是我的感受，由我決定！」 

  「關守恆！我只是想給自己再保留最後一點自尊！我想在你的記憶里，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如果你真的想幫我，那就再也別來打擾我……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 

  明白，她的意思是，人的一生，就好像是在走路，中間會遇到很多十字路口，每次遇到一個，都必須做出一個選擇，在愛情與親情之間選擇，在愛情與事業之間選擇，而每一次選擇，就意味著自己要沿著那條路走下去，就算中途反悔了，也回不到原點了，因為時間不等人，就算回去了，那條路上的風景也變了。 

  她是說，人生之所以珍貴，在於它不能重來，一旦選擇了，就無可替代，也不能後悔。 

  他的胸口一陣抽疼，沉重地點了下頭，「明白。」 

  她悵然地苦笑，「明白就好……」 

  「但是，我們今天的約會還沒完，這是你答應我的，不可以反悔。」他的語氣又忽然一轉。 

  她微微愣住，數秒后，才無奈地點頭，「好，最後一次。」 

  薄荷又去病房看望了下沈眉，確定她安然睡著，醫生還告訴她，沈眉剛剛醒來后不久，情緒不宜太過波動，所以如無必要，她最好暫時先不要再來醫院了，免得引起更多的不必要的麻煩。 

  「那就麻煩你們，好好照顧她。」她對兩名看護拜託說道。 

  「放心吧，薄小姐，我們會的。」 

  「謝謝。」她趁人不注意，從包里掏出一些錢，塞給看護，然後快步離開。 

  關守恆心頭瞬間染透酸澀，原來現在的她，已經如此懂得世態炎涼，在監獄醫院這種地方，沈眉那樣的人，既是病人，也是犯人，看護如何對待她，全憑良心而已，沒有誰會認真追究苛責的，而她偷偷塞錢給看護，只是希望對方對自己的母親好點。 

  曾經，她花任何錢，眼睛都不必眨一下，現在卻必須計較每一塊錢，因為每多一塊，她就可以為母親換來一分更好的照顧。 

  怪不得她要一個人做那麼多份工作，怪不得在茶餐廳的時候，她點餐時那麼小心翼翼。 

  薄荷感覺到自己的後背上，有兩道灼熱的目光在緊緊跟隨，刺痛她後背的神經，牽一髮而動全身。 

  她暗暗咬唇，腳步卻沒有停，只是更努力地挺直背脊，讓自己看起來更堅強一些。 

  關守恆望著她那單薄卻又挺直的背影，一股強烈的情感在胸臆間涌動著，她的身影是那麼纖細，那麼孤單，那麼令人心酸心疼，他卻無能為力？ 

  他不甘心，更不忍心，於是快步上前，追上她的步伐，大手一扣，緊緊牽住了她冰涼的小手。 

  她心中一跳，下意識地想要甩開，可他卻更用力地將她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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