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唯一的事實
唐笑嗯了聲。
“你來晚了。”
唐笑不語。
“我也去晚了。”元右聲音帶了痛。
“她在哪?”唐笑沉默後道。
元右不在看唐笑,轉身往無憂閣方向而去。
星石如故,閣主不再,紅裳依舊笑路人。
物是人非。
昔日錦寢軟床,蓋著薄薄一層被,隻露出一張閉目人臉。
“下一塊寒晶玉還未尋到,笙笙撐不了多久,打算後日讓她入土,她終究是等到你了。”
無需掀被,唐笑神識下,床上的身體一覽無餘。
骨骼或斷或折或彎曲變形,經脈盡腐,死前是熬盡了痛苦。
唐笑深深閉目,良久,複又張開,盯著那張唯一露出的臉,是經過修飾,她的臉見不到任何傷口,在一堆烏發當中,更襯她的臉白,並非從前晶瑩透白,白的沒有血色,死氣沉沉的白。雙目閉著,如扇睫毛再也不會如以往靈活地眨動,黑與白的臉,隻有一點唇上紅,很紅,紅的刺目。
唐笑忍住撫上去的衝動,是有多想流連那昔日柔軟,看看是否還是曾經觸及的那樣柔軟,那樣溫暖。
他不敢,怕一覆上去,再不是從前,從此清醒了,從此失去了.……
這些日子,在識海裏,雖與趙芙的魂魄插科打諢著,不過是隱藏某些情緒,讓她繼續沒心沒肺的,無憂無慮。
既然已經不能護她一世安寧,又怎能讓她死後還不得開心顏。
至於跟趙芙說得那些重生手段,雖不是信口雌黃之言,但到底安慰成分占了多數。
修士達到元嬰期還可以進行奪舍重生,但奪舍終究有所弊端,何況趙芙不是修士。
趙芙是死魂,就算進行奪舍那一套,也不過是凡間所說的“借屍還魂”,是的,因死魂之故,隻能上生機剛剛消失的屍身。如果奪舍活人,那活人的生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被死魂之氣汙染,消怠。
總之一句,趙芙重新為人,很難很難,需要極大的條件。
唐笑藏於袖,背在後的手抖著,許是抖得厲害,連衣袖都微微晃動起來,像是風來隨風動。
“她的血呢?”唐笑啞著聲。
是的,軟床上的身體內,沒有一絲血,屍首內除了骨與肉,空空。
他知道她死了,死在他的懷裏。隻不過那時他隻是衛玠,那時隻是對自己的反應很奇怪。
衛玠隻知道趙芙死了,並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而他也不敢問,亦不想去打聽這些。
唐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也會做自欺欺人之輩。是的,少去了解一天,就當她還活著,就這樣拖一日是一日。
因為他知道,終有一日,他要麵對這些。
他見她的魂魄尚帶天真,他難過,悔恨,會為她報仇,尚能穩定自己的情緒。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她會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這世間。
承受莫大痛苦自殺後的趙芙,還能與他笑,還操心憂愁他的身份。甚至還安慰他,身體沒了就沒了,至少她的意識還存在。更甚至,揚言要做一名鬼修!
鬼修,鬼修有這麽好當的?
他可不僅僅是唐笑,他還是衛玠,他曾是這方世界最偉大的天魔衛玠,他也曾是其他界麵叱吒一方的存在。
若其他法子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會去試,也不會讓趙芙成為一名鬼修!
他要的是,讓她擁有重生為人的喜悅,而不是讓她成為天道厭惡的存在。
元右默默遞出一玉瓶,“當初噬血太烈,血融得太快,隻得到這些。”
唐笑接過,在掌心磨了好一會,方收入袖中。
兩廂無聲。
“今日安葬吧。”唐笑突兀出聲。
元右忽然紅了眼,凶狠地瞪著唐笑:“唐笑,你就沒有一句話說!”
“說什麽?”唐笑忽笑,“說是我連累了她,害得她香消玉隕?”
趙芙出島大部分原因是為了找他,不用說,唐笑和元右都清楚。
“還是說,我的身份?”唐笑的笑意已冷。
趙芙已死,天魔島必不惜一切代價查探,唐笑的事未必會是秘密,妖宗李景然都會查探到的事,天魔島最後定然會知道。
最後,天魔島是憎恨厭惡他唐笑的身份,還是恨他間接害死了唐笑,從此心存怨尤,心存芥蒂,從最信任的夥伴轉而成了生死之敵?
紙包不住火,何況唐笑從未想過隱瞞。
“不論你信不信,我,隻是我,唐笑!”少年麵目的人重重吐出自己姓名,像在證明什麽,帶著不為人察的固執。
“我可以不是這未名樓的主人,可以不是天魔島島主關門弟子,可以不是天運宗太上長老嫡傳弟子,可以不是北淵君山之主,可以不再是你元右的朋友,但我唐笑,永遠會是她的小師叔!”
唐笑看著元右,一字一頓。
或許被唐笑氣勢所迫,或許是被唐笑話裏的身份所驚,元右一時說不出話。他們查到的,唐笑承認了,他們沒查到的,唐笑也坦言了。
原來君山之主,真的是他!
世道危,危不及君山九重關;人心險,險不過白衣三尺劍。
這幾年聲名鵲起的白衣三尺劍,君山之主,原來是唐笑!
就這麽幾十年,這原本無比熟悉的人就在他們不經意間,變得那麽陌生,而又遙遠。
看著人影走遠,元右不甘道:“她最後一程,你也不送?!”
芝蘭玉樹裏,紅賞花叢中的頎長身影一頓,卻沒如元右所希望的那樣回頭。繁華再似錦,也遮不住他一身仿佛來自亙古的滄桑。
多年未見,唐笑,終究在元右的記憶力默默陌生去。
花影中的人影動了,卻是往前,一步一影,不久,就消失山石後。
不送最後一程,不說再見,就無所謂失去,就不是真的,再也不見!
遠去的人,始終未回頭,未說一句。
元右驀然大笑,放肆的笑聲,驚起無憂閣前休憩的飛鳥一片。
放肆過後,方覺滿麵熱流。元右怔了怔,複又低低笑了起來,卻是哽咽。
……
昔時年少,或青梅竹馬,或肝膽相照,再如何,都不敵造化與歲月。
因為趙芙,他們曾經情比金堅。也因為趙芙,他們從此陌路,又或者是再見,分生死。
無論他們如何,他們曾經最珍視的,最寶貴的,已經不在了。
——趙芙死了,再也活不過來。
這是唯一的事實!……
臨出東麓,踏出山徑最後一步時,唐笑終於回首,卻是看向東麓天空。
天很藍,雲很白,晚霞很紅,像是曾經她的羅衫,她的俏臉,她的唇彩。
這一路,他已想好了一切。
看著蒼穹某處,曾經,遙遠的某個世界,那個人,最後一刻想的,也是這般無所顧忌,無所謂前吧.……