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節瘥愈
顧瑾之在宮裡,不知家裡的情況,她更不知母親有喜。
只是每夜都夢到母親。
特別是昨夜,她做了長長的夢。
自從她出生,將近十三年,她還從未離開宋盼兒這麼久,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夢裡有她在現代的生活,也有在這個時空里的。夢中的自己,都是年幼的時候,一會兒喊媽媽,一會兒喊娘親。
可那女人轉過來的,都是宋盼兒一張美目流眄、笑盈盈的臉。
前世母親的樣子,全部被宋盼兒代替了。
醒來之後,顧瑾之睜著眼睛發獃,努力想前世生母的模樣。可總只能想到一個淡淡的輪廓,放佛前世生母的周身被白霧籠罩,影影綽綽的。她的眉眼、她的笑容、她的溫柔,是什麼樣子,顧瑾之都忘了……
或者是,顧瑾之前世就沒記住過。
是不孝,還是親情淡薄?
她悵然舒了口氣。
可是她知道,宋盼兒正在家裡,翹首以待等她回去。然後欣喜拉著她,哈哈大笑,眉宇飛揚著喜悅,能顧瑾之心田都暖融融的,她唇角就微微翹了翹。
小宮女聽到內殿的動靜,就進來服侍顧瑾之起床。
「太後娘娘那邊醒了么?」顧瑾之問小宮女。
小宮女恭敬回答:「還不曾。不過皇上已經到了……」
剛敲四更鼓,窗上卻透出了幾分光輝。
月色如水。瓊花灑落天地間,映照得白晝般的清晰。
皇帝每日五更初上朝,四更就要起來,到太后這裡請安問候。
想做個明君,也夠累的……
每日皇帝來,顧瑾之就要過去。他總有耐心詢問太后的病情。
小宮女服侍顧瑾之梳洗了一番,往坤寧宮去了。月色明亮,小宮女只帶了盞小明角宮燈。
皇帝穿著龍袍,打扮妥帖,等太后醒了請安就直接上朝。
顧瑾之跪下給他行禮。
他笑著。讓顧瑾之平身。然後又問:「成姑姑說,太后昨夜只在咳了兩次。亥初就寢的,亥正咳了一次,咳過之後沒半盞茶的功夫又睡了;而後就一直睡著。丑初在夢裡咳了五六聲。這是往常從來沒有過的……」
顧瑾之給太後用葯。已經四天了。
太后斷斷續續的咳嗽。漸漸緩了些,不似以前那麼強烈;到了第三天,白日一聲沒咳。太後娘娘、皇帝和滿宮的貴人都歡喜不已;昨日是第四天,夜裡也不怎咳了。
從前都是夜裡咳得更厲害,根本無法安睡。
皇帝的高興是難以形容的。
從前有位太醫,也治好過太後娘娘,那也是喝了半個月的葯之後,才漸漸好些。
顧瑾之這葯不過才喝了四天,已經有了如此成效。
太後娘娘昨日還對皇帝說:「胸肋一直疼得緊,每個大夫都說是咳嗽所致。有幾次咳嗽真被他們治好了,可胸肋疼未緩。如今,哀家這胸肋先是不痛了,胸口也不那麼悶。從前哪怕是緩解了片刻,夜裡也是咳嗽不停,睡不著。如今夢裡也咳,哀家是知道的,可想睡……」
皇帝知道,這是痊癒的癥狀。
「瑾之,朕該如何謝你?」皇帝笑著問,語氣分外真誠,他是真的想用盡方法感謝顧瑾之的。
這兩天,太后微緩了些,就不再叫顧瑾之為顧小姐,而是問了她的閨名。聽說她叫瑾之,太后和皇帝都說名字好聽,都直呼其名了。
這般榮耀,除了公主和幾位親王家的郡主,旁人是享受不起的。
如今,居然落到了顧瑾之頭上。
「太后說了都重賞民女的。」顧瑾之道,「皇上再賞,別重了太後娘娘的就成。」
皇帝微愣。
他以為顧瑾之肯定會說,為太后儘力是本分,不需要賞賜。
不成想,她真不客氣呢。
不過,也是她應得的。
皇帝就笑起來,心情極好。
「好!」皇帝道,「等太后賞過了,朕再賞。」
然後才讓顧瑾之坐下,仔細又詢問了太后的病情。
「……先平肝火。肝熱平息,肺自然肅清。太後娘娘原本是小疾,只是拖得太久,就得一步步慢慢來。皇上放心,葯都是民女親自煎,絕不耽誤了太后的病情。」顧瑾之道。
皇帝就點點頭。
外頭的太監進來說,該到了上朝的時辰。
而太后尚未醒。
太后今日的睡眠特別好,皇帝自然不會去打擾她,就吩咐顧瑾之和成姑姑用心服侍太后,他上朝去了。
皇帝剛走沒半盞茶的功夫,太后就醒了。
她輕輕舒了口氣,笑著對身邊的幾個女官笑著說:「好痛快!哀家好似酷夏渴急,喝了盞涼蜜茶,全身都舒泰!這一覺睡得真美。哀家都快忘了美美睡上一覺是什麼滋味了!瑾之呢?」
「瑾姑娘在偏殿,給太后熬藥呢。說太后醒了,就能吃了。」成姑姑笑著回答。
太後點點頭。
顧瑾之一再強調,煎藥也是有講究的。她自己開的藥方,她自己煎,藥效最好,誰也幫不上忙。
偏殿里已經專門設了葯爐,偶然還有葯香飄進來……
太后只得隨了她去。
女官們就服侍太後娘娘起身。
梳洗一番,穿戴好了之後,顧瑾之用紅漆托盤端了葯碗進來。
成姑姑忙上前接了,端到太後面前。
顧瑾之也上前行禮。
她一腦門子汗,熬藥弄得臉上有了塊灰跡。太後娘娘讓她平身,把她拉到身邊。掏出帕子替她擦了臉上的灰,笑著道:「知道你孝順哀家,也不必如此。弄得跟叫花子似的,哪裡是大家閨秀的樣子?」
居然和顧瑾之開玩笑。
滿屋子的女官都附和著笑起來。
成姑姑就默默記在心裡。她十三歲進宮,已經在太後身邊服侍了十五年。太後娘娘沒有生過公主,所以成姑姑從未見待那位姑娘這般親熱。
如此替姑娘擦臉,還拿著取笑,真真是頭一回。
「回太后,瑾之不是大家閨秀,只是延陵府來的小家碧玉。」顧瑾之笑著回答。
太後娘娘佯裝吃驚:「哪裡碧玉了?哀家怎麼瞧著。像個要飯的?」
說罷。她自己先大笑起來。
滿殿的人都捂住嘴低笑。
很久很久,都沒有聽到太後娘娘的笑聲了。坤寧宮的這些宮人們,幾乎要忘了太后從前也是個寬和溫醇的,而不是病中那個喜怒無常的老太婆……
說笑了一回。葯也亮了些。太後娘娘就喝了下去。
而後。宮人們排了早膳。
太后攜了顧瑾之的手,兩人一同吃了早膳。
宮裡的膳食,被外頭做的要強很多。不過。到底是古代飲食,作料不及後世,滋味再好也是有限的。在顧瑾之嘗來,不過如此。
她隨著太后,吃了個八成飽。
太後娘娘倒是吃得開懷。
吃了飯,她居然想去御花園走走。
「自從哀家染了這病,太后先說是風寒,不能驚風的,不讓出門。而後,又是越來越厲害,哀家已經一年半沒出這宮門了。瑾之,你陪著哀家去走走….……」太後娘娘對顧瑾之道,又對成姑姑說,「去取了斗篷來,哀家要出去看看。」
成姑姑大驚。
雖然逢了春,可外頭仍是苦寒烈風,吹得骨頭都能散了架。
太後娘娘這咳嗽,剛剛好些,最是不經風寒的。
她忙跪下去:「太后,外頭冷得緊,您鳳體要緊。不如等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再出去逛逛。如今除了臘梅,御花園裡也沒有旁的花兒草兒的……」
太后卻很堅決。
她道:「哀家難道沒見過花草?哀家只是想出去走走……」
成姑姑見勸不住,就一個人給顧瑾之遞眼色。
顧瑾之倒笑了笑,道:「穿得厚實些,走走沒關係的。太後娘娘的病,跟風寒不相干,吹點風不要緊。」
太後娘娘眼角的笑更濃了。
成姑姑無法,只得尋了見厚實的斗篷,又尋出了觀音兜,又拿了手籠,燒了小手爐。
色色準備齊全,外頭碧穹萬里無雲,雖然有刺骨寒風,可升起的日頭照在身上,又是有縷溫暖。
顧瑾之和成姑姑左右攙扶著太後娘娘,出了坤寧宮。
太後到底病得時間久了,沒走幾步,就累得心慌,她大口喘氣。
成姑姑提心弔膽的,聽到太后喘氣就忙道:「太后,回去吧?明日再出去瞧……」
太後娘娘停頓了一下,雖然不甘心,還是點點頭:「在屋子裡坐著不知道,出來走走,才覺得腿腳都是軟的。等調養些日子,有了些勁兒再來逛吧。」
然後又有顧瑾之和成姑姑攙扶著,回了坤寧宮。
坤寧宮乃是中宮,宮裡多少雙眼睛都盯著。
前幾日太後娘娘病清減了些的消息傳出去,已經在宮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目光全部在坤寧宮上。
如今太后出門,一下子轟動了六宮,雖然只走了幾步。
皇帝下朝,太監第一件事就是告訴他,太后出了坤寧宮,沿著宮牆走了幾步,又回去了。
皇帝大驚:才好些,這是做什麼?凍著又添了病重,可如何是好?
他急急忙忙往坤寧宮趕。
剛剛進內殿,就聽到了太后的笑聲。
皇帝只感覺自己提著的心,倏然歸位了。
他眼睛發澀:一年多了,這是他第一次再聽到了母后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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