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雷少卿之死(下)
章魚死了。
天色昏沉下來。
農家樂的小院中,一張漆色斑駁的八仙桌兩側,分別坐了兩個人。
蘇漁為對麵的瞎眼少年倒了一杯茶。
少年低著頭,雙手緊緊捧著那杯溫香四溢的茶水,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幾天前,他從陳生口中得知,蘇漁很有可能便是他追尋了多年的恩師。
直到今日,他才找到這裏來。
他幾日前便該命絕,卻一直吊著最後一口氣,苟延殘喘到今日。
少年此刻臉色紅潤。
回光返照,大限將至。
“您是他嗎?”少年問道。
“我叫蘇漁。”
蘇漁淡淡回答道,他略作停頓,盯著少年低垂的腦袋,突然有些於心不忍,“曾經我是他。”
少年身子一震。
眼淚滴入杯中。
蕩起一圈圈漣漪。
他的胸腔中滿是酸楚。
他本應該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青龍說,但現在真正找到那個男人的時候,卻發現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當年,他和青龍也僅隻是有一麵之緣罷了。
佝僂的少年就坐在那裏,雙手緊緊抱著那個茶杯。
隻有現在,他才真正像個孩子。
他囁嚅著,聲音低不可聞:“我可以叫您一聲師父嗎?”
“可以。”蘇漁回應道。
少年強撐著起身,繞過桌子,撲通跪在蘇漁跟前。
卻因身體虛弱,一下趴到了蘇漁懷中。
少年剛想責備自己的莽撞,卻隻覺一隻溫熱的手掌放到了自己背上。
少年鼻子一酸,不爭氣的啜泣道:“師父!”
他哭著倒在蘇漁懷中。
直到夜幕完全降臨。
少年再也沒能站起來。
不知何時,陳生便已經站在院子裏。
實際上,他並算不出蘇漁便是昆侖青龍。
幾日前那次見麵,正是蘇漁親口告訴陳生,他便是青龍。
“你能讓他在死前見你一麵,已經是你這個做師父的,能給他的最大恩惠了。”
蘇漁眼神迷離。
陳生給齊鎮算了兩卦。
一卦是青龍。
一卦則是滅齊家滿門的仇家。
而這個仇家就是雷少卿。
不過在齊鎮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最後幾天裏,他卻放下了仇恨,唯獨隻想見他的恩師一麵。
蘇漁抱起少年的屍體,將他交到了陳生手中。
他的身影匿入黑暗。
雨夜淋漓的深州市,滿城燈火。
一座巍峨的天橋下。
蘇漁撐著一把雨傘緩緩拾階而上。
天橋上,散坐著很多個乞丐。
比平時要多。
因為這樣的惡劣天氣下,路人似乎更原意慷慨解囊。
蘇漁撐著雨傘,一路走過。
每個伸手乞討的乞丐,他都會丟下幾枚硬幣。
這些乞丐多數都是撐著傘乞討的。
唯有一個青年模樣的乞丐就暴露在雨水中,始終臥在那裏,任橋上行人匆忙走過,也從不伸手乞討。
直到一雙腳停在他的麵前。
兩枚硬幣落在地上,沾著雨水滾到他的眼前。
雷少卿才慢慢睜開了他渾濁的雙眼。
“你來了。”
蘇漁不說話,點了一支煙。
同時,拋了一根給雷少卿。
他的雨傘傾斜了一些,為雷少卿稍稍遮雨。
雷少卿坐了起來,一雙手顫巍著點燃那支煙。
一支煙抽完,兩個人心照不宣一般,誰都沒有開口。
漸漸的。
雨勢越來越大。
乞丐們開始收工,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天橋。
雷少卿爬起身來,站在蘇漁身側,雙手撐著欄杆,“蘇漁,如果我說我能幫你爬上華夏之巔,你會不會饒我一命?”
蘇漁沒有任何猶豫,搖了搖頭,“你不可能見到明天日出。”
雷少卿一笑。
“可能你不知道,這些年中,我為了阿雁,準備下多少資源,就這麽死去,多少會有些不甘心。”
“資源?”蘇漁嘴角勾起一絲譏諷,“就像你害死你舅舅那樣?雀占鳩巢?”
雷少卿的舅舅正是章易之夫婦。
雷少卿反問:“弱者就該被強者取締,這是永恒的遊戲規則,我錯了嗎?”
蘇漁眸中寒意閃爍,“章雪菲永遠都想不到,是你這個表哥親手設計殺了她父母,齊鎮的全家更被你所殺,而你還要利用他的仇恨來驅使他!”
“雷少卿,你、究竟有沒有底線!!”
“蘇漁,這是我第一次見你生氣。”雷少卿側過臉去望著蘇漁,“我不覺得我有什麽錯,再來一次,我還會這麽做。”
蘇漁最後一絲寬恕之心被徹底磨滅,他手中雨傘落地。
一隻手掐在了雷少卿的脖子上。
雷少卿臉上依舊沒有絲毫懺悔之色,從容道:“我並不怕死,但我唯獨放不下阿雁。”
“以那個傻孩子的脾性,他是萬萬鬥不過蘇勝的,我希望倘若真有那一天,你能救他。”
“我會的。”蘇漁手上力氣加大一分,“他不光是你弟弟,也是我弟弟。”
“謝謝。”
雷少卿的雙腳逐漸離地。
蘇漁手上力氣仍在不斷加重。
雷少卿麵色充血,眼光掙紮著,“我知道,你的野心遠不止深州,或者燕京,而是整個華夏。”
“我為阿雁備下的那些資源,在我死後,自然會有人交到你的手上。”
“或許有一天,你會感謝我,更會知道!我雷少卿的手中曾經攥著的能量,頂的上半個燕京城!”
聞言,蘇漁冷笑,“倘若真是如此,你今天還會死在深州嗎?!”
“你會知道的!”雷少卿狀若癲狂。
蘇漁眼中殺機頓時凝聚。
哢嚓。
脖頸斷裂的聲音傳來。
一道身影從幾十米的天橋墜落。
蘇漁立在欄杆旁,俯瞰著那條橫躺在寬闊馬路上的屍體,陷入沉思。
他知道,雷少卿一直在激怒他。
他也成全了雷少卿。
夏新川撐著雨傘來到蘇漁身後,“這個家夥,倒是個狠人,他說把抵得上半個燕京城的能量送給你,又何嚐不是威脅你?”
雷少卿的話外之意很簡單。
倘若有一天蘇漁要對蘇雁不利的話,這些能量就會反過來對付他。
蘇漁道:“雷少卿是蘇家私生子的事情,或許在燕京那幾大家族中,並不是什麽秘密。他死在深州的消息,想必很快就會傳到那裏。”
夏新川道:“不論如何,幾天後就是黎姐嫁給趙乾坤的日子,我們也時候北上了。”
蘇漁點點頭。
燕京城裏,黎世民和宮徵羽還在等他。
夜幕下。
滿城燈火。
這一刻起,蘇漁已經站在深州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