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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節昏君

  譚宥和譚家老侯爺,誰也沒說服誰。 

  已經過了凌晨,快到了四更天。 

  譚宥從書房告辭。 

  蛩鳴夜愈靜,冷月照孤影。 

  「大人……」身後跟著譚宥的親信甄末突然輕聲喊他。 

  譚家腳步微緩,問怎麼。 

  「大人,我想起一件小事。」甄末道。 

  「什麼事?」譚宥沒什麼興趣,敷衍接了句。 

  甄末卻頓了頓,道:「是真真小時候的事。您也知道,真真有時候特別固執。記得娘剛沒了那年,她才五歲,日夜的哭。我爹哄不了她,眼瞧著她都哭瘦了。隔壁好心的龐大姐,送了根舊紅頭繩給真真。真真非常喜歡……」 

  譚宥腳步更緩了。 

  想著每次自己從外頭帶了些點心給甄真,她眯起眼睛歡喜的表情,譚宥心頭大痛。 

  再也看不到那樣滿足又美麗的表情了…… 

  除非能娶了顧氏。 

  「……原就是舊頭繩,用了一個多月,就要斷了。我爹是打鐵的,手腳重,替真真梳頭的時候,弄斷了她的。她又是哭。最後,我爹省下兩文錢,給她買了根新的。真真丟到了熔爐里,哭著非要舊的。我爹心疼兩文錢買來的頭繩被她燒了,打了她一頓。後來,真真兩個月沒和我爹說話。」甄末繼續道。 

  譚宥的腳步停住。 

  他轉身,斜睨著甄末,聲音裡帶了幾分不悅:「你想說什麼?」 

  「真真她固執。」甄末迎著譚宥的怒火。「她喜歡的東西,都是獨一無二的。若是用一模一樣的取代了,真真會更加難過。她跟您感情那麼深厚,所以她說捨不得您。怕您想不開,安慰您說她不會走遠,還會回來看您。 

  可是她來不及投胎,顧家小姐就出世了,顧家小姐不是真真,她只是長得像真真。若真真在天有靈。看到您用一樣的人取代她,這比您忘了她更叫她受不了……」 

  譚家臉色越發陰冷。 

  稀薄的月色,似霜覆蓋在他的眉眼。 

  「……大人,您想想,您娶了別人,真真永遠在您心裡。您娶了顧小姐。就是把對真真的感情挪到了顧小姐身上。長年累月,您還分得清自己疼的是真真,還是顧小姐?真真她一定不願意這樣!」甄末道。 

  說完,他微微後退了半步。 

  譚宥眉梢暗噙了怒意。 

  他的拳頭攥了起來。 

  「是老侯爺讓你來說這些話的?」譚宥咬牙問。 

  甄末單膝跪下,道:「不是。這些,都是屬下自己琢磨的。大人。您和真真處了幾年?屬下可是從小跟真真一起長大的。父親要打鐵糊口,就是屬下帶著真真。她的心思。屬下最是了解。就算不是真真,其他女人也不願意自己被一個容貌相似的女子取代。誰都想獨一無二!」 

  譚宥一驚。 

  甄末這句話,徹底驚醒了他。 

  長得再相似,顧氏瑾之也只是個代替品。 

  她能安撫了譚宥心裡傷的,僅僅是她長得像真真的面頰。 

  她會分走譚宥對真真的感情。 

  憑什麼啊? 

  一個僅僅長得像真真的女人,她憑什麼奪走真真的東西? 

  譚宥走了彎路。 

  他不應該娶顧氏,他應該殺了她。 

  真真的臉。應該是這世間最獨有的珍寶。 

  「你說得對,你起來。」譚宥道。「你說得很對。我怎麼這樣糊塗?」 

  甄末有點難以置信。 

  這麼執念的譚大人,就這樣被自己勸解開了? 

  「到明年二月,真真就去了五年整。」譚宥又往前走,「應該給真真準備份大祭禮……」 

  甄末心頭直跳:什麼祭禮? 

  難不成是指顧小姐? 

  大人對旁的事都理智,偏偏對真真著了魔。 

  真真死了,他就瘋了一半。 

  如今竟然想出這麼個辦法來。 

  如今,是瘋了八成吧? 

  甄末沒有立刻開口勸住。 

  依著譚宥的性格,若是甄末現在開口,他定以為甄末不再疼真真,對甄末也起了戒備。 

  現在,他還聽甄末一句半句,甄末不能毀了這信任。 

  他要慢慢行事。 

  「甄末,廬州的人得手了嗎?」兩人往外院走,譚宥突然問,「一旦得手,就將找個隱秘的地方將那個女人養起來。寄綺說,她懷了寧席的孩子,寧席想把孩子給弄沒了。留著那個女人和孩子,遲早要給廬陽王和寧席好看。」 

  寄綺是浙江大戶孫氏選秀送上來的秀女,其實她是譚家的眼線。 

  整個浙江孫氏,也是譚家在浙江的勢力。 

  而後,皇帝又想收買寄綺,讓她去廬陽王府做眼線,被廬陽王的准妃顧氏拒絕了。 

  寄綺忠心譚家,一直在替譚家監視皇帝和廬陽王。 

  就是她傳遞了錯誤的消息,說廬陽王是千真萬確的傻子,譚家才有這次的失誤。 

  若不是她傳遞千蘭和寧席姦情的事有點功勞,譚宥是留不得她的。 

  「如果得手,最快明早會有消息傳回來。」甄末道,「大人放心,咱們的人身經百戰,從未失手。對於廬陽王府的那些侍衛,綽綽有餘。」 

  譚宥也有這個信心。 

  他自己帶出來的人,什麼能力,譚宥很清楚。 

  「……那個吳千蘭,是吳柏的女兒。」甄末猶豫了下,又道,「大人,咱們留著她,總歸是禍害。地方上的大吏,也不能輕易得罪。」 

  譚宥哈哈笑。 

  「寧席可是下了殺心的。我替吳柏養活了女兒,又養大了外孫。他感激都來不及呢。」譚宥笑道,「等孩子大了,送到太後跟前,看看她的外甥,給她兒子戴了什麼樣的綠帽子,那才有趣。」 

  甄末道是。 

  沒過兩刻鐘,便有快馬從廬州傳信回來。 

  譚宥剛剛躺下,又爬了起來。 

  廬陽的人得手了,吳千蘭被他們捉住了。 

  既然不用對付廬陽王。就不需冒險先送到京城來。 

  「先帶著她南下,讓寧席南轅北轍,別想找到。」譚宥吩咐。 

  甄末道是。 

  他出去將譚宥的話,告訴了廬州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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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誠皇權,是這個時代律令之外最重要的保命符。 

  朝臣對皇帝忠誠,哪怕本事沒那麼出眾。也得皇帝的喜歡;再有本事,不將皇帝放在眼裡,皇帝也要除之後快。 

  廬陽王這次的事,經過太監向梁的提醒,皇帝的注意力從廬陽王身上,轉移到了譚家預謀帝位。 

  這叫皇帝怒火中燒。 

  他喊了錦衣衛的徐欽。讓他去收羅御史王獻的罪證。 

  「……你千萬小心用人。」皇帝叮囑徐欽。 

  徐欽是錦衣衛指揮使,他手下的兩名指揮同知。一個是譚家的譚宥,一個是張淑妃娘家的堂弟。 

  這兩個人,都和皇帝不親。 

  皇帝是為了權宜之計,安排下這兩個人的。 

  他親政之初,需要譚家的大力扶持,所以用盡了心思拉攏譚家。 

  「是。」徐欽道。 

  一夜的功夫,徐欽已經羅了不少王獻的罪行。 

  第二天早朝。皇帝準備發難,直接處置了王獻。來保存廬陽王。 

  他知道內閣和大部分的朝臣不會同意。 

  皇帝打算用最強悍的法子。 

  假如朝臣們都告病不朝,皇帝就再去求顧延韜,看看譚家到時候害怕不害怕。 

  真要魚死破,皇帝也是能下狠心的。 

  他一開始沒有這樣打算,是覺得代價太重,不值得為了廬陽王如此鬧騰朝堂。 

  第二天早朝,御史萬正和上前,彈劾王獻:「僭越禮制、殘害忠良、誣陷忠臣、貪污受賄……」 

  列舉了將近十來條罪行。 

  依附譚家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顧延韜那派和其他人,則是一頭霧水。 

  皇帝也懵了。 

  而後他一想:棄車保帥! 

  既然要彈劾廬陽王,為什麼突然放棄了? 

  王獻自己也懵了。 

  他大聲喊冤。 

  皇帝哪裡給他機會,直接以他君前咆哮的罪名,拖了下去。 

  「首輔,首輔大人救我。」王獻臨走前大喊。 

  誰都知道夏首輔是譚家的門生。 

  在場的官員,誰不是精明百般? 

  目光一時間都落在夏首輔身上。 

  夏首輔只當看不見,神態安靜。 

  「萬御史繼續陳奏。」皇帝輕咳,對萬正和道。 

  萬正和又念了起來。 

  他們對王獻的罪行,更加了如指掌。 

  皇帝交給三司,讓他們儘快拿出結果來。 

  到了下午,三司就有了審判:「王獻罪行屬實,斬立決。」 

  皇帝想,譚家真夠絕的。 

  王獻保不住了,居然這麼快就想殺他。 

  將來譚家掌控了太子和朝政,肯定將枉殺忠良的罪過,推到皇帝頭上,說皇帝濫殺無辜。 

  皇帝駁回:「王獻忠心耿耿,剛正不阿,在朝中得罪了人。有人落井下石,只怕罪行沒這麼重。再查。」 

  三司又查了一遍。 

  到了黃昏時分,又跟皇帝說,查證屬實。 

  皇帝還想反駁,錦衣衛的徐欽來說:「王獻畏罪自盡了。」 

  「什麼!」皇帝豁然站起身子。 

  他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第一次駁回三司審判時,譚家就知道皇帝不想殺王獻,乾脆就在牢里弄死了他。 

  譚家的實力,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皇帝快奈何不了他們了。 

  他現在,很需要顧延韜。 

  有顧延韜在朝,皇帝從來沒有如此束手束腳。 

  他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唇色慘白。 

  「好,好!」皇帝咬牙,擠出這麼幾個字,轉身回了禁宮。 

  他腳步有點發虛。 

  一路上沒有猶豫,皇帝跌跌撞撞到了坤寧宮。 

  他面無人色,手腳冰涼,把太后嚇得半死。 

  「仲析,仲析!」太後顧不上禮儀,直接喊了兒子的名字,「仲析,你這是怎麼了?」 

  皇帝看到眼前慈祥的面容,目光慢慢聚焦。 

  「母后!」皇帝失聲,哽咽拉住了太后的手,「母后,朕這江山,危機重重,可悲朕尚不自知!朕,是個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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